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萨米拉的声音在穹室里回响。
海伦松开原本环抱双膝的胳膊,抻了抻僵硬的肌肉。她的脸颊碰到了什么又硬又冷的东西。她在哪儿呢?睁开眼睛,忍不住叹气,她还在那个该死的穹室里。她原本还期望自己也许只是在做梦。怎么可能呢。
萨米拉站在她眼前,达克斯在她后面抱着双臂。萨米拉绿色的眼睛扫过地上的碎玻璃。海伦等着她将自己痛骂一顿,毕竟自己罪有应得,是她把泡泡炸得粉碎。萨米拉跨过碎石和玻璃,向一个海伦一直都没注意到的女孩打了个手势。“娜利娅,麻烦你去拿东西把这些收拾起来,再给海伦拿点喝的。”
这个女孩比萨米拉高,虽然只高了几英寸,一头深红褐色的短碎发。她穿着一件纯金沙色的裙子,被腰带紧紧地束起来像马来土著穿的围腰布裙。她的上衣是一件嫩绿色的针织线衣,映衬着她的绿眼睛。她的眼神转向达克斯,意味深长地停留了一刻。
他抓住女孩的肩膀,“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去跑一趟。”
“这里还有事需要你办。”女孩始终盯着达克斯,说完低下头离开了。
萨米拉绕开碎玻璃,在海伦旁边蹲下,“你还好吗?”
海伦浑身肌肉酸痛,像发烧一样阵阵发冷,就像当初炸完乔希的挡风玻璃之后一样。“我很好。”她说谎道。
萨米拉满腹狐疑地打量她。“娜利娅会给你带来点东西,能让你觉得好些。”
海伦对上她的眼睛。已经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好些了。
“你得学着控制你自己的脾气,”萨米拉说。
“脾气?”海伦问。萨米拉现在脸上的表情似曾相识,很多年前她妈妈就有过这个表情。她永远都忘不了那种责备的眼神,也忘不了它曾让自己多么内疚。难道萨米拉知道火星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呢?“你认为这是我干的?”
达克斯松开缠成一团的吊床,拿出里面的毯子把地上镜子的碎片扫到一堆。他弄完了就退后斜倚着墙壁站着,却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我知道是你干的,”萨米拉说。“你可能不是故意的,但你确实做了这些事,你越早承认自己……”
海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起手抹掉眼泪。她不是故意炸掉窗玻璃,也从没有想要失控。问题在于她不知道该如何及时阻止自己造成破坏。她把自己发抖的双手藏在腿间。
“你知道我出了什么问题吗?”
萨米拉笑了。“海伦,你有一种了不起的天赋——你血管里流淌着魔法。你只是需要学会去控制它。”
“魔法?就像咒语什么的吗?”海伦问。“我从不知道任何咒语,更不知道怎样运用魔法。你觉得我是个女巫吗?”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正在谈论这种话题。魔法——真好笑。
“我们知道你不是女巫。女巫没有你这样的能力。”
“能力?”海伦嗫嚅道。
萨米拉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了。你的血液里有魔法的精髓,你是个塞壬——人族和水族的混血。但你还不仅是个普通的塞壬,你是最稀有的一种——蓝月塞壬。
“塞壬?”海伦问。这不是她想要的解释。她本以为会有比这更容易相信的解释,哪怕说她是个女巫也要可信一点。“胡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她说,但眼前就是刚刚造成的裂痕,她明白没有这么简单。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同寻常,只是从来不知道这种不寻常还有名称。塞壬。她又在脑子里念了一遍这个名称。
“你是人类,但同时,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萨米拉的语调变得柔和。
“不可能。”海伦想到了那些顺着自己血管延伸的黑色细纹,因为受到了人鱼的攻击而变黑的血管。
萨米拉把手放到海伦发抖的双腿上。“人生充满了匪夷所思的事,直到你选择去接受这些可能性。一旦你改变自己敞开心扉,人生就不再是那么可怕的旅程了。”
她说错了。现在她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吓人。人鱼和魔法都是虚幻的,其他国度也一样。“你是要我接受这些吗?接受这些我根本无法理解的事物?”
萨米拉朝她微笑,眼角的笑纹像纸张的皱褶。“我们会帮你理解的。”
达克斯清了清嗓子。“我倒觉得她忘了这一切会更好……”
萨米拉打断了他。“没有回头路——已经太晚了。”她的语气很严厉,但转脸看向海伦时又笑了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好不好?”萨米拉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海伦躲开了。“我不会伤害你。”她又伸出手。“真的。也许这个能让你相信我说的话。”
海伦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说服她,但还是伸出了胳膊。萨米拉轻柔地用自己娇小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接着手指在海伦的胎记上游走,从肩膀一直到手腕。“每一个符号都代表了你人生的一个阶段,你知道吗?”
海伦摇摇头。
萨米拉找到她肩膀后的漩纹。“这个符号表示你的生日是明天。”
“真的吗?”海伦使劲扭头去看。
萨米拉点点头。“你看,这个圆点是指一月,这些小星点是日期和年份。”
“你是在胡编乱造吧。”海伦说,虽然萨米拉猜对了月份。
“我解读过很多胎记。每一个水族,即使是混血的,都有像你一样的胎记。”她停在一块黑印上,两个重叠的圈像韦恩图[1]。萨米拉抿住嘴唇。
“怎么?这两个圈是什么意思?”海伦问道。
“别说了。”达克斯对他妈妈说。他紧咬牙关,海伦都能听见他的牙齿互相磨蹭的声音。
“不行!”海伦吼道,迅速地看了一眼有没有东西震动或者开裂。“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她对萨米拉说,“我有知情的权利。”她对达克斯说,“你说了你会解释,是你把我带到这来。为什么?”
萨米拉开口,“他带你来这儿是为了保护你。”
“因为人鱼吗?”
“是的,还有别人。”
“我不大明白。做一个塞壬是件坏事吗?”
“那要看你问谁了。”萨米拉放下她的胳膊。“水族的律法禁止水族和人族那样接触,但是确实会发生。”
“所以就是说水族不能和人类交合,”海伦说,达克斯咳嗽了几声,好像是为了掩盖她的措辞。
“没错,这是禁止的。”萨米拉说。
海伦想到她妈妈,规矩大王。她甚至都不允许海伦跟人约会,这也是她不敢告诉妈妈关于乔希和碎挡风玻璃事件的原因之一。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为什么妈妈没有告诉过她呢?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撒谎?明明应该由她妈妈来告诉她这些胎记意味着什么,而不是一个陌生人。愤怒窜过她的胳膊,风呼呼地刮进窗户,卷起了吊床。达克斯抓住吊床,眯起眼睛盯着海伦。他的目光似乎把海伦看穿了,海伦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风停了,海伦把注意力转到萨米拉上。“这两个圈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特别之处。”萨米拉说。
“怎么特别了?”
“妈,我真觉得这不合适……”
萨米拉接着说,“你是满月天出生的,对吧?”
海伦点点头。
萨米拉划着第二个圈。“你是那个月第二个满月生的,也就是蓝色满月。你的出生是个极其稀有的偶然事件,孩子。只有蓝色满月才能被三个国度同时观测到。虽然在水之国这里,月亮只是个倒影,但仍然是个很强大的预兆。在你出生之时,你的灵魂汲取了蓝月的精华。你的一切,你的细胞,思维,灵魂,你的一切都跟三个国度息息相关。”
海伦的思绪还停留在蓝色月亮,塞壬,人鱼,和魔法之间。她心跳加速。这太可笑了。这真是她这辈子听说最疯狂的事情。她才不是塞壬,如果她跟那些国度有关系的话,她应该是知道的啊,至少能感觉得到,不是吗?如果她和那些国度有联系,她难道不应该知道些关于那些国度的蛛丝马迹?她脑海里闪现出那些达克斯的素描,随即把它们赶走。不!她不会接受这些——全部都是假的。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法否认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
萨米拉接着说:“在你血管里流动的魔法由你的情绪控制,通过大自然显现。你的魔法和后天习得的魔法不同,你可以运用三个国度中任意的元素来满足你的愿望。”
海伦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制造的大火,和爆炸的挡风玻璃。两件事都是因为她的愤怒。就像刚刚她发现自己无法逃脱感到沮丧时应声炸裂的穹室,她的情绪会造成灾难。这可不是变戏法。“你看错我了,”海伦说。
“你需要花时间去了解自己。至少现在你不再被蒙在鼓里了,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自己的潜能,但是首先你得学会压制你的愤怒。”
海伦看着那一毛毯的碎玻璃。她的潜能相当危险。
“你不能带她去见顾问团,”达克斯说道。
“顾问团是什么人?是你们的政府之类的吗?”海伦把自己的胳膊从萨米拉手里抽回来,“他们为什么想要我去?”
门开了,娜利娅拿着一把深绿谷壳做成的扫帚站在门口。她走进穹室,屋里立刻沉寂了下来。
萨米拉拍了拍海伦的腿,“我们可以迟些再聊,好好休息,今天你经历的够多的了。”
“我不想休息。我想回家!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因为我是一个蓝月塞壬吗?”
娜利娅看到海伦的胎记,惊讶得立刻瞪大了眼睛:“她是……”
“是的。”萨米拉站在她们俩中间。“我想让你照顾她。麻烦你把穹室清理干净,然后带她去更衣吃晚餐。”
“她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娜利娅牙缝间挤出一句。
“我们得让拉尼娅知道海伦不是个威胁。我们得在拉尼娅做出决定前稳住她。”萨米拉说。
海伦霍地站起来。“我不是为了稳住谁在这待着的。你这是绑架。”她的指尖抽动起来,“我想回家。”
“很快,”萨米拉说“我们很快就给你想要的答复,请你对我们有些耐心。”
达克斯从窗前转过身,“我一会儿来接她。”他从她们身边走过,出门进了走廊。
“等会儿,”娜利娅在后面喊他,“你不是认真的吧?你同意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你们简直是疯了。”
萨米拉紧绷下巴。“就算你是塔里,但别忘了你在水之国的地位。你还在服役期间,娜利娅。你加入顾问团之前的这几年,你必须学着服从你听到的所有命令,即使不明白也别质疑。”
塔里。这个词是达斯帕耳后的纹身。什么意思呢?海伦看不出那个女孩和达斯帕有任何的共同之处。达斯帕认识娜利娅吗?他知道水之国吗?她摸摸自己的额头。他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本该告诉她的。
娜利娅摇头。“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会发生什么吗?”
萨米拉没有搭理娜利娅,走向走廊里的达克斯。“达克斯晚些时候会回来接你,”她对海伦说完,就关上了门。
“所以说你是个蓝月塞壬?”娜利娅问道。
海伦点点头,虽然她不大明白作为一个蓝月塞壬意味着什么。
娜利娅眯起眼睛。“那你可真倒霉。”
注释:
[1]韦恩图:用一条封闭曲线直观地表示集合及其关系的图形,是十九世纪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约翰·韦恩于1881年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