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我的爱人,
爬上高山,
转过身……
车上正播放着这首歌曲,这不是一首悲伤的歌曲,但也真的不是一首欢快的歌曲。但这是一首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莫妮卡调高了音量,从后视镜中看着自己的丈夫罗伯特,脸上露出一种满怀希望的微笑。每次开车去机场为罗伯特的登山探险送行时,他们都会播放这首歌曲。
罗伯特以前总是半开玩笑地说,这首歌的歌名不太吉利,而莫妮卡总是说:“不会啊,这跟吉不吉利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歌名只是一个隐喻,你知道,鲍比……对我而言,听这首歌有一种净化心灵的感觉。”
“哦,当然,”罗伯特也曾经调侃道,“难道我看不出来吗?这是一首鼓舞清洁工努力工作的歌曲!”然而,他的玩笑话只会引发莫妮卡更加深入地去探讨这个话题。
“这首歌好像是……真正触及到了内心最为真实的东西,或许最后会让人意识到,什么才是真爱。”
“哦!所以,最后,这又是一首傻傻的爱情歌曲?”罗伯特总是试图让妻子最后得出一个简单的定义,但是这么多年来,莫妮卡却仍然热衷于挖掘这些歌曲的不同含义。
“好吧,也许我们最后都必须面对最真实的自己——不,等等,我想起来了!你知道蛇是如何蜕皮的吗?”她变得兴奋起来,“哦,等一下,我知道……也许一座大山也要褪去一些东西,也许,有一种说法,我们都是大山,而且,就像大山一样,我们都不得不在生活中的某些时候摘下自己的面具。”
尽管在去机场的途中,罗伯特通常会全神贯注于开车,但每当这首歌一响起,他们俩都会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的内容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中感受到了什么,而且这些交谈总是会留给莫妮卡一种亲密感,而在送罗伯特出发之前,她似乎格外需要这份亲密感。这更像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害怕,害怕这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共享的美好时光。
莫妮卡和罗伯特有一个约定,谁也不许说出自己内心的害怕。他们两人都避免谈及任何关于登山的危险以及在大山深处可能遭遇死亡这样的现实话题。但其实,在罗伯特离开的那些天,她总担心可怕的事情会发生,而这样的想法总是萦绕在莫妮卡的脑海里。她真的无法适应这一点,所以,不管他们俩多累多困,她总要确保彼此能够清醒地度过这段路程。
今天的谈话以莫妮卡的独白宣告结束,似乎有点伤感,罗伯特坐在后排座位上,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他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前方,没有在意莫妮卡的微笑和她在镜子里顽皮的眨眼。所以莫妮卡试图用其他办法来唤回罗伯特的心思。她开始跟着旋律和着歌词唱起歌来,唱的声音有点大,以前这通常都会激发罗伯特跟着一起唱起来,罗伯特之所以这样做,大多是为了确保莫妮卡不会跑调并且能保证她唱词准确。
莫妮卡对押韵有一种很特别的才能,而且她擅长对任何歌曲进行歌词创编,这就像是她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有时候她发现女儿需要整理房间了,她就会用《当你在星空下许愿》这首歌来进行改编,她将歌词改为:“如果你不打扫你的房间,你醒来将会遭遇失败。”然后在唱完她的押韵唱词后,莫妮卡就像轻歌舞剧里的演员一样,她会停下来伸出手,鼓励她的观众配合她来完成歌词创作,并希望观众唱出来回应给她。所以,那一天,她女儿在歌曲结束的时候唱到:“是的,我知道,脏袜子们……不会……开花。”[1]
莫妮卡先向前探了探身,然后调高了音量,看了看镜子,这时候,她看见罗伯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然后翻了一个白眼。砰!就像又一扇门被使劲关上了,任何想唱聪明押韵歌的想法也瞬间从她脑子里烟消云散。
“哦,抱歉,罗伯特,我想声音是有点吵,抱歉!”
她调低音量,试图隐藏起自己的伤痛,紧接着她和着史蒂薇·妮可丝的歌轻轻地唱起来。
当歌曲中史蒂夫停下唱歌,开始说话时,——“我不知道能否掌控人生的季节变化?”,这时候莫妮卡也停了下来,面对罗伯特她试图再一次主动出击,“我喜欢这几句话,说得很对,不是吗?鲍比,年龄越大,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却反倒越来越多。”
罗伯特终于打破了沉默,“真的吗,莫妮卡,这么多歌曲,你单单选出这一首歌?就这首吗?你知道这首歌的歌名是什么吗?”
“是的,这首歌叫……”莫妮卡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哦,天哪,山崩,这首歌叫……‘山崩’。”她喃喃自语。
“我很抱歉,鲍比……非常抱歉。我刚才没想到——我以为既然今天你谈论了一些——哦,很抱歉,鲍比,——你是对的,我刚才没想到!”莫妮卡关掉了音乐,看着镜子,报以歉意一笑,但是罗伯特只是越过她直直地看着前方,那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凝视,而在过去的半年里他脸上一直带着这样的表情。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莫妮卡意识到罗伯特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她拼命地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将丈夫拉回到自己的身边。而现在,即便是属于他们的歌曲,维持彼此联系的老旧保险——曾经无数次化解过他们之间信任危机的生命保险绳——也很难再将他们俩连接在一起,哪怕是他们之间最微小的一点点联系。
“保持微笑!”莫妮卡告诉自己。“我知道今天会对他有所帮助的,我知道一定会的!我知道一定会的!”
她从镜子中看了罗伯特最后一眼,脸上强作欢颜,尽管心里有着钻心的刺痛,这种刺痛源于她又失去了一件他们曾一起分享过的宝贵东西。
莫妮卡继续开着车,车内愈加沉默。只听见雨刮器清扫挡风玻璃上的雨雪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莫妮卡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丈夫,感觉此刻的丈夫已经离她愈加遥远了。
注释:
[1]英文原文这一段的唱词中,句尾的词room(房间)、doom(失败)、bloom(开花)押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