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向教室前面,同学们放声大笑。格拉德威尔老师似乎没有注意到,青紫的静脉在他宽阔的脸颊和微塌的鼻梁上纵横地凸显出来。他让我想到一只暴躁的老龙,曾与身着闪亮盔甲的骑士经历过太多次的交锋。那个想法召唤出一幅重叠映射在他脸上的图像,如果我忍不住为此咯咯傻笑的话,我估计就完蛋了。
他覆盖着鳞片的口鼻处喷出水汽,隆起的眼睛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伸出手,我把我的宝贝智能手机交到他锋利的爪子里,担心他的鳞片可能会划花手机屏幕,或者蹭掉我上周五刚从商场淘回来粘在手机壳上的亮钻。拜托,请让他一定温柔对待我的新手机。
“麦克莱恩同学。”火星子随着烟雾从他的口鼻处喷涌而出,尖利的牙齿间淌下涎水,滴到他皮带上方鼓起的肚腩上时发出嘶嘶声。短小的双翼剧烈震颤,尾巴四处鞭打,我咬着下唇,竭力憋笑。
我想,我真的应该严肃对待这件事。
“我很抱歉,格拉德威尔老师,”我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一阵炙热的吐息扑面而来,他喷出的龙焰瞬间充斥了整个教室。每个人都惊慌地躲避,失声尖叫,教室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地洞,地面湿滑,铺满金币和珠宝。我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猛然回到现实,教室再现,同学们镇定自若地——端着一副看笑话的神情——坐在座位上。
“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他把我崭新的宝贝摔在桌子上,两颗粉色水钻脱落下来滑到地上,在他的椅子底下弹跳,我畏缩了一下。哦,好吧,我家里还有很多。更换不成问题。我带着一丝恐惧看着他猛然拉开抽屉把我的手机扔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合上。“是不被允许的。”他把牙齿碾得喀喀作响,一瞬间站在我面前的又是一条龙,然后再次恢复了又圆又肥的患有严重红斑痤疮的男人模样。“在我的课堂上。”幸好他教的是法律而不是英文。他的语法和句子结构太可怕了。
他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默默地等着。他完事了吗?也许吧。在他的鼻孔每一次呼吸都会喷出火焰,握紧的双拳时刻准备进攻,依照这种情况我真的很难做出判断。在他没有完事前我可不敢擅自回到座位上。
“麦克莱恩同学。”底下发出一阵窃笑声。“回去坐下!”
我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座位。我何时对于察言观色如此生疏了?我通常最擅长这些了。
在剩余的课上,我竭尽全力坐得笔挺,全神贯注地听讲,然而我的知识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课程范围——你知道吗,你能在网上买到二手大学课本啦?那棒极了!——我又开始走神了。
但是,每当我那么做,我就猛地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课堂,用力掐自己的手臂内侧以集中注意力。我的手机还在格拉德威尔老师手上。如果我想把手机拿回来,我就必须当一名乖学生,至少假装听得津津有味。
当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的脸因为强颜微笑而酸痛不已,眼睛因为努力睁大而火辣辣地疼。更不用说我手臂柔嫩处那一小块发红的印记了。我等待着所有人都离开——似乎成了我今天的惯例了——走向格拉德威尔老师的讲台,等待着。
等啊等。我的焦虑在内心翻腾,瞥了一眼他头顶上的挂钟,然后看了下我手腕上的手表。我就要错过校车了。但是格拉德威尔老师并没有抬起头,一直埋头看着什么。我清了清嗓子,以免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并刻意提高了音量。
他终于抬起头,我露出最明媚的微笑,向他伸出手。
“谢谢你带来如此精彩的一堂课,”我说,“我能拿回我的手机吗?拜托。”
他板着脸。奇怪,我最灿烂的笑容通常最起码能引发别人的一个微笑。嘴角上扬或是眼底闪光。但是,格拉德威尔老师现在看起来却比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更像龙了。
“给我一个我应该还你手机的理由,麦克莱恩同学。”他又开始变身,鳞片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竖起来,细长猩红的舌头像蛇一样倏地掠过牙尖窜了出来。
“因为那是我的东西?”我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他站了起来,身躯舒展得越来越高,而身影正好笼罩着我,肩膀高耸向前,伸展开来,巨大的布满绿色鳞片的躯体赫然耸现。浓烈的硫磺味令我窒息,他脚下的黄金发出叮当咯吱的声响,就像一首柔和的歌曲合奏伴随着他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我浑身发抖。
“课堂上,不许,用手机。你知道规定吧,麦克莱恩同学?”
我点点头,吞咽了一下。但是,我并不是唯一——
“你违反了纪律。所以这部手机现在归我了。”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我眨了眨眼,呆若木鸡,而他又变回了人类。教室突然唤起了我的幽闭恐惧症,我的心在胸腔内狂跳不止。“如果你想要回手机,你的父母得过来帮你拿。”
我的父母?他们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格拉德威尔老师抓起公文包,大摇大摆地经过我身边,走出门外。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双手紧紧握住书包的皮带,掌心里全是汗。我用渴望的目光望向抽屉,望向我那只可怜的,被囚禁了的手机。
直接拿走吧。那是基塔利亚的回答。但我摇着头向后退去,离开了教室。
我该怎么和爸爸妈妈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奇怪的一天。
正如我担心的那样,我错过了校车。眼睁睁看着它开走,奔跑着想要追上去,但我想司机应该没有看到我挥手。回家的路要走十个街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的。然而当我注视着我那双黑靴子的鞋尖,大步踏过人行道上的裂缝,思索着手机被没收前阅读到的最后一条信息,这段路感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堂主?那是什么?又是什么引发了那样的警告?我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儿,看着它弹飞出去,又轻轻把另一颗石子儿踢到一边。一连串的事件接踵而至。所以,我今天干的某件事引起了这位堂主的注意——以及愤懑。我摇摇头,刘海在微风中凌乱不堪。穿着毛茸茸的打底裤在外面走实在太热了,我真希望我赶上了那辆车。本不想对格拉德威尔老师起什么不敬的念头,但等到了自家所在的街区,热得满头大汗的我已对他颇有些恼火。
一辆轿车在离我家对面三栋楼远的马路边上停下来。我抬起头,只是想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会看到塔特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这个画面让我大吃一惊。而更让我吃惊的是看到科瑞德老师,新任的校长,从同一辆车的驾驶座下车。我不由自主地停住脚,目光一路跟随着她们,她们一边聊一边往家走,但距离太远我无法听清内容。
那多酷啊!塔特有一个当校长的妈妈实在是太幸运了!那一定是她的妈妈,对吗?我改变了路线,在好奇心的怂恿之下走向她们家门口,但她们已经消失在门内。好吧,我只好在晚餐之后拜访问候啦。
幸好我直接回家了。电话闪烁着,有一个未接电话等着我。
是妈妈。哈,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从不在工作时间打电话回家。我回拨过去,用一声欢乐的问好应答她专业的“这里是帕什博士的办公室”。但她的语调比我低沉得多。
“来我办公室。”她怒气冲冲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盯着无线电话,对着话筒又轻声招呼了几次,以免我听错了。她为何会要我到她办公室去?
好吧,我想既然她提出来了,那我就毫不迟疑地照做吧。仍旧对这奇怪的一天心存疑虑,离开家之后,我走向公交车站准备前往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