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思维太过开阔,于这一段联想到燕青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将一个人负责任的行为强扣上一个极度自私的黑帽子,内心太过阴暗了。
然而这种阴暗的人还不少,梁山就有,且在燕青身边。
那一次,跟燕青同去的是宋江的心腹小弟戴宗。燕青心底坦荡,回去后将李师师有意于己的事情直说了。
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说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3]
显然,这戴宗是不信任燕青的,燕青自然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有那赌咒发誓一事。这也是燕青忍住了的另一个原因,背后有人监视。
小人的存在,不仅证明人性的卑鄙,更衬托出真汉子的伟大。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燕青身上背负着梁山一干兄弟的命运,他自然不敢在此时谈情说爱。这背后是一种深深的责任感,这是戴宗这种人所理解不了的。
有责任感的男人,多半错不了,那种不敢担负责任的,如林冲,则常常不牢靠。
这就是燕青,一个有情有义又有担当的汉子。他吃得了苦,忍得了冤,又受得了诱惑。这样的人,自然可信。
看人,第一看人品,第二看头脑……
这方面,燕青也不差。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是那整天跟他在一起的,他的主人,卢俊义。
仔细说来,吴用虽顶着“智多星”的名头,但其实在《水浒传》中并没有显现出太多的智慧。他的诸多锦囊妙计,反倒常常让人觉得其实一般,有的甚至堪称粗鄙。在骗卢俊义这件事上,也是如此。吴用假扮成一个算命先生,说卢俊义有血光之灾,需要出门避祸,而且指明了避祸的方向。
不管是李固,还是卢俊义的妻子,都觉得这话不靠谱,只是卢俊义这傻瓜偏偏听信了,这才让吴用的计策得逞。
吴用行骗的时候,燕青是不在家的。燕青回来听说后,一语中的:
“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见。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宋江一伙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煽惑,要赚主人那里落草。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到敢有场好笑。”[4]
燕青不仅猜出了其中有诈,而且猜到了是梁山上的人干的,更重要的是,从他的话语中可以听出,他似乎片刻间就想好了拆穿吴用的办法,只不过吴用这人运气比较好,没碰到他罢了,否则恐怕吴用当场就有血光之灾了。这样看来,二人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一个计谋轻易就被人识破的军师,实在不称职。而不在场依然能够看破吴用计策的燕青,比吴用不知高了多少。
最终,卢俊义因为自己的愚笨,落得家道败落,自己也身陷囹圄。亏得燕青杀了董超、薛霸,才救了卢俊义一命。
结果,事不凑巧,逃走的路上遇到了官兵,卢俊义又被抓走了。这时候燕青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梁山求救。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问题所在,寻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渠道。这份见识,是卢俊义等人所不能比的。
燕青最让人佩服的一点还不止这些,而是具有大格局的眼光。他有大智慧,能够从全局看待问题,且看得极准。
说吴用不够聪明不是随便说说,这是有根据的。梁山上一直想要接受招安,可是苦于没有门路。其间,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之一就是义释高俅,这一点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的。但吴用和宋江顶着压力,还是那么做了,他们想通过高俅的门路,让皇帝知道自己的诉求。
然而,宋江和吴用对高俅百般呵护,甚至屈尊巴结,但完全无用。高俅走了之后,就没消息了,反而在皇帝那里说了梁山的坏话。
这一下,一切回到了原点。梁山的招安之路,走向了死胡同。这时候,是燕青提出去走李师师的门路,也是他亲自去办的,结果通过李师师见到了宋徽宗,接着燕青又去走了宿太尉[5]的门路。最后皇帝与宿太尉上下合意,才让梁山顺利招安。可以说,虽然梁山上是宋江和吴用一直在叫嚷着要招安,但其实真正将这件事做成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燕青。
招安之后,梁山兄弟的心情定然各自不同。宋江、吴用、卢俊义这帮人,怕是在梦想着升官发财,名留后世吧;而鲁智深、武松这等自由惯了、对当时朝廷彻底失望的人,怕是内心会极度不爽。而燕青却比这两类人高了整整一个层次,从他最后的选择可以看出,燕青早就知道,招安并不是一条好路,只不过碍于兄弟情面,不得不那么做而已。
整个梁山一干人等,结局最好的无外乎那么几个,早早就离去的公孙胜,跟一干兄弟去干事的李俊,独自归隐的燕青,还有在凯旋途中坐化的鲁智深。
公孙胜离开是因为生性散漫,他没跟兄弟生死与共就走了;李俊离开是受了后来结拜兄弟的指点;鲁智深坐化是命运使然;只有燕青一人,是从最开始就看透了局面,自行选择离开的,这是燕青智慧的一面。
当兄弟要出门打仗,随时面临生死的时候,燕青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跟着他们一道去冒险。仗打完了,受功领赏的时候,燕青却独自一人默默离开了,这是燕青义气的一面。
如此有智又有义的汉子,实在让人难以不喜欢。
从这种种事迹中,也可见燕青的见识。愚以为称他为梁山第一人,怕也不为过吧。可讽刺的是,燕青在梁山只排在天罡末尾,第三十六位。
现在再来说女人择偶的第三个标准,是才华与情趣。一个男人,有人品,有智慧,但没有才华与情趣,那生活也多半枯燥无趣。
《水浒传》中,燕青出场,施耐庵先生是颇给了一番赞颂的:
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6]
可以说,这燕青确是一个文武全才。
于文,吹拉弹唱无所不通;于武,尤其擅长摔跤。要知道,块头不大的燕青可是打败过擎天柱任原的。
关于燕青的弹唱功夫,《水浒传》里也有体现,他曾跟李师师合奏,也曾为宋徽宗唱曲,并得到了宋徽宗的认可与赞许。要知道,李师师和宋徽宗可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对于曲艺都是个中行家。燕青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并不容易。
这是燕青的才华。
有才华、有智慧的人,未必就会让人觉得舒服,他还要有情趣才可以。这一点,燕青同样擅长。
但是李师师说些街市俊俏的话,皆是柴进回答,燕青立在边头,和哄取笑。[7]
梁山一干人等,能应对这种场面的,也就是柴进和燕青了,宋江那等粗人,是入不得李师师的眼的。
同时也体现出了燕青的好口才。一个人再优秀,不会说话,与其共处一室,一样觉得枯燥。
而燕青不是,他的口齿极为伶俐。
李妈妈道:“小哥高姓?”燕青答道:“老娘忘了,小人是张乙儿的儿子,张闲的便是,从小在外,今日方归。”原来世上姓张、姓李、姓王的最多,那虔婆思量了半晌,又是灯下,认人不仔细,猛然省起,叫道:“你不是太平桥下小张闲么?你那里去了,许多时不来?”燕青道:“小人一向不在家,不得来相望。如今服侍个山东客人,有的是家私,说不能尽。他是个燕南、河北第一个有名财主,今来此间做些买卖。一者就赏元宵,二者来京师省亲,三者就将货物在此做买卖,四者要求见娘子一面。怎敢说来宅上出入,只求同席一饮,称心满意。不是小闲卖弄,那人实有千百两金银,欲送与宅上。”那虔婆是个好利之人,爱的是金资,听的燕青这一席话,便动其心,忙叫李师师出来,与燕青厮见。[8]
燕青的机智、口齿伶俐,于这段体现得最为明显。这样的一个人,与其在一起,想要无趣怕也难。
燕青最大的优势就是知人性、懂人心,他知道别人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投其所好。
像燕青这样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给他所爱的人以幸福。知人性、懂人心的人会哄人开心,却也会骗人。这就需要有一个好的人品去支撑,燕青恰恰有这样的人品。
由此可见,李师师选择了燕青,确实是明智的。
《水浒传》是公认的“反女性”的书,施耐庵老先生也确实没有如大家的意,没让这互有好感的一对璧人成为神仙眷侣。在书中,燕青与李师师“忽悠”完宋徽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面。
然而,不管是名著也好,大众书籍也罢,都有两面性:一面是作者眼中的故事,另一面是读者眼中的故事。在作者眼中,这一对璧人最终擦肩而过,但在读者心中,他们早已结合在了一起。这是人们对美好的祝愿,也是人们对爱情的尊重。
不管是现代改编的电视剧,还是千百年来的民间传说,燕青和李师师早已经在一起了,他们彼此爱慕,生活幸福。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力量的背后,是李师师个人的智慧和见识在支撑的。同样是《水浒传》,同样是彼此有意,潘金莲和西门庆、潘巧云和裴如海、阎婆惜和张文远,可是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祝福的。
差别就在于身处其中的人。
这是李师师的成功之处,也是李师师的魅力所在。
即使是在传说中,聪明的女人一样能得到幸福。
聪明的女人有两种,一种看得透事,另一种看得透人。前者干练,后者通达。干练者常事业有成,通达者多幸福美满。不同的是,干练者未必通达,通达者往往一样干练。
注释:
[1]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821页。
[2]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828页。
[3]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049页。
[4]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809页。
[5]太尉是三公之一,正二品,比宰相、枢密使要低一级。
[6]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808页。
[7]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947页。
[8]引自《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942页。
美人也怕公主病
人与人从来都极为相似,却也从来都截然不同。
——美人联盟
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人生。
人与人从来都极为相似,却也从来都截然不同。
莫泊桑先生在他的小说《项链》里,写了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玛格丽特。在介绍她的身世时,莫泊桑说:“世上的漂亮动人的女人,每每像是由于命运的差错似的,出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
其实,在《水浒传》里,也有一个相似的女人——阎婆惜。
她们的容貌、出身、性格,都极为相似。但人生的结局迥然不同。《项链》中的玛格丽特虽最终也没能过上自己梦想中的生活,但也依靠自己的双手还清了债务。而《水浒传》中的阎婆惜,却身首异处,成了刀下亡魂。
于她们来说,或许都会觉得命运是不公的吧。只是一个于不公之中,得见了些许的光亮,一个则彻底走向了黑暗。
也许,阎婆惜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也不明白,命运为何会如此对她。但命运若也能如人一般会思考,怕是会给出另一个答案吧!
“我曾为你敞开心扉,但你亲手将它关闭。怎生如今又来怪我?”
的确,阎婆惜有其不幸处,但若说她的不幸完全是命运使然,确实不尽公允。
阎婆惜本可以不死的,但她的诸多不当行为,生生将自己送到了利刃之下。
喝下孟婆汤之前,回首在阳世的一生,阎婆惜会恨谁呢?宋江自然排在第一位,除此之外,她可能还会恨她的母亲吧。虽然,外人看来,她母亲对她确实不错。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份恨极为无理,我却以为,从阎婆惜的角度看,这恨其实也未必就全无理由。
阎婆确实对这女儿极好,但那好似乎并没有给女儿带来什么真正的益处,反而让阎婆惜陷入了痛苦。
归根结底,这母女二人身上有一个共同点,只知自己的感受,却看不到别人的所需所求。
从表面上看,阎婆硬要将女儿嫁给宋江,是要给女儿找一个好归宿。但从阎婆的言行来看,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给自己找一个好归宿。阎婆把女儿嫁给宋江,说是报答宋江的资助之恩,其实是在捆绑他,她在意的根本不是宋江的人品与恩情,而是宋江的钱财。女儿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工具。有了女儿,就可以绑住宋江,绑住了宋江,就有花不完的金银。
其实,这么说也未必完全精当,阎婆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有疼爱的。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1]
若无疼爱,阎婆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阎婆惜也不会是那般的性格。正是因为从小被宠惯了,阎婆惜做事才从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
但阎婆疼爱女儿,不等于就不会将女儿当成是一个工具。
归根结底,还在于阎婆从未将自己的女儿视为一个大写的“人”。
这就像有的人养宠物。他可能自己节衣缩食,却给宠物买最高档的食物;他可能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却坚持每天给宠物洗澡……他爱这宠物吗?自然爱。
阎婆惜,更像是阎婆养的一个宠物。阎婆帮女儿争取的,从来都是自己想要的。她似乎没想过,阎婆惜是否会喜欢她的安排。
阎婆娇宠阎婆惜,却也会干涉她、控制她……阎婆会给阎婆惜自己所能给的一切,但前提是阎婆惜要听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