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萌,你的脸疼吗?来,敷块冰吧。”
老陆一脸同情地拍了拍我的屁股。
“你走开,别管我!”把冰袋贴脸上。
今天丢人都丢到月球了,在最不想出丑的人的面前,出丑出得我爹都要不认识我了。
在我脸上画乌龟,姓叶的那浑蛋到底有没有想过,再坚硬的金刚芭比心,说到底其实也是颗脆弱的少女心。
“可不能不管啊小萌,你什么时候跟小叶这么熟了啊?”老陆笑眯眯的,眼里精光锐现,活脱脱一只大尾巴狼模样地套话。
“谁跟他熟啊?!”我都快暴走了,洗了三遍脸,叶靖楠成功地让我对“乌龟”这种生物充满了心理阴影。
“那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晚还在一起啊?”
“我们——”话一下子就噎在嘴里,难道我还要在控诉叶靖楠的同时告诉老陆,我跟刘涛二孟东子他们对抗了学校保安,顺便将叶靖楠这家伙也殴打了?
但是不等我斟酌解释,老陆已经开始默默脑补:“哎,我先前还在想,既然你跟小叶两个人都在A大,本想找个机会,让你们联系联系感情,这样也好,省得我还得安排。”
我只恨这个时候不能马教主附体般咆哮——我才不要跟他联系感情呢!!
老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我的脸细细地看:“但你们玩归玩啊,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了?”
“我——”
老陆顿时严肃了:“难不成小叶欺负你?他有家庭暴力?!”
“他——”
我正想疯狂点头,但转念一想,刚才叶靖楠跟老陆在楼下说了那么久,我怕此时自己若乱说话,万一对不上叶靖楠的口供,那该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跟老陆暴露了自己进过局子一事?
在“抹黑叶靖楠”跟“暴露自己的恶行”这两个选项上,我相当地举棋不定。
我如果跟老陆说叶靖楠身手敏捷,揍人一揍一个准,老陆绝对会对自己未来女婿的品行持一定的保留意见,但这么说,势必就牵扯出我今晚殴打学校保安被扭送进派出所这档子事儿,闯下如此滔天大祸,老陆铁定会绕回到逼我结婚,让我早早嫁人早早相夫教子这个问题上。
但嫁给谁呢?在没有其他候选女婿的情况下,我嫁的必然是叶靖楠!
于是,绕了一个大圈,我半点好处没占。
我脸上阴晴不定,老陆倒是盯我盯得饶有兴趣,半晌之后,他拍了拍我的肩,宽慰道:“别紧张,爸爸不过套套你的话,揣测揣测你们两个相处得如何,没想到,你还是挺维护他的。”
“我……”老陆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结构?
“小叶刚才已经跟我把原委都说清了,说晚上在学校里指导你写毕业论文,写得有些晚了,后来你们两个就一起去吃了顿夜宵,大排档里有个粗人约莫智商跟胸围成正比的,对方耍了点酒疯,小叶一个没注意,你就被人撂倒了。”
“……”
智商跟胸围成正比?喝多了点,不小心就打错了人?——我怎么着觉得叶靖楠好像没有半点揽责的意思?
这三个属性加起来,好像……是在说我吧?!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不明真相的群众吗?!这不是摆明了在坑我陆小萌的爹吗?!
掀了枕头就朝老陆甩,一边抽鼻涕一边觉得委屈:“老陆,你走开,今晚别管我!”
任由叶靖楠拐着弯子抹黑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刚才把实情一摊,去抹黑他呢!
“可不能不管啊,小叶说你对他有误解,让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老陆不愧是这几年来时常去健身房锻炼出了好身手,利落地凌空接住枕头又重新塞回来让我咬。
一口一个小叶,我觉得民众真是愚昧的存在,叶靖楠那货纯粹是只披着海豚皮的鲨鱼,老陆此刻被吃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居然还在替他说话。
我捂着被子正哀伤着:“我不听,有什么好解释的?在我脸上画乌龟,有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吗?”
还以威胁弱小为乐——一想到他手上那张案底,我就觉得那碧波荡漾的清水江应该就是我人生的最终归宿。
“第一,他说呢,他只比你大了九岁半,不是你口中的十岁——他还说,以你的智商,十年时间,用功一点的话,勉强能读完一轮小学。”老陆顿了顿,感慨道,“关于这点,我也是认同的。”
“陆青山!”脑袋一头撞在枕头上,我死了算了。
被亲爹嘲笑智商,生死不过一念之间了。
“你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可留级留了两年,你别忘了。”
“……”喂,我是连续两年暑假爬树掏鸟蛋摔断了腿而留级的,跟智商无关啊,爹!
说叶靖楠是个霉星,我是真的半点都没冤枉他。
不知怎的,自打跟叶靖楠接触后的那天晚上开始,我觉得我像是中了这天底下最毒的诅咒,各种倒霉的事情,一股脑儿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在厕所里脚滑摔倒,屁股疼得连坐都坐不了,直接导致我翘了三天的课,在翘课期间,被导师点名点了六次,被学院抽查出勤抽到两次,当第四天班长亲自来关照我去上课的时候,我坐在小齐的自行车后头,预感自己今天可能碰到掉进没有盖子的下水道里,结果……就真的掉进去了。
一个星期的倒霉,让我深切地明白,叶靖楠的强大气场让人蛋疼,但是在医院里被医生按住脚底板接骨的时候,这种痛并快乐的感觉,我真是羞愤得大姨妈都要提前来了。
脚踝脱臼,医生说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但是当二孟打电话告诉我,苏意涵要回国参加优秀毕业生典礼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愣了三秒,然后自己开始动手拆绷带掰石膏。
“他,他回国了关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二孟说道:“是不关你的事,人家都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这三个字,让我觉得自个儿的脑门生生被定海神针敲了一记,没头破血流是我命大。
我一直忘不了,那晚在酒吧,我是如何被那半瓶红酒呛得眼泪直流,也一直忘不了迷迷蒙蒙的酒店里,我交出去的到底是什么。
但纵使付出那么多,我居然还是对“苏意涵”这个名字,不死心。
我就喜欢过他一个人,是不是因为太爱,所以我就注定卑微?
苏意涵跟我提分手的第二天就着手出国,速度之快,一如他突然出现在毕业生典礼那般让我措手不及。
其实我是想见一见他的,见一见这个我从大一进校就迷恋得不能自拔的男人。
我想问一问他,我当初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如果我改掉你不喜欢的性格脾气,你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
左脚落地的时候,脚踝处还是微微刺痛,不过不打紧,我忍得了。
淡妆,披肩的长发,长得快要曳地的裸粉色长裙,蕾丝面的细高跟,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却陌生。
扬唇而笑,脸上露出最温柔的表情,将大大咧咧没头没脑的傻样子抛掉——我想,他应该喜欢这样的我。
毕业生典礼在学校的八角楼里举行,由已经毕业又事业有成的学长上台发言,介绍人生经验和工作经验。
“小萌,你看,他怎么也来了?”
我正低头在心里排演着如果见到苏意涵的时候,要以怎样温柔的口气怎样娇羞的眼神跟他说话,可小齐却忽然捅我胳膊。
“干吗?”抬眸,当看到某只衣冠禽兽上台侃侃而谈的时候,我酝酿好的一腔柔情只差没有变成一把上膛的AK47冲着台面疯狂扫射。
似是注意到了我含恨的目光,叶靖楠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他看到了我。
然后……他笑了,意味不明,充满邪恶地笑了。
“你这未婚夫,还能上台演讲,说明级别很高啊。”刘涛挤过来,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围观。
“作为我们学校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级别能不高吗?”东子赞叹不已,“小萌,你赚大了啊,都说叶老师的课通过率最低,不过我觉得,琢磨着你俩钢铁般的情谊,他对你,总会手下留情吧?”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前不久干架A大保安之后,人人都觉得我撞了大运。
“谁是我未婚夫?!”我奓毛,最不乐意听到这个。
老陆现在总说他的好话,在家休整的这几天,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没啊,我觉得讲得挺不错的。”小齐的笔记本儿就贴在我后背上,唰唰地记笔记。
我心中甚是悲凉,是时候唤起无知群众的觉悟了:“你们到底有没有记性?!别忘了那天要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么可能被抓进局子里,还被录口供,留了案底!”
若非叶靖楠提醒,其实那天晚上保安叔叔们压根也没想到要将我们这些“入校行窃犯”扭送进派出所——本来能逃过一劫的,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没啊,后来小齐的姐姐来了,案底全销干净了,我们什么事情都没了。”刘涛一开口,其他两人齐齐附和。
“……”喂!你们的案底销干净了,可我的案底,却被叶靖楠那个浑蛋侵吞着好吗?!
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二孟、东子、刘涛都跟叶浑蛋没有正面利益冲突,所以倒戈倒得那么快。
这样一群意志不坚定的盟友,真是让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小萌,毕业答辩的时候,你能不能跟你未婚夫说说,让他千万别纠我的错?”
二孟的话让我满头黑线,抚额无力。拜托,我压根就不承认叶靖楠是我未婚夫,你们能不能别这么积极地来抱我大腿?
“闪边去!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论文能不能过,又怎么来保证你的?”
二孟两眼冒光:“你的论文铁定没问题!”
“得了吧!”这些人大抵是真的不了解叶靖楠的为人,白面黑心,那晚我被他送回家之后,可是深有感触——开后门这事儿基本无望,他能不来找你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打个赌?”
“随意。”
二孟后面的话,我无暇分出注意力去听,余光闪掠到八角楼靠窗的一个角落,视线顷刻就被一袭颀长的身姿吸引,男人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熨烫整齐的西装和衬衫,举手投足间透着自信和骄傲,意气风发。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没骨气,可双腿像是不受控制,连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慢慢地牵出一个极完美的弧度。
怔怔地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演讲散场,我咬牙,一步一步朝那个方向走,调整出脸上最温柔的笑:“嗨,学长!”
苏意涵,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认识苏意涵那年我大一刚入学,他大三,转眼已经三年了——一见钟情这种事老土得掉渣,可不得不承认,当年苏意涵帮我把东西搬到寝室的时候,那种年轻而阳光的气质让人怦然心动。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们,从小被老陆当童工使唤的我,是多么憧憬遇到一个吃苦耐劳的男友。
苏意涵转身的一刹那,我怔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小萌,居然是你。”苏意涵的笑容,像是一幅水墨的山水画,淡淡地着墨,却让人很舒服。
金丝边眼镜后头的打量让我心虚,他的从容淡定比对我的不自信。
“小萌,你今晚很漂亮。”
废话,老娘出门之前足足换了六套衣服,只恨手上没有变身魔法棒,变不出美少女战士的水手服。
“是……是吗?”我的心跳很没骨气地骤然加快。
二孟说,再坚强的金刚芭比心,可是剥了外壳,还是颗脆弱的少女心。前段时间我的少女心被叶靖楠这禽兽践踏碎了,七拼八凑地总算弄好了,才能站在苏意涵面前装娇羞小女子。
苏意涵的眼底忽然闪过一抹极淡的迷思,喃喃轻语,低低惋惜:“真的很漂亮。”
“呃……那个……谢谢。”结巴的我急得只差没咬舌头。
预想当中的剧本应该是我以一种强悍的御姐姿态强势插入,然后可以昂首挺胸地,露出成熟女人该有的款款笑容问他能不能谈一谈——至少,我不能再让苏意涵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子。
可是,理想丰满得像杨玉环的胸,现实却骨干得像T台上的模特。
“学长,我……我们能……谈谈吗?”我紧张得低头看地面,八角楼里空调的冷风,吹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苏意涵微愣,没有拒绝:“去走廊上吧,这里有点冷。”
跟着苏意涵拐出了侧门,我觉得光是看着他挺得笔直的后背都能将我的少女心彻底秒杀。
用莎士比亚古典而浪漫的语言来形容,那就是:哦,那美丽的爱情之神,你的丘比特之箭,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射穿了我的马奇诺防线。
无人的露天走廊上,我正琢磨着得是个如何的开场,像《诗经》里一样来段起兴,咏月赞花,乱七八糟讲一通,至少不会让我那么紧张。
“小萌,对不起——前段日子,我不辞而别。”
苏意涵又打断了我臆想中的剧本。
“……”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哪怕是低到尘埃里,只要他愿意告诉我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我,我也会觉得欢喜,“那现在呢?你回来……是不是……因为……”
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还爱着我?
“我已经订婚了。”
二孟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其实还不死心,苏意涵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无异于狠狠地把我踩死。
很简单的一句话,对于我来说,倒没有晴天霹雳,浑身一凉之后,我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出了声,可脸上的笑,在见到苏意涵身后的女人时,便蛋疼地僵在了脸上。
“意涵,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
“素素?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学妹,很乖巧很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很熟络地揽住女人的腰,苏意涵在看到来人时已经由对我的疏离,变成了温情款款。
只是学妹,前女友都不算。
明明很想哭的,却得憋屈地笑;可想笑,脸上的肌肉却抽搐到蛋疼得想哭。
哭笑不得,狼狈得像个小丑。
“小萌,这是我未婚妻,柳素素。”
“学姐好。”学着该有的乖巧样子打招呼,哪怕我现在已经想对自个儿的虚伪做作竖中指,也活该我今天把自己的尊严送到别人面前被践踏。
大名鼎鼎的柳素素,A大人文学院系主任的女儿。
柳素素笑意款款:“小萌,意涵总跟我提起你。”
“是……是吗?”意涵意涵这称呼,我怎么听着怎么心酸。
气氛尴尬,我想黯然退场,眼前璧人挽手,相依成双,我却独自对月,单影成三。
亲眼看到柳素素跟自己的差距,是时候该放弃了,不是吗?
我觉得对方身上那种温柔气质,大概是不管我如何东施效颦都学不来的。
若不是椅子被拖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我都不知道要像个小丑似的,自怨自艾多久。
看到叶靖楠的时候,我觉得,我之所以失恋八成跟这霉星有种命中注定的关联。
你这辈子也不会碰到这么一个贱人:特地拉了把椅子来,跷起二郎腿看着我,他脸上很享受的表情——这货是来幸灾乐祸看老子出丑的吧?!
我一张老脸,登时不知道往哪儿搁,本来应该尴尬无措的,结果因为叶靖楠这浑蛋的脸,我脸上除了抽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了——因为失恋的痛苦跟想拿鞋底拍死这贱人的冲动想比,太微不足道了。
“叶……叶老师?”这个称呼,从柳素素嘴里出来,又是意外又是崇拜。
叶靖楠冲她笑笑,点头,然后对我招手:“小萌,过来。”
我磨牙,本来委屈地在眼底打转的泪瞬间被逼退:“你想干吗?”
老祖宗们说得好:祸从口出——叶靖楠这嘴,武装了凡尔登的坦克,成功地碾过我坍塌的马奇诺防线。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惹叶靖楠——曾经有一个让叶靖楠闭嘴的机会放在我面前,可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用卫生巾把那个贱人的嘴巴给粘住。
“哎哟,娘子你这般不近人情这可让为夫如何是好?”
“……”
连月亮都满头黑线的夜晚,最后才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暗恋不成却惨遭失恋的痛苦,一下子就被这货整得又喜感又让人狂暴了!!!
入夜之后凉风飒飒,我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如何浑浑噩噩地从学校里出来的。拆了石膏的脚踝隐隐作疼,反正出校的大马路上也没什么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脱了鞋子赤脚走,可受了一晚高跟鞋折磨的创口却仍旧针刺似的疼。
我一瘸一拐地正琢磨着上哪儿打车回家,身后忽然鸣起了车喇叭。
我下意识地往路边的墙根靠了靠,可那个开车不长眼的浑蛋,我都快贴着墙根走了,居然还一个劲儿地按喇叭。
有完没完,单恋不成彻底失恋的我正烦着呢,再按喇叭,信不信我现在就掀了你的车?
正打算转身训斥对方没有社会公德,大半夜了还按喇叭,却在回身的一刹那,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得快要抽筋。
“小萌。”
叶靖楠老喜欢“小萌”“小萌”地叫我,可我跟这货可是仇深似海。
“干吗?”看到叶靖楠,几乎是条件反射,我浑身两千八百根刺齐刷刷地竖好,只等他一靠近就扎他一下。
但叶靖楠自带让人倒霉的锁定技——我脚下一抖踩歪了一颗小石子,这突如其来的崴脚,无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感觉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出,裙衫都湿透了。
莫名其妙,委屈得想哭。
无疾而终的初恋,我没来得及悼念,苏意涵转了个身,就彻底将我抛到了脑后。
“我说,怎么都这么久了,你才走了这么一小段?”
我磨了磨牙,不服气:“你当我是金钱豹啊?”
脚疼得厉害,我都不知道我现在的状态,能不能走到对面的十字路口打到车。
叶靖楠的脸上仍旧是那种欠扁的笑:“可你确定,你方向没有搞错?”
方向,什么方向?回家的话,这方向没错啊。
“清水江在你的反方向——你得转身。”单手托腮的叶靖楠一双墨玉眼,定定地瞧着我笑。
我被他一句话气得直哆嗦,落井下石也不带这样的!
是谁把我往绝路上逼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刚才分手道别时苏意涵脸上的讶然:“无耻大叔,开我玩笑很有意思吗?”
忽然之间都想哭了,我其实今晚特别想一个人躲起来拼一拼我碎掉的玻璃心。
叶靖楠脸上的笑容一僵,视线落在我脸上,若有所思,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小萌,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鞋子也不适合你……这些……都不适合你。”
衣服怎么了?长裙曳地怎么了?
我觉得叶靖楠意有所指:“适合不适合,我说了算。”
咬咬牙,今晚真心不想那么早回家了,回家的话,老陆看到我一脸狼狈,一定会担心的。
清水江就清水江,谁怕谁?我要真掉下去了,你叶靖楠也未必脱得了干系,到时候我留好遗书,把对人生绝望的原因全推这货身上。
可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转身的那一刹那,夜风掠起耳畔的发丝,我觉得自个儿真的憋不住了,抬手捂住眼睛,号啕大哭。
反正大马路上也没什么人,我干脆把叶靖楠当空气看,所以越哭越响,越哭越带感。
却不想身边遽然有一个热源靠近,受伤的脚腕忽然被一只大手捏住,我下意识想缩回脚,可叶靖楠的手劲大得吓人,捏得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很沉,一字字道:“勉强自己,痛不痛?”
“要你管!”我想踹他一脚的,可身体却被打横抱起——我做梦也没想到,原本怂恿我去清水江的人,会亲自送我到清水江。
这样也好,死也能拉个垫背的。
我哭了一路,等真正站到桥面上的时候,已经哭得全身出汗,热汗被江边的夜风一吹,自然冷得直哆嗦,身上披了叶靖楠的西装,很干净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
“有酒吗?”
烟雾缭绕,叶靖楠的脸迷蒙得像是染着雾气,像深不见底的墨潭里:“你满十八了吗?”
我不甘示弱:“把你的年纪减个十,就是我的年纪,你说我满十八了没?”
哼,明明大我十岁,偏偏说是九岁半,明明是个老男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计较个半岁?
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至于为什么失败,那是因为我经常不总结失败的原因,从上次赶了趟时髦来了次酒后乱性,我就应该明白,酒,并不是个好东西。
古龙在《飞刀又见飞刀》里曾经写过,醉酒是一种很可爱的感觉,但很可惜,这种感觉既不持久也不可靠。
因为每个醉人都要醒,非醒不可,醒了就要面对现实。
更可怕的是,每一个醉人醒来后,所面对的现实,通常都是他所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昨晚清水江一夜游,我当然是没死成的,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宿醉之后醒来,我险些没被吓死。
如果我身边躺的是个弱柳扶风梨花带雨的娇羞小哥,我也可以威武地嚎上两嗓子,捧起他双颊羞红的小脸蛋温情款款地安慰一句:“美人儿,爷昨晚弄疼你了吧?”
可是如果我发现,我身边躺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叶靖楠——我除了抱着胸口前的被子哆嗦之外,绝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醒了?”
……他的反应,也忒淡定了吧?!
回应他的,是我的牙齿打架——“磕磕磕磕”的声音。
我深呼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嘴里絮絮叨叨:“这是梦,一定是梦。”
但是春梦的对象如果是叶靖楠的话,再春心荡漾的美梦,都是噩梦。
耳边是男人低哑的笑:“是不是梦,再来一遍不就知道了?”
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床头柜上——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傻很天真好吗?!
我的绝望让叶靖楠笑得更开心:“小萌,满意你看到的吗?”
叶靖楠,你平时的爱好是看玛丽苏文吗?!
我又是一哆嗦——眯着眼睛开始围观自己的“梦境”。
用一个词句来概括的话那就是:惨不忍睹。
光溜溜的身体自然是不用多说了,让我震惊的是眼前的场景。
我嘴角抽搐……
凌乱了一地的衣裤,被移位了的桌椅,以及掉在地上的几个枕头……
我全身的血都冷冻了——太黄太暴力了好吗?!
“这……”
乍一眼,我还以为时间倒流,头顶的羽毛灯、奶棕色地毯的套房,但很明显,身边这个笑眯眯的男人的存在,已经告诉了我最残酷的真相。
陆小萌!你这猪脑子!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
怎么昨晚什么也想不起来呢?!
叶靖楠的视线一直跟着我的视线,不同于我的呆滞,他显得很从容、优雅,仿佛在以一种“我早上吃了大饼油条”这么稀疏平常的对话跟我说:“小萌,昨晚,你该干的事没干,不该干的,你全干了。”
丢下这句话后,叶靖楠裸着上身,小腹上的肌肉壁垒分明,施施然地从床上下去,没错,这个伤风败俗的货,裸着上半身,意味着也裸着下半身——叶浑蛋什么也没穿,任我围观。
我想自挖双目,娘!我对不住你!
该干的事没干,不该干的……我全干了。
千言万语涌在喉头,翻滚的爱恨情仇在胸中化成一个又一个马教主,最终在心里只涌成一句话:我错了!
“我……”词穷了,我只想一头撞死,运气好的话,撞回我娘胎里让我娘再生我一遍,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避开叶靖楠这道天劫。
叶靖楠慢条斯理,一脚迈进厕所之前,还别头一本正经地问我:“这回,你又打算不声不响地跑了吗?”
“……啊?”跑,当然要跑!
但可怜我现在腿软,站不起来。
“如果不跑的话……”叶靖楠眯起眼睛笑着问我道:“你想负责吗?”
“啊?”我觉得这话题是不是跑偏了?
“我是问你,你想不想对我负责?”叶靖楠晦涩地叹了一口气——我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别瞟到我没有的那个地方上去。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差点毁掉了我下半身的幸福。”
我抱着被子一哆嗦——我根本不记得我昨晚干过什么,我只记得一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我似乎在逛游乐场,天气当头热着,正好听到附近有水声,循声而去,迎面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夏日小哥,腰上腹肌六块,身材很有料,麦色的肤色,真是看了都让人流口水。
但是能够让我这枚吃货流口水的,却是他的热狗。
那个热狗总体上跟我平时吃的两块钱一根的不大一样,具体来说,要再大一点。
它的形状倒是跟二孟最喜欢玩的《植物大战僵尸》里的魅惑菇有点像。
我从软绵绵的沙滩上坐起来,一把拦住夏日小哥。
“你又想干吗?”夏日小哥抿唇,听声音像是在磨牙。
“热狗多少钱一根?”
“什么热狗?”
我指了指那个快要被烤成紫色的热狗。
小哥身材很不错,可智商低得不行,脸色一沉:“无价宝,不卖。”
一根热狗罢了,居然无价宝?
“小气鬼。”我不乐意了。
“陆小萌,刚才你已经惹了我一路了,再惹我的话,你就死定了。”无论口气和目光,都极度凶残。
可我天生是个威武不能屈的好姑娘,不依不挠:“可我肚子饿。”
“……想吃?”
真是奇怪,夏日小哥脸上的笑容怎么跟那欠抽的叶靖楠有点像,嘴角上翘的弧度,眼睛半眯的弧度——都是一个模子刻的。
“嗯,肚子饿,咕咕叫。”
“这样吧,免费让你尝一口,但是……只准舔,不准咬,绝对不准咬,你要是敢咬的话,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这人,叛逆的血是在骨子里沸腾的,所以,你不准我咬,通常我都会很不客气地咬下来的。
虽然留了点力气,我怕咬得太凶,油脂溅出来,可一口咬下去的同时,我听到了一声哀号——梦境就在这一声哀号里戛然而止。
我尚未来得及想清楚这梦中的夏日小哥到底是何方神圣,趁着叶靖楠进厕所洗澡的空档,我觉得再不闪人的话,指不定就真得要对叶靖楠这家伙负责到底了。
跳下床的时候,我的腿还是很不争气地软了,连扣纽扣的手指都是抖着的——这一切的情景,多么像上回我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次?
可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所以,小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左脚踏进牛仔裤,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提着裤腰,右脚单脚跳跳跳,然后重心不稳,脑门重重地“砰”的一声,撞上了桌角。
火辣辣的疼痛感,让我眼冒金星,差点没飙出泪来。
小齐似是听到我这边的动静,关切地问道:“小萌你怎么了?”
“我——咝——”倒抽气间,已有热毛巾敷到了伤口。
一抬头,看到裸着上半身的叶靖楠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我面前。
男人将眉头一挑,满脸不快,以唇示意,不出声——又想连招呼不打就跑?
我揉着额头委屈地瞪回去——这不是没跑成吗?
他得意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转身去穿衣。
我一腔的悲凉也不知该往哪儿洒热泪,且不说出逃失败被抓了个现行,这额头上附送的大包,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的要对叶靖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