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杰告诉我,如果我根本不会开车,那么赛道上的一切事物都毫无意义可言。鉴于我连驾照都没有,我也就能理解这话——这对纽约的女孩来说并不稀奇,即便我的年纪已经足够。我当然知道怎么开车,只是没有经验罢了。因为我缺席了大部分高中生活,所以也就没有参加过驾驶员培训。
我们得等着拉杰想要询问的人来,于是就在拱廊下消磨时间——在模拟驾驶器上练习开车。我开得不坏——尽管没拉杰开得那么好。以前我从未对开车抱有极大热情,不过我对这门技术的好感却与日俱增。
我试着照卡米拉所说的侦探该有的样子,处处留心观察,在竞速场上,我注意到天下起了雨。天气晴好了三天之后,干燥的空气就为毛毛细雨和灰沉沉的天空所取代,视线之内见不到哪怕一小块蔚蓝。不过这些仅仅是事实,而不是对事实的反映,卡米拉说后者重要得多。
那么,事实反映出了什么呢?八分之三英里长的赛道上一辆疾驰的车也没有。拉杰说,下雨使赛道又湿又滑,非常危险。不过另一方面,似乎谁也不在乎这点雨。大家都待在维修点——所有男人,我想,要么忙着鼓捣他们的车,要么在争论着什么。南看台上有几个女人。我数了数,有十一个:两组两人一拨,一组三人,还有一组四个人的。
剩下的绝大多数座位都空着。我数了数横排和纵列,共有八千个座位,还不算由于我起雾的眼镜而导致的计数错误。但拉杰对人群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向维修点走去,我不得不紧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他。
依我看,拉杰认识竞速场里的每一个人,大家也都认识他。他并没打算费心把我介绍给他们,却有好几个家伙主动过来认识我。其中三个想要我的电话号码。我猜卡米拉就是想要我学着处理这类事情,于是我告诉他们我从不接电话。我想她也会建议我撒一个诸如没有手机这样的谎。可是谁还没有手机呢?谁都能看得出我不会撒谎——除了我把索尼娅从绑匪手中救出来的那次。
不过我的确不爱接电话。那些傻瓜蛋手机套餐里通话时长用不完是他们的事,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而放下我的数学研究呢?
拉杰问了几个关于蒂姆车祸的问题,不过他看上去对一切都已细节成竹在胸。他提出想看看那辆车,但人家告诉他赛车残骸已经被警察带走用于司法检查了。
当我们赶到扣押处时,我们才得知这车的残骸已被归入意外事故,被远在镇子那一头的哈蒙尼汽车零件公司买下并拖走了。我们花了五十七分钟才赶到那里。虽然是开车去的,可还是属于“跑腿”的活儿。
谐和汽车零件公司圈起一道十米高的、凹陷不平的金属围墙,墙上贴满了汽油、烟草和房车广告。直到我们开进去,我才知道这片汽车堆放区有多大。各式各样、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车况迥异的汽车填满了好几英亩大的地方,但管理人裘德带着我们径直找到了蒂姆那辆命途多舛的科尔维特。雨点大了起来,不再只是毛毛雨,他穿着一身灰色背带连体工装,光着膀子,一点也不在意滴落的雨水。
我们从成堆的残骸中辟出一条路向前走,裘德说:“你们一眼就能认出来,光是那个黄色就很醒目了。它是堆放区最炫的车。我原以为我们马上就能把车卖出去,现在我想这事儿难成了。”
当拉杰看到那堆扭曲的黄色金属时,我以为他会哭,但他好歹忍住了,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搞不清楚,”裘德说,“你也看见这车坏成什么样了,不过嘛,如今他们什么都能修好。我想人们大概觉得这车很邪门儿,就在那次车祸害死了——”
“我知道,”拉杰抢过话头,“没准儿我会有兴趣,不过我想先看看。”
“没问题,”裘德大手一挥,“尽管看,只要你不搞破坏就行。我是说,只许看不许碰。”
“我至少可以用千斤顶把车抬起来吧,我想看看车底。”
裘德摇了摇头,并非反对,而好像是怀疑拉杰的神志是否清醒。“看吧看吧,想怎么看怎么看,不过出了事儿可不赖别人,”裘德又对我说道,“我要去拿条毛巾,你要吗?”
拉杰叫我回车里取工具和轻便赛车千斤顶,顺便给我们两人拿几条毛巾。等我回来的时候,拉杰坐在铺着湿乎乎的沙砾的地上,往被挤压得面目全非的左前胎井里看进去。待他检查完其他几个轮胎之后,他给我演示了怎么使用千斤顶,我们一块儿撬起了这堆笨重废铁的一边,好让拉杰躺在一个借来的躺板上滑到底盘下面去。
他不时报出几个数字叫我记录在平板电脑里,但当他终于从车下出来时,看起来却不太满意。我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看着没问题。”
我本该记录一下自己的感受,可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为根本没有谋杀而开心,还是因为没机会揭开一桩罪案而沮丧。我说:“那我们要回去了?”
“不,没有明显迹象表明有人动过手脚,但是不检查一下控制电脑我是不会罢休的。”
“还有电脑?”
“是的,电脑控制着刹车和方向,还有其他一些工作。我需要再看看。”我想我是没意见,电脑这行当才更是我的风格。
我们把躺板还回单间办公室,“拉杰告诉裘德他想买下车载电脑。”
“没门儿,”裘德说,“没了电脑,我就永远也卖不出去了。何况一辆新车要十多万呢。”
拉杰笑了起来:“不过,它现在也不算新了。你想要多少?”
裘德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儿,上下打量着拉杰。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他认为拉杰根本买不起。“六万块,你拿走。”
拉杰把手伸进衣服内袋,说道:“我能给四万。”他挥着一本支票,强调自己的出价货真价实,但我明白他是在虚张声势。我知道他很擅长修理废旧汽车,不过,拉杰上哪儿去弄这四万块钱呢?
“五万成交。”裘德开了个价。
“四万五,我最多能出到这个价。”拉杰还价说。
“这么点儿,我该亏本了。”
拉杰拽过我的胳膊,掉头朝门口走去。“好吧,那就抱歉了。”裘德叫他回来时,他的手都已经抓住门把手了。
“好吧。四万五,车你带走——销售税另算。而且支票兑现之前你不能提货。”
“把税费算清告诉我,一小时后我带拖车和有效支票来取。”
“要是有人出更高的价,我就卖给他。”
我们离开那儿去取钱,我注意到裘德脱掉他的湿衣服,换上了一身褪了色的蓝背带连身衣。这个细节看上去无关紧要,但卡米拉说过侦探应该学会留意一切细节。卡米拉自己就是一个侦探,老练得很。直至后来她的臀部中了一枪。
拉杰走了,我多留了一会儿。柜台旁边一个架子上摆着一套玩具收藏赛车,车身上戳着“印第安尖叉汽车竞速场”的标记。我从中挑了一辆,艳羡不已地看着。“裘德,我太喜欢这些车了,它们值多少钱?”
“这些车不卖,”他一口回绝,“那是赠送给我们大主顾的赠品。”
“哦,那我也能拿一辆,对吗?我们花了四万五,也算是大主顾了,不是吗?”
“不是。”他说着,背对着我转过身去。
他可真没礼貌,但我原谅了他。因为他背对着我,所以看不见我将一辆小车偷偷塞进了自己的内衣里。我的收藏又多了一件小玩意儿。分文不花的东西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