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赞扬，米西笑笑。“我自己种的。你能替我送给他吗？”
“探访时间还没有结束呢。”
米西吞吞吐吐：“嗯，不过……”
“你不能去看他？”
“我爸妈不让我去。”
“我理解。”
维姬不想继续这些无关痛痒的谈话。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米西其实是很想见詹姆斯的。能见到他的人不多。
维姬细细端详女孩的脸。她有着不同颜色的双眸、小麦色的面颊和丰满的双唇，在这被雾晕染开的光线里显得尤为美丽。维姬也被吸引了，甚至开始有些嫉妒。天哪，她简直太美了！
米西反过来盯住维姬，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猜——阿比盖尔，对吗？”
女孩看上去有些失望。“叫我米西就好了。我一直都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遇上。”
维姬听到这不禁觉得奇怪。“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见我的吗？”
米西点点头。
“为什么？”
“我想找你谈谈。”
“谈什么？”
“当然是关于詹姆斯了。”
“具体点呢？”
“关于他现在情况如何，我能不能帮上点忙。”
维姬停了停。她知道米西不能接近那个男孩。但是不知为何，她喜欢她。“你知道我不能跟你多说，”维姬回答，“你明白吧？”
“我明白，维姬。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爱他。比你更甚。”
护士听到这不禁开怀大笑：“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他？”
“难道你敢说你不爱？”
维姬发现自己根本难以回答。这女孩问得很巧妙，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不恰当的。最后，维姬避开了这个话题：“我不觉得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
“你难道不对我感到好奇吗？”
“我不否认——是的，我很好奇。”
“法院可没规定我不能来看你呀。”
“话是没错。”维姬说。她看看打开的车门，“想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
还挺不见外，维姬心想。车门打开，她俩坐进去。维姬凝视着米西，犹豫了会儿。她有些困惑，而且又累又饿。不过米西是对的——维姬确实很好奇——她和詹姆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介意去我公寓吧？”维姬问。
“我有点饿了。”
“我那儿有吃的。”
“那走吧。”
车子启动，升离地面和停车场。当车子调整它的飞行高度以适应交通时，米西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虽然是雾天，但是它仍爬升得很快。米西好奇地瞅着仪表盘。维姬注意到她的反应，想起这女孩是个极简主义者。
“第一次坐伞机？还适应吧？”
“噢，是的，不过有一点点紧张。”
维姬觉得可能向她解释一下会好一点。“我们正在爬升，需要与——”
“需要与其他同样往这边来的飞行器保持在同一高度，”米西接腔，“我们的高度和方位都会被标示出来，以便和其他驾驶员相互协调。这样就不会相撞了。我知道这些，因为我研究过。”
“这样啊。”维姬就不再管她，而是照原计划，在这三分钟的路程中休息会儿。
维姬带米西进入公寓。女孩走进宽敞的前厅。琪琪跑过来欢迎她。
“你好，小猫咪。”米西说，她蹲下拍拍这只大斑猫。
维姬看了看屏幕上的菜单。“有芝士面条吗？”
“当然。”
“两碗。”维姬说。
“马上就好。”家庭电脑回应道。
米西参观了客厅。咖啡桌上的全息照片集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浏览这些立体电子照片，看看维姬从前的样子，还有她的家人和朋友。
“你喜欢当极简主义者吗？”
“喜欢也不喜欢。”
“为什么这样说？”
“我喜欢帮助地球母亲，但是你这儿的一些东西也很有趣。”
“我也喜欢帮助地球母亲，”维姬说，“但有时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是非标准都不太绝对。”
“的确，”米西说，“你是怎样看全球联盟的？”
“感觉他们是最中立的。你可以从联邦那里得到一些好处，但是他们不能真正拥有你。如果你有些想法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两人便再也无话；直到放有两碗芝士面条的操纵台旋转出来才打破这尴尬。维姬端着它们走向米西所在的客厅。她们在地毯上坐下来。
“真诱人呀！”米西赞叹道。
她塞了一大口放到嘴里，边嚼边呼出蒸汽，她这模样逗得维姬哈哈大笑。琪琪把鼻子凑到米西的碗前，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米西用手指挑出一小条，放到嘴边吹了吹。
“我能给它吃这个吗？”
“你可以试试。”维姬说。
米西把面条拿给它。猫咪很快嗅了嗅，开始舔嘴巴，但是就是不吃。
终于，维姬忍不住了：“它是假的啦——吃不了东西。”
米西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哦天哪，我不该这么同它玩的。”
“琪琪，傻不傻？快别舔了。”维姬这才介绍道：“它是我的宠物。”
“它叫琪琪？”猫咪抬头，把鼻子抵在米西的鼻子上，之后又背过身去。“它看起来跟真的没什么差别啊！”她边说边抚摸这个低声呼噜的小生物。“我真搞不懂妈妈为什么抵触这些？”
维姬不希望她纠结这个。她心想，琪琪，走开。于是猫咪径直向过道走去。
“你和詹姆斯认识多长时间了？”
“很久了。”
“你多大了？”
“十五。”
“你们一直住的很近吗？”
“嗯。”
“那你俩是偶尔来往的朋友还是像兄妹一般亲密？”
“我们曾经是兄妹。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是夫妻，”米西很随意地说道，“有时我是家长，有时我是孩子。但是通常情况下，我们是夫妻。”
“夫妻？什么？像孩子玩的过家家吗？”
“不，是真的结婚。你知道的，男人和他妻子。在其他世里。”
维姬举起的叉子僵在半空中，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和詹姆斯曾在其他世里相遇？”
“好多世都在一起。”
“詹姆斯知道吗？”
“不，”米西略带不幸的语气说，“他不能像我一样看到这些。”
“你是怎么看到的？”
咽下嘴里的面条后，米西直直地注视着维姬的眼睛。“我能记得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我能记得我曾经是谁，去过哪里。我也知道我周围的人从前都是谁。”
“从前？”维姬问道，“你经历过多少世？”
“从没数过，”米西坦白，又重新吃起面条来，“好多好多。”
“詹姆斯总是和你在一起？”
“嗯，差不多。”
“那你以前见过我吗？”
“见过很多次。我们脾气相投，是好朋友。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儿。”
“哇，听上去很棒。”维姬勉强挤出一声笑。
“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疯了。”米西一眼看穿，语气还是这么漫不经心。
维姬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精神错乱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这些事情？“只是觉得一般人不讨论这些。”
“人们会很想知道我能看到的事情。我也相信他们很乐意听听自己前几世的故事。”
维姬突然来了兴致，“那我呢，我上辈子是谁？”
“上辈子？你是我的朋友，阿曼达·杨。”
“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们住在蒙特利尔北部。你有一个农场，还教我怎么照顾动物。我们夏天游泳，冬天滑雪。你那儿还有一个池塘——”
“米西，停。你在说胡话。”
米西感到受伤了。她正要回忆起她俩的美好时光，却被维姬硬生生打断。“但这是真的。”
“光说可不管用，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查一查。”
“你是说你把所有细节告诉我，然后我再查查是否真有此事发生？”
“除非你不打算相信我。”
维姬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吃了一口芝士面条，仔细考虑。不如就当作故事，随便听听算了；她反而不愿听完后去对证资料——她害怕到时候真的证明米西在胡说八道。
“关于这个阿曼达·杨——我怎么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会知道的，”米西说，“只要待会儿一听到你做过的事情、对你来说重要的地方……你都会有些感应的——或者我们索性不聊这个阿曼达了，我们可以再向前追溯。你想听谁的？珍妮特·普兰查德？托马斯·埃里克森？哈瓦·亚瑟尔？”
“这些人都是我吗？”
“还有更多呢。”
维姬显得焦躁不安，又有些紧张和怀疑。她的疲劳早就一消而散了。她努力想找一个科学点的解释来保持理智。不过她一直相信前世的存在，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听到这些。
“我们为什么会经常在一起？”维姬问。
“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做出选择，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的。出于某种原因，我们都喜欢和对方在一起，我们也都喜欢和詹姆斯在一起。不过这些我还没搞明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米西一直在向维姬讲她的前世。当她说完，维姬查了查电脑，对照一下米西所讲的每件事情：从20世纪中期到现在，一字不差；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有据可循。每次，维姬都在想，这真的是我吗？但她直觉上相信米西。
维姬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但是她们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回医院上夜班了，而且她也不想米西一下子把所有答案挑明。再说了，一个女孩这么晚也该回家了。
日落前维姬把车子开回停车场，停在米西的自行车旁。幸甚天空作美，这样晴朗的日子很适合骑车回家。米西正准备下车，维姬抓住了她的胳膊。
“拿着这个。”维姬说。她递给她一个小小、扁扁的影像发生器。“有了它，你就能看到他的房间。”
米西一下子咧开嘴笑了，伸手抓住。“谢谢。”
“千万别让你父母知道。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把这个给了你。我可能会因此失去工作！”
米西明白。“他们不会看到的，我保证。”
“万一看到了呢？”
“那我就说是我偷的。”
维姬放心了，同时为她们的心有灵犀感到吃惊。这个新朋友，据米西所讲，就是许多世中她最要好的朋友。
米西小心地把影像发生器绑在挡泥板上方，踩着脚踏车回家了。
那晚，德蒂确定米西睡下后才离开了她的卧室。米西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将门关上。她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推到一边，放上影像发生器。她把影像调到最小——这样不容易被发现。一个大约十厘米的静态影像突然出现，画面上的吉姆躺在病床上。米西看到他的三维影像，感到很开心。
为了以防她妈妈晚上还会来她卧室，她在影像发生器旁边竖起了一本笔记本，这样从门那边就看不到吉姆的影像了。她再次缩回床上，垫高枕头，好好欣赏这位新的睡觉伙伴。她看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安然入睡。
罗杰·陶士公寓客厅的桌子上，也显示着吉姆在病床上的影像。多亏电视联播网的一个朋友入侵了医院的系统，他才能够接入维姬、梅娜德医生等人用的频率。
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诗篇》第一百零三篇第三节
联邦最终还是把伊吉送回来了。整个过程他们都关着伊吉的电源，所以机器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布里森认为时间拖了这么久，联邦肯定找到了些伊吉在事故现场的证据。
布里森和弗洛多次讨论过是否要高价聘请一个律师。但鉴于案子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布里森也迟迟没有决定。更何况为了支付医院高昂的费用，家里已经债台高筑。接下来的几周更不会好过。媒体对这起案子非常有兴趣，詹姆斯成了焦点。
本地第一次开庭后，弗洛注意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在镇上的一个极简主义者市场购物时，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虽然弗洛看过去时，她们立刻将眼睛转向别处，但弗洛还是捕捉到了她们脸上的不屑和敌视。她们认为我的儿子是强奸犯。穿过市场的这一路上，弗洛感到冷冷的目光从四处投来。在收银台，经理对她也很冷漠。她和这个经理相识几十年了，他一直都和蔼可亲。可现在，他却避免与自己的视线接触。弗洛知道他从米西的父亲那里进货。她想，看来我以后要去别的地方买东西了。
米西以莲花座的姿势在房间角落里打坐，身旁两侧地板上摆放着野花和香草。面前的小玻璃瓶里装着一丛燃着的鼠尾草，青烟袅袅，仿佛是在瓷碟上点燃的熏香。影像机依然播放着吉姆房间的画面。她闭紧双眼，脑海中反复地为詹姆斯念诵着治愈咒语。
Om Apadamapa Hataram Dataram Sarva Sampadam Loka Bhi Ramam Sri Rama Bhuyo Bhuyo Namamyaham James.
（唵[8]！噢最仁慈的罗摩，请显灵降临您的治愈能量，来治愈詹姆斯吧。）
米西感觉到一丝变化，她睁开双眼，看到画面上布里森和弗洛走到了詹姆斯床前。他们站在男孩两侧，无助地看着他。布里森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弗洛则轻触着他的脸。米西为他们感到心酸。我不能放弃。
她又添了一丛鼠尾草，继续念诵治愈咒语，这一次布里森和弗洛也成了她的祈祷对象。
注释：
[1] 《托马斯福音》（Gospel of Thomas），亦称《多马福音》。这部福音的记录者自称为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多马，内容则是耶稣私下对门徒的教导与问答记录，因此被称为是耶稣的秘密话语。相较于目前教会所承认的四部福音，在这部福音中，耶稣对于天国的认识与基督徒的信仰实践方式，有更多直接而彻底的教导。
[2] 澳大利亚地处南半球，虽然时差与中国只有2、3小时，但是季节却完全相反。十二月至二月为夏季，三月至五月为秋季，六月至八月为冬季，九月至十一月为春季。
[3] 布里森的爱称。
[4] “上帝不会掷骰子”（God does not play dice），意思是：随机性或不可精确预期性不是客观物理世界的根本方面，只不过是人们对它的认识不完备而已。
[5] 罗杰的爱称。
[6] 生物质（biomass）：活着的或刚死去的动植物的天然腐化物质，用于燃料或工业生产，尤其是发电。
[7] 丹宁（denim）：斜纹织法的靛蓝染色的粗斜纹布，现在也叫做牛仔布。
[8] 印度教最神圣也最主要的音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