“你在吗?”
海伦走出浴缸,又问了一遍。她洗澡的时候已经问了好几次,然而阿塞尔始终一语不发。她害怕自己可能错过了拯救国度的唯一机会。可如果他以为自己会拱手交出所有魔力的话也未免太过天真了。用一条毛巾裹住胸口,她又拿起另一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潮湿的头发,极力地避开耳朵上苔姬帮她缝合得整整齐齐的伤口。伤口是躲避猎手的弓箭时造成的,已经愈合了,但是线还没拆。她仔细观察着眉毛附近的擦伤,顺手拽了拽缝合的线头。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生活呢?荒诞不经,疯狂混乱抑或是光怪陆离。
亲爱的,我觉得不合时宜比较准确。阿塞尔回答道。
海伦压紧胸前的毛巾,“你在这儿?你居然偷听我的想法!”
别出声回话,不然会被抓进精神病院的。当然,等你母亲检查治疗过后,他们或许不得不这么做。哦,对了。是的,你每一条可爱的想法我都能听到。
“那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海伦将声音压低到耳语的音量。
偷听你的想法还是你快疯了?
“都不是,该死!”
她的手不听控制地抬起,擦去了镜子上的雾气。阿塞尔深沉的目光自镜中回望着她。
看看你,他的声音在海伦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你又让他们来决定你的命运了。你可以做得更好。你甚至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强大。那个与我正面对决的人,那个使我神魂颠倒的人,从我的身体里夺取了生命的人,是你。不是他们,是你。
她唰地抬起手,指着门外。
凭什么由他们来决定什么是对你好的?
意识到阿塞尔竟然可以控制她的身体时,海伦的心脏骤然一紧。她勉力放下胳膊。“因为他们的所求就是于我有益,于所有人都有益。为什么你不肯解放天之国?那火焰只会毁天灭地,过后你还有什么可统治的。伊丽莎白曾经的愿望是什么?作为你的引导者,她会怎么看待你的所作所为?”
阿塞尔冷哼了一声,海伦的胃瞬间被源源不断的笑声填满。她大概会认为我是个怪物吧。
海伦仿佛能看到他嘴角挂着的那抹假笑。
“你可以选择不做怪物。”
哦,不过亲爱的,我就是啊。是塔里把我们变成了这样。我们蓝月塞壬无法归属于任何国度,就好比是过街老鼠,神憎鬼厌。你最近有好好观察过你自己吗?
她才不会中了阿塞尔的反间计,“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哦,真的吗?这么说你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刺客”
海伦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阿塞尔说的没错,这让她更加讨厌自己了。她无疑是被塔里当枪使了。脑中反复思索塔里的那些奸计,她用手支住洗手台勉强撑起身子。只要他们一声令下,她便心甘情愿地使出了魔法,不曾顾虑任何后果,却换回了满腔的内疚。她怎么会死心塌地地奉献了如此之多?
亲爱的,你说对了。你相信了他们灌输的我是个恶魔的想法。所以当你抱着我奄奄一息的躯体时,我几乎感觉不到你内心的悔恨。除了一点在所难免的小内疚,对于我的死亡,难道你不是更由衷地感到宽慰吗?
“那我应该怎么想?”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点儿嘶哑。“你嘲笑我!你诱使我进了你的卧室然后攻击我!我不得不保护我自己。”她摇了摇头,“一旦释出全部魔力,我就无法控制自己,这点你最清楚才对。”
“海伦,你点的餐送来了!”达克斯在门的另一边喊道。
她吓了一跳,紧了紧压着毛巾的手,不敢吱声,只能在心里继续与阿塞尔对话。别忘了,我有一个引导者。
达克斯又敲了三下门。
哦,是的,真是不巧。我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别碰他!她一拳砸在洗手台上。
“你在里面还好吗?”达克斯提高了音量。
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保密为好。
我能信任达克斯
亲爱的,现在还能吗?
“海伦?”达克斯的敲门声已经变成了大力的拍打声。
“我没事儿。马上就出来。”重新看入镜中,海伦还以为会看见阿塞尔,但他已经消失了。起码是暂时消失了。她又一次揉揉眼睛附近的瘀伤。她翻遍了柜台和达克斯拿进来的包想找遮瑕膏,却一无所获。当然,世界都快要毁灭了,谁还在乎化妆呢?不确定阿塞尔能不能看到,她拿起柜台上的包,跳回浴缸中,拉上浴帘穿衣服。她迅速地用毛巾擦干了头发,然而,就在这时阿塞尔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脑海中。她当然能信任达克斯。阿塞尔又在试着玩弄人心了。不过,这次她不会被他的小把戏骗到。
她穿上了背心和短裤,接着是瑜伽裤。盯着那件惊世骇俗的粉红色T恤衫,她犹豫了。管他呢,有衣服穿就行。衣服一套过头,海伦走出了浴缸。
达克斯的敲门声更加响了。等到她打开门后时,他语气近乎咆哮道:“你不能这么做!我需要知道每时每刻在你身上发生的情况。”
“放轻松,不用担心。”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然后从他的胳膊下钻了过去。达克斯无时无刻的贴身保护不仅引起了海伦的幽闭恐惧症,也让她更加着意要守护自己的秘密。到了不得不说时,她自会向达克斯坦白关于阿塞尔的事,但一切都要等到和妈妈谈过之后才能决定。如果妈妈能净化阿塞尔,那也免了达克斯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她循着诱人的炸薯条香气进了另一间房间。苔姬和以斯拉正围在一辆装满食物的手推车前面,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想和我们一起共进最后的晚餐吗?”以斯拉在餐车后挥了挥手。
苔姬给了他一肘子。
海伦刚从盘子里拿起一根薯条,眼角突然注意到一束摇曳的橙光。她马上扔下了手中的薯条,挥手准备瞄准。达克斯截住了她的动作。
“那是苔姬的符咒。”他压低海伦的胳膊。
玻璃咖啡桌的正中央摆着一个石头堆成的尖塔,火光将四壁照得亮如白昼。“我以为那是团火。不好意思,差点用出保护咒来。”
苔姬先扫了一眼桌子,然后看向达克斯。她没有作声,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百吉饼。
“你为什么不吃呢?”达克斯走到她身旁。
好吧,他们俩之间显然有什么猫腻。换了平时,海伦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现在她自己身上背着一个更大的秘密,所以还是别把苔姬逼急了为妙。“我们父母那儿有什么消息吗?”她问达克斯
“并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
“那是当然。”以斯拉拿起几根薯条,沾了沾番茄酱,“所有新闻都糟透了。”他朝电视机的方向点了点头。电视机里,新闻主播理查德像个橱窗模特般端坐在主播台后。
海伦把注意力转移回了餐车上。她揭开盖在餐盘上的银盖子。看着堆积如山的生菜和上面的烤鸡块,不禁皱了皱眉。“你一定是在逗我吧。以斯拉的是汉堡和薯条,苔姬的是百吉饼,然后你帮我点的居然是低碳水化合物?哦,天呐,真是谢谢啊!”
达克斯揭开最后一个餐盘的盖子,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餐盘里成山的薯条堆积到了餐盘的边缘。“女士,这是您的二人份薯条。那份沙拉是我的。”
“非常感谢!”海伦一把抓过那盘薯条,迫不及待地塞了两根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奶昔。电视里理查德正在和一个穿着防弹背心、迷彩裤和战斗靴的人交谈。“打开声音吧。”
以斯拉手里还拿着汉堡,于是只是伸出小拇指按了遥控器。
“如果你是刚刚才开始收看,我们刚和博伊斯·雷丁聊了几句。他是著名的生存狂和求生专家。雷丁先生正从他的地堡中和我们视频通话,第一次火警后他和他的家人就躲进了那里。雷丁先生,能听到吗?”
“是的,理查德,我能听到。”他敲敲绿色建筑的墙壁,“世界末日变成了现实,但我还有无线网可以用。”
理查德清了清嗓子。“所以在你看来,末日是真的来临了?”
雷丁先生摘下了棒球帽并把它举在胸前。镜头放大聚焦到他的脸上。“我非常同情没有准备好的傻瓜。”
死寂的氛围瞬间充满了整个演播室。再厚的古铜粉也没能盖住理查德脸上的惨白。
“我打赌理查德希望他能在地堡里讨个床位,”以斯拉说。“或许我们应该和那个乡巴佬套套近乎。”
“把它关掉!”苔姬冲到电视前直接关了电源。“他们怎么会让这种危言耸听的蠢货上电视?依我看,这简直了……”
海伦扔下手里的薯条,把整个餐盘推到一边。“我不饿了。”
苔姬把餐盘推了回来。“这些新闻只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罢了。吃吧。我知道食物能触发你的感情,这是塞壬与生俱来的特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盘油腻腻的炸土豆能让你高兴点。相信我,快乐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可以挥霍的资源。”
海伦摇摇头。在她看来,即使把全爱达荷的土豆都炸了都不足以让她开心起来。
以斯拉拿了根薯条在她的鼻子下面摇了摇,“你怎么能无视我们哥特版仙女玛丽[1]的建议呢?”
在这时,达克斯的手机再次响起。他在下一遍铃声响起之前接起了电话。他点头,应和,然后又摇了摇头。
“什么事?”海伦问道。尽管他紧张的姿势已经表明了事情不妙。
“我爸不得不扔下他的车子,他们正徒步过来。警方因为海湾的火灾在城市里到处设置路障。没有人能进来,整个城市都好像被下了防护咒一样。”他瞥了一眼苔姬。
“防护咒又是什么?”海伦问道。
“一些和我们无关的东西。”苔姬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百吉饼,让自己的嘴巴忙起来。
海伦把注意力转回达克斯,问道:“所以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听着,重点来了。”他走向窗边,拔起窗闩然后推开了窗。转瞬之间,那股融化中的城市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房间。
“把它关上!”以斯拉赶紧用袖子捂住鼻子。
“只要一分钟就好。”达克斯把手伸出窗外招了招。
海伦以为他发疯了。然而就在这时,她诧异地发现一只褐色的小鸟正挥舞着翅膀从他们眼前飞过,然后停在了达克斯的手指上。他立即把小鹪鹩带进了房间里,然后关上了窗。
鹪鹩绕着整个酒店套房飞了几圈,在两间房之间穿进穿出。当它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检查时,小鸟突然加速扇动着自己的翅膀,动作快得让海伦觉得它要自爆了。但转眼间,小鸟变成了一个小个子女孩儿。
“莉娜!”海伦开心地惊呼出声。莉娜和她的弟弟塔萨尔从猎手的手里救了她一命。她的魔力能置人于死地,无疑是他们所需要的强力伙伴。
莉娜从眼角拔掉一根羽毛,又咳嗽了两声。
海伦从餐车里拿了一杯水递给她。
“浓烟,”她喘着粗气,“我或许该尽量避免飞行。给我几分钟缓缓。”
“其他人在哪儿?”达克斯问道。
她抬起还满是羽毛的手。她红铜色的头发修剪过了,现在长度只到下巴。没了过肩长发遮盖她的雪白胴体,在场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地看向地面。
苔姬翻了翻她的背包,找出一套白色的睡衣。“先穿上这个吧。”她朝浴室的方向点头示意。
莉娜一把拿过睡衣遮住胸口。“谢谢,我一会儿就回来。”
当浴室的门关上的时候,以斯拉嘟哝了一句:“太性感了。”
苔姬锤了一下他的胳膊。
“怎么了?”他耸了耸肩,“反正比我的裸体好多了。”
海伦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方便解释一下吗?”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达克斯在她的背后说道,“他们俩有他们自己的语言。”
“你说的没错。”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
“我确定他们现在情况还不错。”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自觉说了违心的话。“他们在哪儿?”
莉娜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她个子太小了,睡衣不太合身,袖口和裤脚都挽了好几圈。她把光滑的头发全部往后梳起,显得五官更加突出。只见她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整个房间。
“其他人还有多远?”达克斯问道。
“他们在往北几个街区的地方。我弟弟正在那儿大闹天宫呢。希望他不要在屁股上挨了一记枪子或者麻醉药。”
“你什么意思?”海伦问道,“我希望他别是又在用自己的身体当盾牌。那样的方法上次就行不通了。”她永远不会忘记塔萨尔是如何从猎手的箭下救了她。当时两人只是泛泛之交,他却比海伦自己更相信她的魔力。
莉娜再次卷起了滑下的袖子。“警察不让我们通过那些路障,所以塔萨尔变身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以斯拉听得目瞪口呆。
“有何不可?”莉娜耸了耸肩,“天空上有龙翼在拍打,海洋里有熊熊烈火,车流中多了一只熊又有什么稀奇的。”
达克斯点亮了他的手机屏幕,“我应该到大堂等他们。”
“不,你不能这么做!”苔姬瞥了一眼发亮的石阵。
莉娜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那里,“你们把自己锁在这里面了,为什么?”
苔姬默默啃着自己的指甲,不说话。
“苔姬?”海伦往咖啡桌的方向走了几步,“莉娜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我不敢冒险,阿塞尔可能在你体内。”
莉娜立即站直身挺起胸膛。“他就在这儿?所以烈焰才没有熄灭仍在燃烧?”
“不,不是!”海伦向后退了几步。海伦的魔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对莉娜来说,割开她的喉咙然后碾碎阿塞尔的灵魂简直轻而易举。莉娜曾经毫不犹豫地就将一个猎手变成石头。为什么苔姬要脱口而出她的怀疑?她这算哪门子的朋友?海伦必须要扭转这个局面。要让人信服,她告诉自己——抑或是阿塞尔在她的脑海中的提议?“我简直不敢相信,苔姬!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一直那么信任你!”她站在苔姬的面前。想到莉娜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海伦的心一阵狂跳,“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竟然觉得我在撒谎?你还算是朋友吗?”
“我们必须要谨慎行事。万一阿塞尔蒙骗了你呢”苔姬的声音变小了。
苔姬说得再正确不过了,但海伦不能认输。“解除咒语!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和你们一样希望火焰马上熄灭。”
苔姬一动不动。
“苔姬,解除咒语!”海伦俯下身子,把手撑在苔姬的椅子把手上。
“为什么?”苔姬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为什么不呢?”她简直不可理喻。苔姬是一个固执的人,但如此不近人情也太荒谬了。海伦退后一步,拼命摇着头。“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这么做的原因。”苔姬指着发亮的石阵。“我认识的海伦不会在意我们被锁在房间里面。阿塞尔则恰恰相反,只有他会想在你的母亲赶来净化他之前溜之大吉。”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好好想想吧,海伦。”
发亮的石阵让她很不舒服,突然之间,海伦有种破门而逃的冲动。明明房内人人都在为自己着想,为何她会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呢。
“我们必须要把其他人安全地带到这里,然后再一起讨论之后的计划。”莉娜打断了海伦的胡思乱想。“咒语启动的时候我不在这里,所以还是让我去大堂等他们吧。”她刚打开门,手机就响了。
达克斯接起电话,又一次走到窗边。这次海伦也跟了过去。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红色的灯光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闪动。海湾炽热的烈焰点亮了整片天空。酒店下方,一只强壮的熊正带着身边的达斯帕和柯琳一路狂奔。达斯帕边跑边将胳膊伸出。一道蓝光从他的掌心发出,逼得人群四散,给他们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2311号房。”达克斯挂断了电话。
“好吧,这事可不寻常。”以斯拉说。
“我已经忘了平常是什么样了。”海伦已经很久没有过过寻常的日子了。如果醒来时她在床头发现一摞书,热乎乎的烤面包还配上了一杯茶,这些过往的琐碎小事,在眼下的环境里发生的话反倒会显得不寻常了。
达克斯的手搭在海伦的肩上,而海伦则将脸颊贴靠着他的指尖。能量随指尖流入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温暖起来。她抬起头,看到达克斯的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他说,“我保证。”
海伦知道他会尽力而为,她不放心的是自己。她害怕自己会为了逃跑不择手段。殉道之举在达克斯眼中也许是稀疏平常之事,但她接受不了。一定有其他办法。她抬起头,还以一个微笑,“我知道你会全力以赴。”
莉娜一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便冲了过去开门。海伦的妈妈一只脚刚进门,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莉娜挤了进来。
海伦跑向她,双臂紧紧抱住她,好像风暴中溺水之人抓住了救生筏。“妈妈!”她把脸深深埋入妈妈漆黑的长发中。妈妈闻起来像是围坐在篝火前渡过了无数长夜,恍惚间海伦以为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过往——那都是她得知自己塞壬身份前的事了。
“感谢上苍,你没事就好。”妈妈用力地回抱着她。
越过母亲的肩膀,海伦朝达斯帕笑了笑。他往常年轻而有朝气的脸庞如今写满了憔悴。岁月的痕迹爬上了他的前额,甚至有烟尘在里面安了家。浓重的黑眼圈使他的蓝眼睛黯然失色。他微微一笑,不想却扯动了伤口。他忍不住轻呼一声。“你好啊,丫头。”塔萨尔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间。
尽管塔萨尔已经变回了人形,但身上红棕色的皮毛还未褪去。他经过的时候摸了摸海伦的头顶,“你看起来不错,小姑娘。”他用指甲勾过海伦脖子上的项链,看着那块椭圆形的石头,“很高兴见到你还戴着它。”
“我从没想过要摘下来。”这是塔萨尔在教堂里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赠给她的。海伦多希望之前自己能成功破解诅咒,这样塔萨尔和莉娜现在就能回家了。
海伦的妈妈轻轻推了塔萨尔一下,他便放下了项链。然后她将海伦从门口拉开,随后关门拉上了锁。“我知道这很傻。”她耸了耸肩,“可能是习惯吧,我猜。”
海伦笑了,尽管知道铰链对于防范猎人没有任何用处,但妈妈只是本着一颗保护她的心,为此海伦由衷地感激。
“马上解除咒语!”
海伦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达斯帕这儿。
“猎手还在我们身后追赶呢。你们不会是想在这儿坐以待毙吧。”苔姬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被达斯帕打断了,“马上!”
看着达斯帕经过时苔姬垂头丧气的样子,海伦着实是想不通。达斯帕是苔姬的教父。他教会了苔姬使用咒语并指派她成为海伦的冒牌引导者。苔姬鞠躬尽瘁、赴汤蹈火地完成他的每个命令,却连一个拥抱也换不回。苔姬也没有反驳,只是跪了下来,念诵口诀解除了咒语。
达克斯大步走向自己的父亲紧紧抱住了他。达斯帕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背。他们身后,苔姬垂下眼,却仍用余光看着他们。
“见到你真好,儿子”达斯帕说
“我也是。”达克斯向后退了一步。
海伦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达斯帕从大衣口袋中拿出的小瓶子。猎手奥索就困在这个小瓶子里,仅余一缕云烟。瓶中的烟雾由一开始的紫色变成了蓝绿,渐渐又转化成蜡黄色。
达克斯揉揉手臂,上头两道交叉的红痕提醒着他被奥索标记了的事实。如果奥索的灵魂从瓶中释放并重新找到宿主的话,达克斯便会再次成为他的傀儡。
达斯帕把瓶子塞到了达克斯手中,但不肯松手。“猎手们正在追来。如果他们认为奥索的灵魂还在我和柯琳手上,我们能引开他们。与此同时你们趁机前往更安全的地方。”他把头转向莉娜,“你能在这里搭建一个传送门吗?”
莉娜叉着腰仰头看着天花板。“那儿不行,”她嘟哝了一句。跺跺脚走到窗户边,“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这面玻璃被一条巨龙击碎了。”以斯拉说。自从易兽人们赶到之后他就很少开口。海伦知道他一直不怎么信任塔萨尔和莉娜,之前在教堂只是一时的妥协。
莉娜长长的细眉毛高高挑起。“非常好,”她把手放在窗上,吹了一口气。玻璃随着泛起一阵涟漪,“就用它了。”
“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海伦紧紧抓住妈妈的手臂,“跟我们一起走吧。而且如果我们拿走了猎人的灵魂,他们总会追来的,没有必要让你们留在这里冒险。”
妈妈握住海伦的手,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们负责找到扑灭这场大火的办法,你们负责去天之国。到时候我会找到你的。”
阿塞尔知道如何熄灭大火,她需要做的不过是顺服他。然而就算这样还是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解放天之国。“如果找不到办法呢?如果大火就这样一直烧下去了怎么办?”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达斯帕说,“我们之前想错了方向而已。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以为阿塞尔的死是解决一切的关键,但现在我们知道错了。”
“我觉得他没死。”苔姬说。
海伦向后退了一步,凶狠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射向苔姬。
“你什么意思?”达斯帕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
“苔姬觉得阿塞尔的灵魂在海伦体内,就像普拉的灵魂在你体内一样,”达克斯说道。
“这是真的吗?”达斯帕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期望。
她的妈妈轻轻推了推她,两人离远了点儿。难道妈妈觉得达斯帕会伤害她吗?
“我没有感知到有其他人在她体内。”达克斯说。
“我也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任何的东西,”苔姬脱口而出,“就好像她封闭了所有的情绪,这根本不合常理。”
“那么,你感觉到他了吗?”达斯帕问海伦。
海伦摇摇头。“他的记忆不时会在我脑中里闪回,就好像他的一生在我的眼前重演了一遍一样。”
“那挺正常的。”莉娜也挡到了海伦的面前。
没有人能感受到海伦的情感,但是她却清楚地察觉到了此时众人的想法。房内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海伦进入了他的虚谷,”莉娜耸耸肩,“所以她势必会有残留的记忆。回天之国后我们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达斯帕注视着她,眼睛渐渐眯起,眼角泛出细纹。海伦的自信在他炙热的视线下慢慢瓦解。显然,这个摄人心魄的眼神达克斯是从他父亲这里继承的。
莉娜往后伸手,她的掌心亮起了柔和的绿色光芒,其中还有静电在跳跃。蜇人的恐惧瞬间唤醒了海伦所有的感官。莉娜想要干什么?难道她是准备要攻击吗?目标是谁?达斯帕?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柯琳,执行测试。”达斯帕严厉的语气令海伦倍感惊恐。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妈妈的笑容略显僵硬,“我确定如果真的发生了类似的情况,海伦一定会知道。还记得当时普拉进入你体内的时候你有多痛苦吗?你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让她的记忆和你的融为一体。而且当她的灵魂扎根后,你一连吐好几天,连床都下不了。”
“那时候我还是人类,所以我的肺,我的血液,我的心脏甚至我的大脑都要经历转变,而海伦她本来就是塞壬。执行测试。”
海伦看着苔姬,她的小报告让海伦非常生气,但她一直低着头。以斯拉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搂着她的肩膀。
“那些都没必要。”塔萨尔说,“我们都知道海伦杀死了阿塞尔。”他朝莉娜点了点头。她手中的绿光旋转着,加深成了青松石的颜色。
“没事儿。”柯琳碰了碰莉娜的肩膀,“我来执行测试吧。”
莉娜握拳熄灭了光团,走到一边不再挡在海伦面前。
她的妈妈不能在所有人面前执行测试。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他们到底会怎么做?“妈妈,我很好。我不需要这个测试。”她瞥了一眼达斯帕。他咬紧了牙,双手交叉在胸前。“妈妈,真的!”
她的妈妈一言不发地揪着海伦的后颈把她提了过来。她温热的掌心传来的寒意直达海伦的脊柱。她扭动着试图挣脱。
“别动。”妈妈加大了力道。
“妈妈,我——”
“嘘。”柯琳除了“嘘”再没说一个字。然后她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撑起海伦的左眼皮,不让她眨眼。海伦瞬间泪如泉涌。妈妈用指甲尖刮去了这些泪水。妈妈放开手后,海伦连忙揉揉眼睛和脖子——妈妈劲大得都要留下瘀伤了。
海伦涨红着脸,所有人都盯着看她妈妈将那滴眼泪放在她的舌头上。妈妈背对着众人,所以只有海伦看到了妈妈品尝眼泪时眼中闪过的震惊。妈妈这般失措的样子她只看到过一次,那是在她九岁的时候。当时她放火点燃了整栋海滨别墅。那次事件后,妈妈便把她视为某种令人害怕的生物,不再是自己的女儿。
柯琳舔去了那滴泪水,抿着嘴仿佛是在强忍自己的眼泪一般。但当她转向达斯帕,嘴角却是带着微笑。她往后伸手一把抓住海伦的手腕,用力之大以至于指甲都陷入了海伦的肉里。“没有任何其他灵魂的迹象。海伦没有说谎。”
海伦狂乱的心跳在自己的耳边回响。如果她的妈妈是在向达斯帕这个对她们照料有加的人撒谎,情况无疑正如她料想的一般危险。
“对不起,海伦。”苔姬说,“我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柯琳转向莉娜,“我们需要在猎手们到达这里之前送他们离开。还要多久才能启动传送门?”
“我现在就开始。”莉娜说道。
“好的。”妈妈抓起海伦的手肘,“我觉得我可能刮伤你了。换个光线更好的地方来让我看看,顺道帮你耳朵上的伤口拆线,你可不想在缝线的地方留下疤痕。”
“妈妈,我很好。”
妈妈手上的劲又加重了几分。“老爱犟嘴。”她把海伦推入另一间房间,绕过床进了浴室。她关上浴室的门,上了锁,然后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你得听我说。”妈妈的语速非常快,声音也刻意压低了。
“你知道了,是不是?”
“保守秘密是明智的选择。”
“你确定他就在我体内吗?”海伦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听到肯定的答复后,心情还是相当糟糕,“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你的眼泪是酸的,这说明你的身体在抗拒他的灵魂,”她回头瞥了一眼门。“他就好比是病毒。一开始潜伏着检测不到,只是身体有点儿不对劲,但没有任何实际的症状。但此时你的身体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因为你曾经对他起了杀心,所以你的情感记忆会努力去吞并他。你必须选择接受他或者净化他。你们不可能和平共存。他有和你说过话吗?”
海伦点点头,“有几次。”
“那说明他已经有意识了。有些灵魂在转移后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认识到他们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如果宿主没有唤醒他们,甚至可能会沉睡多年。”
“你能把他从我的身体里净化掉,是吗?”
妈妈背靠在洗手台上,头向后仰,然后闭上了眼睛。
“妈妈?你必须把他弄走!”她的语气已经如同尖叫一般。
柯琳赶紧用手捂住海伦的嘴,“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这已经超出了我作为一个地之国祭司的能力范畴,但我知道有个人能够帮到你。”她放下手。
“谁?”
“她的名字叫宰。她是蛮族,是个能力超群的易兽人。”
“那带我去见她,我真的很想让他离开我的身体。”
“她住在伦敦。你要亲自去找她。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我没法儿去伦敦啊。我一个人怎么去?”她的声音忽然抬高后又被刻意压低。“这简直太荒谬了!让他从我体内离开!”
“那太冒险了。强行分离会连你本来的灵魂也一并剥离。如果他紧抓不放,他会带走一部分你的灵魂。这个仪式对我来说太难了。”
海伦望向镜子里,妈妈也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她们俩有着一样的黑色头发,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海伦遗传了水族父亲的瓜子脸和亮绿色的眼睛,但也有着她妈妈的强韧。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就算不必隔几个月就搬一次家,单是躲避猎手们的追杀就已经显得尤为艰难了,更何况她还得一直压制自己女儿的魔力。不管发生了什么,妈妈永远在她身边;就算是现在,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滔天火海,她的妈妈也没有放弃。“我很坚强,妈妈。把他弄出来吧,至少尝试一下。”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但我还是不能这么做。去找宰吧,她才是这类事情的专家。”妈妈转过身,确确实实地挨着海伦,而不止是看着镜中的倒影。“记得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你的体内。明白了吗?你必须自己去找到宰。”
“达克斯可以帮忙。在他看来阿塞尔已经死了。他非常信任我。”
“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它会引领你找到宰。”
“这根本说不通。”海伦揉揉额头,“我已经没主意了。我以为你希望我信任达克斯。我把命都交到他手里了。我觉得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会帮我。苔姬、以斯拉,他们都会……”
“没有时间解释了,你必须要在猎手们赶到之前离开这里。”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来。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不能这么做。目前已经有人质疑阿塞尔的死讯了。我需要出去安抚人心,让他们知道我已经做过测试了。”她再一次背靠着洗手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该让你走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对达斯帕撒谎?”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妈妈。但是我爱你,海伦。”
“我也爱你。真的,你一直都是最棒的。”
柯琳笑了,“好妈妈不会对她的孩子撒谎。”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们有时候不得不这么做。”
“谢谢你能这样想。”她轻轻抚摸着海伦的脸颊。“你是最棒的女儿。”
海伦扶着母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去找宰,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
“十天之内,如果我没有找到她,你就来找我。”想到要被阿塞尔吞噬,海伦把心一横。如果宰找不到解决办法,那就只剩一种方法来熄灭这场大火了。“如果没有寄主,阿塞尔必然无法存活。带上塔萨尔和莉娜,我们来终结这一切。”
妈妈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强忍着泪水。“没有那个必要。”
“一旦阿塞尔控制了我的身体和能力,后果我们都清楚。我拒绝成为他的奴隶。你保证你会站出来终结这一切。”
妈妈挺直背,然后打开门锁走了出去。
“妈妈?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她的妈妈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会做我该做的。”
注释:
[1]玛丽·波平斯。电影《欢乐满人间》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