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力上到山之后,她们终于赢得了咖啡作为犒赏。杰拉尔丁坐下时,琼去吧台取了两杯带着纸托的拿铁,冒着热气。她趔趄着,像坏掉了一个轮子的超市推车,勉强支撑着腿部的移动。
像往常一样,布莱顿车站的喧闹熙攘让杰拉尔丁兴奋不已。她喜欢走动、喜欢旅行、喜欢倏忽来去的感觉。
克雷格永远不会懂她的这种感觉。他和她完全相反,是个恋家的人,在外面会变得越来越不安,不论去哪都无法安下心来。在他看来,旅行就是花钱买罪受。但实际上,这种“受罪”的想法是他主观产生的。他的下意识总认为“我不应当过得快活,我应当去受罪”,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恋家情节才会这么突显。他可能会在高尔夫球场上死于心脏病突发,可他的心对于他的灵魂而言,似乎太过沉重了。
她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想起过克雷格了——这算破纪录了。也许是和麦的谈话才让她想起他来。他的甜蜜得让人甜到牙疼。
琼,她大屁股的邻居怀着一种急切的渴望试图吸引她的注意。有时她对杰拉尔丁的俯首帖耳会让人厌烦,但至少她的陪伴让旅途少了些孤独。
“来告诉我,我的‘哑巴’邻居。麦对这场竞赛怎么看?这会是个很棒的角色,不是吗?我指狄安娜。”
杰拉尔丁觉察到琼瞳孔深处的火花,那是当人们偶然接近名人时,眼中所隐现的欲望之光。很多年以前,在她的面孔频繁登上杂志封面和电影周刊时,也被这样的目光包围过——当她在普通男女身边出现,他们会变得卑微,拘谨。作为麦的母亲,她非常清楚被这种自我贬抑的目光注视的感受,并在过去两年里尽可能地让麦注意到这种寻常和平凡。
“这是宣传。”她说,“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像进了马戏团——在幕后有一系列操纵把戏,让动物们规矩起来,使小丑们不至于从自行车上摔下去。但你永远不会察觉这套机制,不是吗?宣传就是如此——有一台看不见的机器悄然主宰着你的世界。你永远不会看清它,除非它伤害你,或者抛弃你。”
琼却相当的执着:“比喻很贴切,但这位年轻的女士,你实际上并没有回答问题,不是吗?麦到底想不想要那个角色?”
杰拉尔丁更喜欢她这样直白,执着地追求着八卦,因为这样就不用兜圈子了。
“我喜欢你叫我年轻的女士,”她说,“你可以多叫几次。对了,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琼在她手臂上轻捏了一下:“你虽然四十五岁了却依然光彩照人。尽管逗我吧,但对有些人来说,你和麦就像皇室一样高贵。”
杰拉尔丁垂下了嘴角:“什么,我和我的两部电影?六档电视节目和两部西区的长青剧目?你得问得再详细点,琼儿。”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来这儿,不是吗?现在,别取笑我了,快喝你的咖啡。我们还有五分钟时间。”
布莱顿到伦敦沿线的景色像电影一样沿窗掠过,这样的景色她已经看过许多次了。她试图找出现在与记忆中的不同——海沃德荒地旁的一片新住宅区,东克里登南面新建的环岛——但地貌依旧乏味。她需要解脱,去享受阳光,去享受只属于自己的时间,不让麦的事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从十六岁开始,麦就从未请求过她的帮助。但杰拉尔丁知道她需要自己的帮助。麦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在那样一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在那里,新奇的事情总在发生,你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正如他人所说,这行需要一种取悦别人的天赋。麦有天赋。她从双亲身上继承了继承、吸收,然后再创造……创造什么呢?麦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她作为麦的母亲,她怎么不知道这些呢?她早该看破女儿一贯表现出来的无所谓都是伪装,是麦所做的掩饰。麦那不太自然的表情掩藏了所经受的痛苦,她把内心的热情和痛苦全部隐藏在心底。
但麦一直在带给她惊喜。她似乎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她把对所见所闻的感受集中到内心某处,认真体会这些感觉,然后再通过表演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一种艺术。杰拉尔丁从未真正掌握这种技能——她只是通过表情把脆弱的感觉表现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在“表演”。而麦在表演时,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就连她的母亲也认不出来。
列车缓缓涉水而过到达维多利亚前的最后一站,卡立芬枢纽站。这是另一个钢铁铸就的巴别塔,遍布着来往旅人的足迹。
“你和她约了什么时候?”琼问道,一边抓起她的外套和包。
“六点。我们还有八个小时可以逛逛商店。”
“我准备去牛津街,八匹马也没法拉我回来,除非有一匹马上骑着的是多米尼克·韦斯特。”
“我本可以找他来的。”
琼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但她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因为她发觉又被耍了:“切,在你梦里吧。那告诉我,你准备和麦说些什么?”
杰拉尔丁笑着不发一语,伸手探向自己的包。她准备告诉麦的,只能亲口告诉麦一个人。她希望她要说的话能成为一件秘密武器,让麦稳操胜券,赢得狄安娜这个角色。
如果要这件武器发挥出威力,就必须要保密,所以对谁也不能说。
佩德罗开了一场会,房间里,大家都松了口气,周五下午不用排练了。
他双手紧紧交握站在学校大堂前,像一个带来坏消息的传教士:“今天下午我必须离开,但我们会在周一一早回来,带来新的想法和充沛的能量。感谢大家第一周的辛勤工作。我们还有三周的时间去建立城堡。”
他转身,和一位矮个子黑皮肤的姑娘一起离开了,据说那是他的代理人。门在他们身后被大力地关上了,有人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然后大家起身收拾东西。
“他这么赶是为了一部西班牙的电视剧,”露西说,“头两集。他和阿莫多瓦合作。我打赌他没戏。”
“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麦问。
“可能是因为你不感兴趣,”大卫凑过来说,“我这是在夸你。”
在其他人收拾好他们的东西离开后,麦走到大厅后面给埃瑞克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有空接受那个采访了。你能安排一下吗?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拜托至少找个有暖气的地方。”
“我稍后再打给你。”
她信步走到大门,在最后一个离开的琳达身后合上了门。琳达的助理帮琳达拎着包,一边打电话一边抢在琳达前面赶到车前。尽管已经五年没拍过电影了,琳达举手投足间仍像个伦敦戏霸(诺玛·德斯蒙德[1]),带着帝王式的专横骄矜。当这位年长的女演员沿路走向校门的时候,麦正从门前离开试起琳达那种扭着腰款款而行的步态。她发现窍门就是挺直背,肩膀向后张开,双脚走成一条直线。她感觉这样带来了从容优越的感觉,如果头再扬一些,沿着鼻子向下看,还能感觉出一丝傲慢的情绪。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一个小时后,在居家休闲餐饮店会面。不是在伦敦桥的那间。那有个人叫德西蕾·德龙。切记不要拿她寻开心。”
“我是那种人吗?”
“一有机会你就会那么做。”
“那我怎么认出她呢?”
“别担心,你可是麦·罗斯,她会认出你的。”
德西蕾·德龙坐在靠近楼梯底下的一张盖着双层桌布的桌边。当她远远看见麦轻快地从大理石地板侧走来时,举起一只手示意。谢天谢地,他们的位置和屋角那架白色钢琴的距离恰到好处。麦讨厌沙发音乐。这让她联想起那些虚情假意的男人故作浪漫的陈词滥调,以及浪费时间听这些歌却不思进取的空虚女子。
德兰小姐那炫目的金色直发,与她粉色的脸颊和刻意着墨的眉毛给整个妆容增加了色彩。她右眼皮的边缘穿了一枚银环,随着她每次眨眼而闪动。其实她没怎么眨眼,而是用一种麦从未领受过的方式,专注地直视着麦。这目光咄咄逼人,让人无法抵挡。
在这个不祥征兆下,麦入了坐。她对历来的采访都怀有愧疚之情,这是因为,有时候她会掩饰、伪装,有时候她又说的太多,导致文章刊发出来伤害了别人的情感。看着德龙小姐半英寸长的粉色指甲,指尖已经带着颤抖的虚白,她觉得此次采访的结果不会与以往有太大改变。
两人寒暄几句,“很高兴见到你,喝点什么,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终于,德龙小姐将手机放到桌面上,伸出长长的手指按了下录音键。一个软件开始运行。
“那么,麦,我们的读者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安伯塞街小巷》。我们听说那里的情况有些紧张——是这样的吗?”
一上来就开始了……
“那当然不是真的,德西蕾。我们都相处得很好。我只是觉得已经两年了,我需要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挑战一下自己。”
“那是你觉得那里的工作无聊了?”
“不,我可没这么说。而且我真的从来没产生过那种感觉。但我还年轻,会想要尝试一些不同的角色和别样……环境。”
德西蕾看上去有点困惑。
“但都是表演,不是吗?一切都是演出啊。你离开最具人气的西区肥皂剧难道不是冒险吗?”
“别忘了我已经演过《飓风》了,我已经从电视圈跨行发展到电影界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呢?”
麦给了她确切日期。“大概还要三周,”她补充了一句,“难道我们不该谈谈狄安娜吗?”
“是的,当然。你看过那本书了吗?”
“当然了,怎么会没读过?我喜欢那本书,我也热爱狄安娜这个角色。她意志坚强,在两种生活中穿梭——一种是常人的生活,另一种里她竟是一位公主。”
德西蕾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你一定习惯了这个。再怎么说,你也同样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在我面前。但过去两年你过得如同一位公主,是吗?”
“我不觉得应该这么讲……”
“但是你有车送你去工作室,许多有人代付的特权,很多极品男人都想约你出去。”
麦稍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咧嘴笑起来。她用这特有的动作对记者的侮辱一笑置之。“我还是得早起,给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报纸说的可别全信。”
“既然如此,你说你想要这个角色的时候,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啊,穷图匕见,对方的意图一览无遗。
“因为早在好几个月之前我就读过这本书,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他们能把它拍成一部电影,我非常希望能有一个机会能参与进去。就像大多数年轻女孩,我了解狄安娜、她的困境和渴望。我相信自己能把这个角色演好。”
自始至终,德西蕾的眼睛几乎完全没有离开过麦的脸。现在她的视线转移开了,仿佛阅读一个新的剧本或是在接收中央控制台的指令。她转回来的时候,笑容更灿烂了。在她开口之前,麦就感受到了寒意。
“这本书的作者碧翠思·柯万明确表示过她喜欢海伦娜·克洛斯。你对此怎么看?”
调整微笑,让笑意扩散到眼睛里:“海伦娜大概能演好狄安娜。一个金发的狄安娜,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个角色明摆着是——”
“她可以戴假发。”
“还得减肥。但她会吗?”
德西蕾一脸震惊状。她飞快地朝手机瞥了一眼,确保那个软件还在录音。
“你是说她太过于……健壮以至于无法扮演狄安娜这个角色?”
麦微笑着回答:“我不觉得我说的是那个意思。我们刚才谈的其实是,有时为了角色,演员们不得不改变自己外表这个问题。我剪了我的头发,你可能注意到了。”
“呀,我还真没注意到。”
“啊,可能是你太久没做肥皂剧栏目了。你以前在什么栏目,天气预报还是星座预测?”
“你不是吧!”
“我真就这么说了,并且乐在其中呢。你真该看看那位小淑女发白的指甲和她那嚣张到爆表的眼神。”
她的母亲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
其他用餐者很礼貌地不去打量她们,但他们一定知道她们是谁——罗斯家一老一少,正在享受在中档餐厅外出用餐的夜晚。格林威治的这家诺福特酒店有全套法国厨房班底,所以他们的食物总是如此美味。
“那你真将媒体争取到你这边了,”杰拉尔丁说,“难道你不担心后果吗?”
“现在当然担心啦,我不知道什么上了头。你以前也见过的。我似乎总有一丝找虐的脾性——”
“岂止一丝,简直像洪流。”
“我只是在想——要是一般人,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发怒吗?”
“他们脸色发白,头顶罩着一层阴霾,紧接着觉得情绪压抑并且勃然大怒。”
“行啊,这些全有。这女孩显然有备而来要激怒我、诱导我说错些话……然后她试图让我和海伦娜·克洛斯这个竞争对手撕破脸皮。结果保险丝烧掉了,因为我给烧坏了。”
“也许刚才那位还会写文捏造:‘正如大家所知……’。”
“反正我都已经出局了。你今天看过新闻了吗?”
“就算那份报纸上面也许会登你的照片,我也不会去买的。别的不提,我想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个多事的母亲。”
“好,那我现在掉到第五位了。希望那些安伯塞街的少男少女还记得我。”
“那就是还没出局。你的排名要上升几位没那么难。”
这时甜点上来了,她们开始用餐。在酒吧角落的电视机上,正播放一场足球比赛。高大的玻璃窗外,晚归的上班族正从隔壁的火车站赶往格林威治外沿,他们低垂着脑袋,双手插进口袋,数着步子一刻不停地赶往温暖舒适的家。
“那你有什么高见?我是该对人奴颜婢膝,还是是该当没事一样?您,杰拉尔丁·罗斯,会怎么做?”
她的母亲盯着盘子,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唇角。终于她抬起了头,扬起眉毛。麦不由得又想起母亲有多可爱,希望自己也能像母亲那样优雅。
“你的父亲总是跟我说不要去相信男人。当然,只有他除外。尽管他和戏剧、电影毫无干系,但若论及摆布位高权重的人,他还是相当拿手的。”
麦一直对她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一知半解,只模糊晓得他和石油公司有些干系。他经常去非洲或者中东出差。还有数不尽的会议和打不完的电话。
杰拉尔丁轻拭嘴唇。
“所以这么些年,在我还年轻、更多活跃于戏剧舞台而非电视机荧屏的时候,我曾经写了一本日记。一本包罗万象的日记。”
麦专注地听着,身子前倾。餐厅的喧嚣都在她们周遭沉寂下来。星途大好的女星因对母亲口中陈旧轶事的好奇过度乃至身亡。
“你要告诉我什么?”她问。
“你还记得《日报》刚刚开始发行的时候吗?大概,一年以前?”
“不太清楚。我想当时我应该在菲律宾,拍电影吧。”
“对哦。但你应该不记得当时那场关于主编人选的闹剧。”
麦试图说出那个名字,它就像一丝难以分辨的香气缭绕在她的记忆深处:“伯克贝克。那个像学院名称一样的名字。”
“不幸的是,你猜对了。丹尼·伯克贝克。那是什么声音?”
麦低头看向自己的包。她的手机。来电者一栏写着未知。稀奇的是居然有未知者知道她的号码。
“用不了一分钟,妈。稍等。”
她站起来出到回音清朗的门厅,站在玻璃旋转门边,按下了通话键。
“你好。”
“罗斯小姐?我是那天晚上的马克。”
“有太多个“那天晚上”了。”
“在演出现场那次?胃束带乐队?”
宾馆门厅处有供客人使用的电脑桌,上面摆着两台苹果电脑。麦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一个留着小胡子衣衫破旧的男人站在门外,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门厅。她转开了脸。
“你来勾搭我又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回心转意了吗?”
话筒对面传来一声歉意的笑;让她记起他笑起来,眼睛里闪光的样子。“是的,这有些怪,但是我不想误导你……”
“那怎么想才对?”
“好吧,实际上我是代表阿尔菲打电话来的。”
她停了下来,正好和外面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对视。他朝她粲然微笑,对她夸张地竖了竖拇指就走开了。
“好吧,这就奇怪了。现在都有专人替他打电话求情了。他真是被惯上天了。”
“老实说,他很不开心。他觉得那天你离开是因为产生了误会。”
“你在场吗?躲在衣柜里吗?”
“呃,没有。”
“那你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对吧?”
“我只是听他们说的,更衣室里有两个女孩儿。”
“我当时都惊呆了,告诉你,真的惊呆了。摇滚乐队,更衣室,女孩儿……这些谁想得到。我是绝对没有料到的。请你转告阿尔菲他可以留着车,拿着他的妄自尊大去塞满他的……剩下的随你怎么说了。”
“我会好好处理的。”
又是一阵沉默。她说:“你这工作太操蛋了。希望它的前景不错。”
“所有工作都这样儿,不是工作操蛋,而是那些你必须打交道的人。我会告诉阿尔菲你的问候。”
她母亲已经喝完了酒,正闲望着其他用餐者。麦坐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有些恶心,有些惊讶,还有些困惑,余下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她说:“我和马克分手了——我是说阿尔菲。”
“那个鼓手?你已经有一阵子没提起他了。谁的错?”
“我。”
“哦?”
“是的,因为我没见过世面。我似乎特别容易吸引那些爱照顾自己胜于照顾我的男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如果不是牙尖嘴利、反社会情绪、死心眼儿、追求刺激,我不知道还会是因为什么。”她补充道,“那个马克是谁?”
麦苦笑了下,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他不重要。对了,我去接电话之前你本来要跟我讲一件惊天动地的要紧事。我现在就想听点惊天动地的事。请讲。”
“好吧,我正准备说作为一个年轻的女演员,就像你这样但是更有天赋,偶尔参加一些巡回演出。要么就是默剧。那段时间我常常和一个比我还小一点的姑娘玩儿在一起,她的名字叫詹妮。后来我记得她嫁给了一个医生。婚后压力很大。另外,有位年轻的评论员负责报道伦敦的小剧院……”
“啊,我知道你要说谁了。名字和学院一样的那位丹尼·伯克贝克?”
“没错。他为詹妮写了一篇美轮美奂的采访,他们走到了一起,两情相悦,但令人惊讶的是九个月后她却嫁给了别人,一个似乎对此毫不介意的医生——也许他只是不关心这事儿。然后一个男婴就降生了。”
“那伯克贝克就没想过做对的事吗?娶了她什么的?或者是詹妮为了压力先生抛弃了他?”
“女儿,你没抓住重点。伯克贝克先生,日报的首任主编,不愿意为她离开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某种程度上说,是他抛弃了詹妮并威胁如果她多吐露一个字,就会写一篇糟糕至极的稿子。”
“所以这是恐吓,但是不为人所知。”
“是的,他的把她逼进了一段悲哀的生活,充满药味的对话和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可怜的姑娘。”
她们母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麦思考着,是否她此刻对自己未来的所思所想,是不是跟母亲的想法一样。她能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
这时她的母亲开口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麦。你应该这么做。别让别人掌控你的人生。那样会让你无所适从。怎么想就怎么做。做回自己,哪怕在你扮演着别人的时候也要如此。没有什么比穿着别人的鞋子起舞更能感到满足的了,从内心感到满足莫过如此。”
她送母亲上了去维多利亚的火车,然后步行回家,在黑暗的街道上无人侧目,能身在外而不为人知让她充满喜悦。偌大的房屋很安静,当她进门来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比利正在看电视。
“我以为这个点你早就走了。”
“我在洗东西,我想我最好等在这儿好取出来,不然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们洗过了没有。”
“好吧,谢谢。要知道,我是不想这样占用你周五晚上的时间。除了这个房间你还有你自己的生活,对吧?”
“给生活下个定义。”
“朋友,亲人,家……”
“继续。你说中的时候我告诉你。”
麦摇了摇头:“你这下可让我过意不去了。下周抽个时间,要是哪天我没精疲力尽的话,就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比利走向厨房,把正在洗的衣服从机器的脱水槽里拿出来,团成一个白球。然后她从椅背上拿起毛衣,把手臂穿进去。
“话说你妈妈怎么样?我想有机会见见她。”
麦脱下外套瘫坐下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整整一周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妈就是妈。她想让我得到最好的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最好的是什么。”
比利回到房间里:“你会想出来的。就像我那晚说的,你已经平步青云了。所以你有本事做自己喜欢的。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想想其实这可能是我从嬉皮士那学来的,但是我能知道什么?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这样会好些。”
麦砸了下嘴皮子:“这么做似乎只给我惹麻烦。我的导演恨我,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公众更喜欢一个金发的笨蛋而不是我。另外,知名杂志的一次采访本来可以帮到我的,结果我因为这恶心的采访把事业都弄吹了。我的判断力糟透了。”
比利在门廊上停下,戴上手套。
“至少你有两条可爱的狗。”
“如果我能记住它们的名字就更好了。”
门在比利身后关上了,麦对着电视机屏幕发呆,累得想不出要做点什么。她的手机发出吱吱的抗议声,她拿起它。一条短信,还有语音留言的提示。
短信里写着:想你,联系我。
是阿尔菲,他正在使劲浑身解数展示他的魅力。
她拨通了语音邮箱,删掉了前四条。第五条听起来很有意思。
“嗨,我是马克,阿尔菲的调停人,但是我打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现在我豁出去了,因为我们可能再也不会碰面了。我喜欢我们那天晚上的谈话,喜欢你招架连珠炮和隐晦笑话的样子。我觉得你还想再来一次。打给我或者发短信到这个号码。噢,这听起来有点控制狂。求你了。”
她慢慢将手机从耳边挪开,怔怔地瞪着屏幕。
冉冉升起的女星深陷优柔寡断之苦。持续时间大概五秒。
注释:
[1]《日落大道》女主角,是一个很有明星架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