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姆老师愤怒的嗓音打破台下的笑声,我扭过头,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响。
“遵守纪律,同学们。”她额头上爆出的一根青筋微微跳动,指节发白,双拳紧握。可怜的人,看上去她需要去报名参加愤怒管理学习班之类的。她仿佛一辆头顶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引擎在黑暗中哧哧地发出微弱的嘶吼。我眨了眨眼,教室恢复原状。“课堂上不许用手机。”
手机铃声的交响乐又奏响了。以防万一,我偷偷地查看了自己的手机。我不想让马尔科姆老师感到更加不适,但我也想成为这场玩笑的一份子。
“基特。”克兰西·帕克靠近我,而老师引用着校训校规,开始了一番说教。克兰西无视马尔科姆老师的喋喋不休,把她的手机屏幕给我看。那是一张我的照片。但是,慢着,那不是我。那是我的脸被安在一头猪的身子上。
那是怎么回事?我试图微笑,尽管困惑不已。马尔科姆老师的声音划破空气。
“每个人都立即把手机交到讲台上来。马上!”
我随着大家一起把手机上交,即使它依然保持着静默的黑屏状态。太奇怪了。谁会把我的照片传给克兰西?我对她并无恶意,但她确实人缘不佳。我瞥向另外的同学,他们正把手机丢到讲台上,我这才发现她并不是唯一收到那张图片的人。
等一下。这就是他们刚才哄笑的原因?
我的心被这背后的暗箭刺得生疼,即使我竭力用一阵欢快情绪压制住它,也无济于事。嘿!话说回来,这确实挺有趣的对不对?
“如果他们想弄得更形象一点,”我一边走回座位一边微笑着大声说,“他们就该用猫咪的身体。”
同学们哄堂大笑。这次我也参与其中,我肯定。马尔科姆老师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基特·麦克莱恩,”她怒道,“课后留堂。”
留……堂?她一定是想和我谈论学校的事。就是这样。估计是给我布置额外作业什么的。因为我绝对不可能惹上麻烦。我的整个人生中从未惹过麻烦。
到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马尔科姆老师看上去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我等待所有人陆续离开教室,其中几个人在取回手机时盯着我看。我等待着,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然而那阵受伤的钝痛似乎已在我心底扎根。
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了,我终于站起身,向马尔科姆老师走去,拿回自己的手机并把它装进包里。她靠在桌子边缘,目光与我相撞。她又高又瘦,身上的黑色裙子和羊毛上衣更是将她衬托得瘦骨嶙峋,让我想到一只鹳。
“我无论如何都料不到你会是我在第一天要谈话的人。”她的嘴唇逐渐伸长变成鸟喙,尖端在她说话时啪的一声闭合起来,喙基部分点缀着那么多细小的羽毛,覆盖住她的脸颊,这一切看起来太滑稽了。她皱起眉,额头上被挤出一道深纹。这让我想到自己蹙眉时形成的皱纹,并且提醒自己永远,永远不要再皱眉了。“或是其他任何一天。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应该只是一些人在搞恶作剧吧,我猜。
她摇摇头,几缕头发从发髻里散下来,一根羽毛从鹳的身上飘落在地。她真该时不时把头发披散下来,那样会显得漂亮很多。“如果你受到了欺凌,请一定要找一位老师帮忙哦。”
受欺凌?我因为这个荒谬的猜测发出一声轻笑,她变成一只骨瘦如柴的鸟的图像忽然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马尔科姆老师。“那只是一张无聊的照片。有些人在开玩笑而己。”
她欲言又止,薄唇绞在一起,鸟喙呼之欲出。我感到一阵焦虑,目光瞥向她头顶的大钟。我就要赶不上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了。
马尔科姆老师终于大手一挥,“课上不许用手机。”她言不由衷地说,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规定。这太糟了。那可是校规呢!
“抱歉,”我说,“我下次一定记得。”我在原地不安地挪动,“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她放我走了,新一批学生鱼贯而入。我急匆匆地经过他们,边跑边摇头。人有时候真可笑!我实在无法理解。并且我对于猫咪身体的想法是正确的。
正确得不能再正确了。
我走进今天最后一堂课的教室——法律,我迫不及待地想跟老师就司法体系的细节展开争论——我是最后一个就座的学生。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而老师还没来。他们刚才正在谈论着什么,我能听见在我阔步走进教室坐下的瞬间,大伙都安静下来了,只不过喋喋絮语还在空中回荡。我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又在看手机。
哈。我想知道这一次又出了什么稀奇事。他们不可能还在笑那张愚蠢的照片吧?
这次是妮娜·波特给我看了她的手机,只不过她看起来对此不太高兴。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声大笑。我看着那张相同的照片,还是我的脸被安在猪身上,只不过这次照片顶上写着“愚蠢的怪胎”几个字。我沉进椅子里,尽最大努力也无法舒展开皱起的眉头。
愤怒在我的胃里燃起星星之火,受伤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旋即强颜欢笑把它们赶跑。但那个词——愚蠢——却因为某种原因迟迟挥散不去。
我根本和愚蠢这个词沾不上边儿。没错,我竭尽全力确保没有人知道我远远超越了他们可悲的平均智力水平,只为了不被孤立。我非常开心能够融入,能够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那么为何“愚蠢”这个词会让我如此恼火?我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念出这个词,无论它代表什么,我正因此备受折磨。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翻江倒海,一段回忆。蔚蓝的眼睛和肆意的笑声。
那是什么?我拒绝去看。很显然那是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把它掩盖起来砸得粉碎,裹上幽默和乐观的厚厚糖衣。无论这是什么,都并不重要,对吗?我会和其他人一起一笑而过,因为它傻气而幼稚,明摆着是有些人在搞恶作剧,并且没有意识到那恶作剧也许有那么一丁点儿伤人。
说实话,我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而我们的格拉德威尔老师刚好走进教室,我想也没想就抓起手机查看短信。终于有人给我发东西了——是时候让我也听听笑话了。
下一次,别再插手堂主的事。
这根本说不通。我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是唯一拿着手机的人,格拉德威尔老师正瞪着我。
正当我张开嘴想要告诉他那是个误会时,他把手指向我,又点点我的手机。
“到前面来!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