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比伊丽丝希望的来得还快,那天早上她在餐厅当班的时候,脑海中一直盘绕着即将到来的演出。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大众麦克风之夜,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场面。她想知道其它选手的表演有多么出色,现场的观众有多么热情。哪怕她在专心致志地倒咖啡,在给无数的客人点单,这些念头也挥之不去。
“你说什么,是今天?”安娜贝拉拖长了音调问道。趁休息的时候,伊丽丝来到餐厅后面的巷子里,靠在墙上给外婆打电话。
“一个大众麦克风之夜,”伊丽丝重复道。
“那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伊丽丝承认道,“我猜应该是站在舞台上,现场唱歌给大家听。”
“真希望我能在场。”
“我也希望如此。”伊丽丝伤感地笑道。
“那你想好唱哪支歌了吗?”
“啊……”伊丽丝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究竟唱哪支歌,她一直在担心现场会有多少观众,会发生多少状况。
“我喜欢那首《河水何处流》。”外婆积极地建议道。这首歌苦涩中带着甜蜜,是伊丽丝十几岁的时候写的一首关于失败和成长的歌。
“是吗?”伊丽丝皱了下眉道,她感到手臂快要麻了,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旁。
“你不觉得这首歌太伤感了吗?”
“才不觉得。”她的外婆故意提高了嗓门儿说道,“亲爱的,这首歌很好听,而且你一直也都唱得很好听。”
“好吧,那我就唱这首。”晚上的表演有了着落,伊丽丝感觉踏实多了。
“断条腿(祝你大获成功)!这行里的人是这么说吗?”
“那是舞台剧演出前说的吧,不过谢谢。”
伊丽丝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牛仔裤的口袋,回到热烘烘的厨房。她走路时感觉有点飘飘然,自己紧张大众麦克风之夜的同时,想到将要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音乐就兴奋不已。除了外婆,还没有人听过《河水何处流》。再过几个小时,将有更多的人听到这首歌,即将来临的紧张和兴奋把伊丽丝搞得晕乎乎的。
***
“你看上去棒极了,”歌莉娅上班前,看了一眼伊丽丝的装扮,表示欣赏。
“你真这么觉得吗?”伊丽丝低头看着身上的紧身牛仔裤和粉色背心。她担心自己看上去打扮太随意了,但又实在想不出该穿什么去参加大众麦克风之夜。
“你看上去很潮。”歌莉娅笑着说。她仍一身艳红的制服。
“谢谢。”
“要我陪你去吗?”歌莉娅看了眼靠在公寓门前大大的吉他箱,提议道。伊丽丝的个子与它相比像个小矮人似的。
“我可以。”
“你确定?”歌莉娅朝着吉他箱蹙眉说道,“它看上去比你的人还重。”
“我习惯了背着它到处走,”伊丽丝红着脸说,实际上她觉得吉他箱的重量莫名地让她有安全感,出门在外时,身后的重量让她觉得不那么孤单,好像有神盾护体。
“好吧,记得发信息告诉我今天晚上怎么样。”
“我保证。”伊丽丝认真地点点头道。
“还有记住,”歌莉娅把手放在她朋友瘦弱的肩上,“当你在台上的时候,你只是为你自己而唱,不要忘了这一点。”
“我会的。”
***
伊丽丝背着吉他来到鹰之吧时,门外那条街上已经聚了很多人。虽然天色已晚,但当她独自搭地铁时,并没有一丝不安,只要带着吉他,她就不那么害怕了。酒吧外面的人都穿得休闲又时尚,有的在抽烟,有的只是站在那里聊天。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伊丽丝经过,但都并无异议。
酒吧里灯光幽暗,大厅里摆满了点着蜡烛的情侣卡座。吧台在右手边靠墙,里面各种酒应有尽有。伊丽丝扫了一眼,惊讶居然有那么多不同品种的酒。远处屋子尽头,有一个突出平台作为舞台。上面唯一把椅子放在一只立式话筒后面,格外显眼。伊丽丝突然觉得不太舒服。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跑出酒吧,逃回纽约的夜幕之中。正在这时,有只手把她扳了过来。
“你是来参加大众麦克风之夜的?”一个年近四十的大胡子男人问,单耳戴着一只亮闪闪的钻石耳环。
“啊……”伊丽丝意识到是身后的吉他让人一眼就知道自己是来表演的。
“是的。”她的回答声听起来像老鼠一样胆小。
“好,在这里签名。”男人递给她一块笔记板,上面已经登记了六个名字了。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洗手间在那边。”他指了指吧台的左边道。
“我没事。”伊丽丝用略微发抖的手,潦草地签下了名。
“找个位子坐下,轮到你时会叫你名字。另外,你可以喝一杯,放松一下。”
伊丽丝对酒不感兴趣,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需要来一杯放松下。她小心翼翼地往吧台走去,那儿已经围着六七个人,她要了一杯纯伏特加。伊丽丝知道一饮而尽会让喉咙感觉火烧火燎,但只有这样才能缓紧张。她又要了一杯,然后绕过一张桌子,在酒吧中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临近表演开始时,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酒吧。不一会儿,几乎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整间酒吧充斥着兴奋和活力。人们互相攀谈不亦乐乎,只有伊丽丝形单影只,唯有吉他做伴。
“好了,我们开始吧。”递给伊丽丝笔记板的那个家伙出现在舞台上,众人马上安静下来。聚光灯直射在他身上,他泰然自若,身子前倾冲麦克风说道。
“谢谢大家今天晚上来到鹰之吧,我们感激您的支持和慷慨消费。”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
“这个舞台孕育过不少天才,本周四也不例外。首先出场的是我们的老朋友,接下来把舞台交给迪伦·科尼什。”
众人热情地鼓掌欢迎,有些人甚至还因他上场而欢呼起来。当那位歌手走到麦克风前,伊丽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迪伦·科尼什!就是餐厅里遇见的那个迪伦,那个称她为服务员的家伙,伊丽丝顿时生气得坐直了身子。
“晚上好,各位。”他淡定地朝麦克风说,观众席中有几个女人朝他吹起了口哨,风骚无限。
“这是我的工作搭档。”当有人从舞台前帮他抬上一架电子琴时,他解释道。他小心地把琴放在自己面前,拉近麦克风,十指放在琴键上。
迪伦·科尼什唱的两支歌都十分动听,这令伊丽丝惊叹不已。他的嗓音流露真情且富有磁性,曲风旋律明快而且朗朗上口。他第一支歌唱出打工者的失意,而第二支歌描述了和心爱的女孩缠绵的美妙。
第二支歌听得伊丽丝有些脸红。当他唱完,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迪伦·科尼什唱得不错,但他显然没有伊丽丝一开始以为得那么出名。毕竟他也只是在这里——在伊丽丝寻找机遇的同一个酒吧里献唱。当迪伦自信地走下舞台,伊丽丝坐得很低,以免被他看到。虽然她意识这样很蠢,因为不久她也要上台,到时候他就会看到她了。但是她希望越晚面对他越好。四轮演出,外加一杯纯伏特加下肚后有人叫了伊丽丝的名字。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背起了吉他。
“伊丽丝是个新手,”笔记板男跟大家解释,“所以请大家多多担待。”
“你得吼出来啊,小美女!”有人冲她起哄,伊丽丝毫不理睬。走上舞台的路好像田径跑道,她一直低着头专心走着。伊丽丝摘下吉他箱,并打吉他箱时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但最终她克制住了。她坐在椅子上,笔记板男把麦克风降到适合她的高度。到目前为止,她是今晚上台的表演者中个子最矮的。她把吉他带套在脖子上,聚光灯直射在她身上。灯光亮得出奇,令她根本看不到观众,即使迪伦现在正看着她,她也很庆幸自己看不到他的反应。
观众安静下来,伊丽丝把手指放到琴弦上,闭上眼睛,回忆每一次弹奏这支歌的时候,每一次她轻轻地弹奏这首曲子,唱起歌词。她甚至忘记了报歌名,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
伊丽丝只觉自己好像坐在外婆的花园里,柳树下四周无人,只有她和音乐。当唱到“河水何处流”时,她的声音变得忧郁而沙哑,但依然柔美,充满力量。曲终,她屏住了呼吸。
现场鸦雀无声。
伊丽丝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膛,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差劲,大家甚至不愿意鼓掌?哪怕是出于礼貌?甚至只是出于同情?突然间,打破了寂静,观众鼓掌欢呼,就像他们为迪伦鼓掌欢呼时一样热情。伊丽丝因为这惊喜而笑逐颜开,小心地站起身,收拾好吉他箱离开舞台。
“唱得不错。”快走到后面那个她自己的小桌子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迪伦漫不经心靠在墙上,从面向舞台的方向转过身看着她。
“只是不错?”伊丽丝问。基于刚才的表演,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她绝不能被某些狂妄自大的家伙比下去,无论他有多英俊。不过他的确是帅呆了。他穿着普通的皮夹克和脏兮兮的牛仔裤配着工装裤,一双蓝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伊丽丝,随手撩了下挡住视线的几缕黑发。
“你应该知足这个评价。”迪伦指着她,嘲讽地笑着说,“不错已经是相当好了,尤其是对一个服务生来说。”
伊丽丝眯起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歌手。”
“如果明天我去迪娜餐厅,你不会在那里倒咖啡?”迪伦挑眉朝她挑衅道。
“你是一个只会吹牛的人!”伊丽丝反击道,“你表现得像一个巨星,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而且,我猜你只是乐队成员而已?”
“是的,”迪伦认真地盯着她,“但是在这里,只有我自己。”然后朝她迅速地眨了眨眼,就站起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