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娜利娅也不知道成为蓝月塞壬到底为什么倒霉。海伦只想弄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如何回家,可始终毫无头绪。她刚得知自己是一个蓝月塞壬,而且还拥有使用魔法的天赋。只是没人意识到,这所谓的天赋在她眼里无异于一切灾难的祸源。被所爱之人欺骗隐瞒,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没错,倒霉透了,海伦·温斯比亚的人生确实倒霉透了。
“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娜利娅淡淡地说道,不带任何感情。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海伦冲她吼道。
娜利娅朝她走近了几步,一把攥住海伦的手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不要妄想你有了这个手镯,就可以跟我顶嘴。”
“我……”海伦瑟缩着。娜利娅身量娇小,握力却如同老虎钳一般。“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认识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手镯代表了什么?我自己也是刚拿到的。”
娜利娅松开手。“这倒是真话,是吧?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好笑。”
“你觉得好笑就好。”海伦揉搓着胳膊上黑色的血丝。
“这是人鱼的毒液,”娜利娅口吻柔和下来。“很疼吧?”
“嗯,”海伦问道,“会好吗?”
“会好的。你的皮肤也会恢复原样。”
“那我的生活呢,也会恢复原样吗?”
娜利娅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微笑。“不会。你的生活已经彻底回不去了。”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只玻璃小瓶,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琥珀色液体。“喝下它。刚才砸了这么多东西,”娜利娅扫视了一圈,穹室内一片狼藉,“我想,你大概也有些累了。”
“累死我了!你怎么知道的?”
“喝了就是了。它能补充体力。”
接过娜利娅手中的玻璃瓶,海伦细细地端详起来。玻璃瓶不过几英寸高,海伦很好奇,这里面一丁点的液体,真能让自己恢复体力吗?瓶口有一个银色的盖子,盖上有一只搭扣,可以用来系到链子或者绳索上。拧开瓶盖,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芬芳,甜美,但有些刺鼻。海伦舔了一小口,不禁眼前一亮。这液体和妈妈自创的家族秘方竟是一个味道。“这是什么?我发誓,我之前喝过这个。它里面到底有什么?”
“你觉得好些了吗?”娜利娅答非所问。
“好是好些了,但是……”
“那就别管里面有什么了。”娜利娅从头到脚打量着海伦,凌厉的视线扫过她的胎记。
到现在,海伦还是无法相信这些胎记居然掩藏了这么多的秘密。她心想,娜利娅会不会比萨米拉知道得更多?说不定自己还可以问问她呢!“能请你告诉我胎记的秘密吗?萨米拉说得不太清楚。”
“她经常这样。”娜利娅接口。
所有人都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打量自己,这让海伦如坐针毡,仿佛自己像是鱼缸里的观赏鱼。她不知道娜利娅能看出什么样的秘密,可她自己又没法解读胎记。“那,你也有这样的胎记吗?”她问道。
“是的,只要是水族都有。我们的胎记,代表了我们的人生。你的胎记要比我的淡一些,因为你身上只有一半的水族血统,”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只比我小几个月。我去年十一月过的生日。”娜利娅扯了扯自己的网眼衬衫,露出胳膊,好让海伦看清自己的胎记。“瞧见没,十一月二十九号,”她指着那一排圆点。“但我没有你这样的花纹,”她朝海伦的胳膊点点头,“你真的是一只塞壬。看到新月形的圆圈了吗,这代表了你一半的人类血统,这代表了你一半的水族血统。”
“我不信,这太匪夷所思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娜利娅扑哧一声笑了。“你说真的?”
“不,我明白怎么做,”海伦的脸红了,“我是不明白,水族能在陆地上生活吗?”
“可以,但我们待不了多久。我们一次上陆,只能呼吸几个小时。所以说,和人类交往,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难事。除非,你事先认识了什么人类。”
海伦想起了她的妈妈,她在陆地上呼吸自由。她的爸爸……哦,老天,那就是说,她的爸爸是水族?他从小生活在这里啊!她又被骗了!她的头开始痛了。到底还会有多少谎言?也许她的胎记能够揭示更多的真相。“你胎记的花纹变过吗?”海伦问道,“几个月的工夫,我的胳膊上又出现了新的纹样。”
“每年生日都会出现新的符号。它们会出现在生日前一个月,或是后一个月。虽然,今年有些特别。你的胎记会比以往变得更多。今年,你会知道自己的道路。”娜利娅伸出自己的胳膊,“瞧这儿。有三个星形图案,这就是我的道路。它们是十二月的时候出现的。它预示着我会加入顾问团。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娜利娅冲扫帚歪了歪头,“要加入顾问团,先得做七年的苦工。瞧我多走运。”
海伦很好奇,自己的胎记到底阐释了怎样的人生呢?胎记上的某个圈圈或是圆点会不会暗示着自己以后会疯掉?说不定今天就会冒出一个来。“胎记上的预言一定会应验吗?”海伦问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做别的事那该怎么办?还能去做吗?”
娜利娅不屑地耸耸肩。“无所谓——命运终究躲不过,何必苦苦抗争?”
“那么塔里呢?萨米拉说过,你也是塔里。这也是你的道路吗?”海伦问道,就好像她真的明白塔里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实际上,她对此一无所知,她希望娜利娅能透给她一些信息。
“你根本不知道塔里到底是什么吧?”
娜利娅一眼便看透了。海伦只得朝她摇摇头。
“塔里指的是同情支持塞壬的人。在我们的国度,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你的种族,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他们相信你能造福水之国。”
“我吗?”
“对,就是你。”
“为什么?这和萨米拉说过的魔法有关系吗?”
“这就不是我该说的了,”娜利娅回答道。她的双眸熠熠生辉,海伦这才意识到,娜利娅生得漂亮极了。她的五官和萨米拉有些相似,精致柔美,皮肤细腻。她未施粉黛,因为她完全不需要涂脂抹粉。海伦在地上的镜子碎片里,瞥见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她低下头让头发遮住脸颊。
“那达克斯呢?他也是塔里吗?”海伦又问。
“达克斯在跟自己的命运抗争,”娜利娅注视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我们得走了。你不能穿成这样去议会。快点儿。”娜利娅穿过穹室,把手掌按在铜盘上。门开了。
海伦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她开不了门?
娜利娅站在过道里,冲她招招手。“你来还是不来?”
海伦灵机一动,这倒是个逃跑的好办法。等她弄清楚这里的结构之后,下次就可以趁门开的时机逃出去了。她才不要待在这里,弄明白自己能给塔里带来哪些好处呢。这样想着,海伦迈出了穹室。
娜利娅在走廊上大步快走,穿过一道道门廊。
可海伦还是看不出来这些门有什么不同。她搞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区分的,直到她发现了铜盘上镂刻的花纹。刚才一扇门的铜盘上,嵌着又长又弯的镂空花纹,下一扇门上,则是海浪图案。
这时,娜利娅突然停下,海伦险些撞了上去。眼前这扇门的铜盘上,是两只相扣相连的圆环,她生日那天达斯帕送她的礼物包装盒上,就有类似的紫水晶镶嵌的图案。门缓缓打开,门内漏出的一道道光芒让海伦睁不开眼,光芒蔓延到她的脚尖。海伦伸了伸自己的脚趾,想要去触碰这些光线。穹室的一砖一瓦,都是用铜板打造的。穹室中央,有明晃晃的一池水,它向四面八方反射着光线,熠熠生辉,仿佛水池底下锁着太阳。
“如果你觉得不自在的话,你可以穿着衣服下水。”娜利娅朝那汪池水点了点头。
“谢谢,”海伦道。尽管她的背心和短裤上沾满了血迹,海伦也不打算把它们脱掉,因为娜利娅总是死死地盯着她。海伦跨进水池,脚尖轻触水面,水面立刻荡漾起粉橘色的涟漪。当她迈进去之后,粼粼的水波便从四处向她涌来,仿佛将海伦拥入怀中。海伦沉入水下,倚靠在岩架上。
娜利娅跪在她身旁。“你马上就会明白。这池水能让你焕然一新。不要紧张,放松下来,这样你能恢复得更快。”
海伦根本不需要娜利娅的指导,她马上就放松下来了。池水舒缓着她紧绷的身心。进去不过几分钟,海伦便感到一阵睡意袭来。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娜利娅突然问道。
海伦把脑袋向娜利娅侧过来。娜利娅的脸庞有些模糊,海伦眨了眨眼,却还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你认识纳塔丽吗?她来找过你吗?”
“纳塔丽?”海伦打了个激灵,勉强醒来答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应该认识她吗?”
娜利娅没有回答,她继续试探道,“那这个手镯呢?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这是给我的礼物。”海伦低语着。
“谁给你的?”
“达斯帕,”海伦答道。她很想起身,可双腿却沉在了池下的石凳上不想动弹。
“我会回来的。”娜利娅拍拍她的肩膀,海伦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她的手。
“回来!”海伦的声音含混不清,“回来”听上去更像是“怀——”。
娜利娅的身影变得更模糊了,她没有理睬海伦的请求,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海伦的后脖颈抵着岩架,她左右轻晃着脑袋,正和铜制天花板上的倒影对视。海伦移开了目光,却发现穹室里每一处倒影都注视着她。
你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倒影告诉她。
“命运,”海伦缓缓吐出这沉重的两个字眼。
你躲不掉的,穹室内那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倒影在她耳畔反复呢喃。命运的手还是会抓到你。
倒影一个接一个讪笑了起来,整间穹室都回荡着充满嘲讽意味的轰鸣。
海伦的五指扣住岩架,想要爬出池水,可双臂却无力地滑落到身侧。“娜利娅!”她尽力大叫,却只能发出轻喘。笑声震耳,人影憧憧,那一张张人脸在她四周旋转。海伦紧紧捂住耳朵,沉进水底,想要淹死这些疯狂的倒影。但这些倒影说得没错,她永远无法逃避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