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下午6点
血。
到处都是血。雪地上,我的手上,还顺着我的左眉往下滴。嘴里的血让我的舌头上有一股难以抑制的金属味。针刺般的疼痛迅疾贯穿脖颈,直击脑门。我的身体已经冻僵了,无法控制地打起了冷战。雪花缓缓飘落到我的脸上,沾湿嘴唇。我的喉咙灼痛,仿佛历经了数小时的尖叫与号哭。树影渐渐笼罩了我。
我的呼吸开始加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闭上眼,却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是快速完成了一个足尖旋转,却没有稳定的立足点可以支撑自己。我再次睁开眼,在脑海中搜寻着答案,但记忆却复苏得非常缓慢。
噢。
爸爸和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对。爸爸看起来非常难过,茫然若失,所以我不愿意离开家,不愿意回纽约的学校。就算我待了两年的表演艺术学校有着非常严格的考勤制度,那又怎样呢?
不顾我的反对,他只是皱眉看着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他坚持要我去拿箱子。他说,我跟他和妈妈一起待在缅因,也不能帮忙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通往州际公路的那条小道上几乎覆满冰雪。爸爸打开收音机,调到国家公共电台,可能是希望这样能让我安静一点。车打滑了一下,但爸爸轻松地将它拉回了正道。然后又是一次打滑,很轻微,爸爸用俄语小声嘟哝了一句。我等了一会儿,开始向他施压,问了更多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我换了电台,知道这样一定会激怒他。他最喜欢的节目就要开始了,而爸爸的原则一向很清楚:如果他正在听他最喜欢的节目或是肖邦的乐曲,那就绝对不准碰收音机。
记忆模糊了。有一辆卡车,然后是响亮的鸣笛,轮胎尖利的摩擦声,爸爸叫喊着,要我抓紧。
爸爸。
我喘不上气来。为什么爸爸还不说点什么?我转过头,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我一定要看看。一定要确认爸爸平安无事。
“爸爸?”我大声喊道,尽量保持清醒。我心里一惊。我哪儿也动不了。我的腿动不了。
我一定得动动腿。
我的胳膊卡住了,疼痛蔓延至全身上下。我颤抖地喘息着,目光在一片狼藉中疯狂乱舞,试图寻找爸爸的身影。但四周只有碎玻璃、我们那辆灰色本田的残骸、白雪,还有鲜血。
他可能去求救了。我几乎可以听到他语中带笑地对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娜托希卡[1],你担心过头了。但他为什么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呢?他从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爸爸?”我又叫了一遍,声音单薄。
没有回音。
恐惧攫住了我,我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倒吸了一口气。是爸爸。
他的身体扭曲了;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摊开来,胳膊蜷在头上。他昏了过去,但他明亮的蓝眼睛——和我的是那么相似——却睁得老大。
“爸爸。”我轻声叫他,但他一动不动。“爸爸!”我声音沙哑。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会有人找到我们的。会有人确保我们平安无事。
我咬紧牙关,忍着痛苦,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身体挪向他。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我们双手紧扣。
他的皮肤还是温暖的。他没事,他必须没事。
“你没事的,爸爸。你没事的,”我精神恍惚地说着,“你没事的。”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剧痛将我彻底吞没。
我闭上双眼。
注释:
[1]娜塔莉娅的昵称。文中所有注均为译者注,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