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哟,我在泥中默念你的名字,忘去这烦忧的日子。爱人哟,虽然那似水流年无情,有你在梦里,我的叶便长青。
这一首老歌叫做《忘忧草》,才子陈歌辛为美艳绝伦的李香兰所写,一个恋爱中的男子,写给所爱慕女子的歌。这样柔软的词句,温情爱意得竟让人吟来有些心痛呢,一个如许缠绵的情人。
陈歌辛在上海的三四十年代,正是才华鼎沸,随手写出的歌,转眼传遍大街小巷,被称为中国的杜那耶夫斯基。当时的李香兰,是老上海一颗耀眼的明星,风情万种地歌舞在美轮美奂的舞台上,华美的歌声描绘着那个时代的灯红酒绿。
于一对才子佳人的相爱而言,陈歌辛能为李香兰做的,只有倾情地为她写一首《忘忧草》。他没法做得更多,因为他已有了妻子和孩子。被称为“歌仙”的他,一样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领着微薄的稿酬,担着家庭的开支。和所有人一样,日子如翻旧的挂历,褪色地悬在墙上,却不得不还要时时掸去上面的灰尘。
于是,李香兰只能是一株忘忧草,生在烦杂日子的泥土之上,不沾一丝尘土地轻轻摇摆,唱着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婉转歌声。
李香兰是哀怨的,直至47年后,她重返上海,陈歌辛已故世,她还特意去见了旧人的儿子,追问着他在世时的物物事事,以慰思念。尽管年华老去,旧事如烟,她依然流泪对他的儿子说,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你妈妈和你们,当年我就嫁了他。
只能做一株忘忧草,而不能深入泥土的拥抱。只能共一歌一阙,却不能共日日夜夜。这样一首听来优美的情歌,背后几许清寂。
命运的遗憾,似乎总是所有忧伤故事的美丽之处。像考琳·麦卡洛的小说《荆棘鸟》中,神职人员的拉尔夫与梅吉一生分离的爱情。像克洛代尔的象征主义诗歌《缎子鞋》里,罗准格与普罗海兹永远不可能的相聚。
人们常常怪罪命运。但是在我看来,似乎罗准格和拉尔夫才是导演,他们其实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爱慕的女子,永远停留在远处的那个位置。一个遥远的爱他的女子,这是他要的角色,尽管普罗海兹和梅吉为此承受苦痛。
他们的忘忧草,是不可以生根在泥土之中的。在家庭的勺箸锅碗中,他们贪图着安逸度日,在社会的争名夺利中,他们蝇营狗苟,然后,他们还需要一个女子,远远地站在世界之外,让他们暂时忘却现实的尘土满面。
正如当时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正是炮火连天间的一隅之安。衣香鬂影的沦陷区,陈歌辛在写了许多抗日歌曲的同时,也写了不少歌舞夜宴中的靡靡之音,包括当日的这曲《忘忧草》,后来也成了一首禁歌。
陈歌辛和李香兰的爱情,真的如此不可成就吗?处于封建思想与现代文明精神交替的那个时代,娶妻再纳妾并非难事,离婚再娶,也并非咄咄怪事,早有徐志摩开了先河。说到底,男人只是不愿把一株忘忧草,就此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而女人仅仅凭着温柔的心意,不忍在内心责怪男人,就此把怨恨落到了命运的解释上。
只是不明白,男人何以为了忘忧,忍心把自己深爱的女人,永远禁锢在另一个世界的角落。女人又怎样才能就此忘记忧愁,在虚设的星空之下,梦境之中,做一株绿意不变的忘忧草,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