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没了谁,依旧在不停地转,它根本感知不到是不是轻了一些。童馨最终还是来了窦萧的公司报道,这也意味着,她同意与窦萧复合。
清脆简洁的铃声,是短信:“今天怎么样?”对方正是那个她曾经拨打了成千上万遍的号码。
只有惊讶没有喜悦,怎么会是他?那个曾经唯一住在自己心里的人。握着手机,以往的一幕幕一下子涌进大脑,只是呆坐着。本以为窦萧那个复合的要求只是说笑,好几天过去他的确没什么动静。好像自己一报道他就回T城去了吧?
可现在……童馨放下了手机,希望吃午饭的时候可以好好想清楚该不该回复,怎么回复。继续投入火热的工作,但是视线时不时还会瞥一眼手机。
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又响了:“很久了,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童馨盯着手机屏幕,一个一个字地反复看着,视线渐渐模糊。
半年多前,他也是用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结束了他们之间五年的感情,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解释,连见面说清楚的机会都没有。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只是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小狗——无辜无助无望无语。前几天才刚刚陪她去医院做好胃镜的预约,可是突然什么都变了。
睡不着觉,于是每天都是靠写论文维系着神经的正常运作;吃不下饭,于是每天靠着胃药才得以止住那阵阵的疼痛;止不住泪,于是每天都只会躲在房间里偷偷落泪。
当躺在胃镜台上,任凭自己怎么想把那根管子吐出来,都只有胃酸和胆汁出现在面前的盘子里。那个时候,当身体的痛苦远远甚于心灵的痛苦时,童馨觉得我应该要学会解脱了,我还必须为着爱我关心我的人而振作起来,好好地生活。
虽然一切早已经放下,但是当看到他的问候,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毕竟深爱过。一天就这么夹杂着回忆的苦楚和现实的挣扎,过去了。童馨最终还是不像他当初那么决绝,回了一条:“我过得很好,谢谢。”读了这么多年书,起码的礼貌还是有的。
还好,之后只是收到他的一些诸如“要注意饮食”、“今天天气很闷热”之类的短信,童馨看过便把它删除了,因为没有保留的必要——往事,便不要重提。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着,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辛苦奔波,或者说在这些城市里,很少有人能体会到何谓“生活”,更多地仅仅是“生存”罢了,更有甚者,残留着“生”,连“存”都没有了。但为了使自己的忙碌显得不那么悲凉,于是尽可能给自己找了各种各种的活动:爱情或者社交,以填补内心的空虚和迷茫。
匆匆忙忙地流转中,谁又能暂时放缓脚步,静静地聆听内心的声音呢?幸运的童馨,便有幸暂且停下脚步,跟随着陈勤,在春分的时候一起去了趟挪威,欣赏了罕见的极光。
回来没几天,童馨便被安排了一趟“烟花三月下T城”的差事。
周五吃完所谓庆功宴,回到酒店已是十一点有余,收到一通来自陈勤的殷勤电话,童馨告诉他培训结束后又吃饭又喝酒的,先回去休息了,第二天上午按计划回C城。陈勤赶忙问:“没喝多吧?难受吗?”
“没事啦,别担心,我酒量不错滴,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脸上却有一抹红晕。
“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还千万呢……好吧,你早点休息,别一住酒店就用CNN之类的烧夜哦。等着明天我去接你哈。”接触多了,陈勤渐渐知道忙累的邱晓就跟个懒猫一样,不会乱跑,只喜欢窝在一堆靠垫枕头里面看美剧。
淋浴过后,杯杯的红酒在体内慢慢地流淌,微醺不但没有带来睡意,反而让童馨觉得愈发清醒。算起来她跟T城还真是有缘分,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岁月还未来得及在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但是在心里,也许早已深深镌刻了烙印。挫折,让人成长,无论是事业,还是在爱情。
出租车里,童馨用不是很地道的方言夹杂着普通话跟司机说着:“外滩!”夜色里,路上的车辆俨然少了许多,没机会领略T城交通拥堵的盛况,要不然还可以跟C城的一较高下。出租车师傅开着交通广播,具体什么内容,童馨也没用心听,只是看着窗外的灯彩霓虹发呆。
没过多大一会,便到达目的地。周末的夜晚,加之刚开学尚未产生什么考试的压力,人比上次明显多了不少。
童馨转身回来,在屋里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听听依旧缠绕的现场Jazz。没等服务员递过Menu,就果断地要了一杯西柚汁,不加冰。一切都和上次差不多,只是这次多了一把可爱的小纸伞,只是这次少了一个久违的人。很多时候,不管应不应该,人的心里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幻想,可能也正是我们期盼时间走下去的理由吧。
不知道时间在以什么速度走,轻轻啜饮那酸涩的西柚汁,混着深沉的萨克斯音乐、模糊听到背后一声似有似无地声音:“童童?”
童馨以为自己是醉了呢,所以连头都没有回。
那声音从身后绕了过来,到她面前,“童童!是你,是你。”
童馨终于抬起了头,看到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虽然背着光,但是依旧清晰。一瞬间,时间和空气都好似凝结。
童馨放开刚才被自己咬住的吸管,慢慢站起身,就那么傻傻地看着窦萧,什么都说不出来。窦萧借着墙角一盏昏暗的射灯,看见童馨的眼角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泪光,紧紧地停留在眼窝里,倔强地不肯落下。他像之前在外滩看见童馨的反应一样,礼貌地问了一声:“我可以坐下吗?”
不知是不是命运轮盘又戏剧性地重新回转到了从前的那一刻,童馨还是傻愣愣地回答了一句生分的话:“哦,你,你——好!”只是这次声音略显低沉。
两个人默契地落座,童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问道:“还是西柚汁?”
窦萧松了松领带,抿嘴一笑:“嗯,没变……”
也许,一个习惯,可以维持很多年,从牙牙学语到寿终正寝都很难改变。可是,更多的事,每天都在变化,容貌、经历、灵魂。谁也不知道,随着地球每天的转动,月球往复的圆缺,多年未曾见面的各自都在发生着什么,今天面前的人会不会还是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又或者仅仅只是个外观相似的皮囊?
窦萧微微举起杯子,咗了两口:“家里出了急事,我都没来得及去公司欢迎你!”
“哦……”
“世界真的很小,时间也刚好很巧。”窦萧笑了笑,好像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两个人默契地聊着些无伤大雅的事,就像第一次来到这里,谁也不敢去捅破那层窗纸一样。时而说说工作,时而静静听歌。一时间压抑得空气都不再流淌,童馨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感觉,破天荒地点了一杯玛格丽特,还来不及品味龙舌兰、柑橘酒和莱姆汁混合后触及杯口那重重的盐粒的感受,便早已半杯下肚,这才感觉轻松多了。
那些过往:外滩、巴塞罗那、天空的照片、雪天楼下那通电话,还有这半年多各自发生的故事……太过沉重,谁也不敢轻易触碰,即使微微犯熏,也竭力在用理智和意识控制着那些话不要从嘴边滑落。
不知不觉,人群三三两两地结伴退去,看了眼手机,居然快到打烊时间了。短短一个小时,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难捱,故人在面前,却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好像只有两分钟,让多年后的偶遇变得如此短暂,想抓也抓不住,今昔当下,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重逢。要不然,怎说命运蹉跎呢?
两个人肩并肩走出那扇厚重的大门,伫立于空旷的钻着冷风的弄堂里,暗暗的月亮也不忍心看到故事的结局,悄无声息地躲进了云里。这是他俩第一次打车,陌生的司机让他们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是想说也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酒店,窦萧默默地跟在童馨后面,看着那个曾经在脑子里反复的背影,心中不免怅然,连酒店大堂辉煌的灯光,此时都显得黯淡。
直到电梯门打开,窦萧才开口说话:“还是老样子,早晨我过来送你去机场吧。”
之后,他又说:“你同意了我之前提过的那件事吧?”
“嗯。”童馨低着头。
窦萧难得拘谨一回,“我可以抱抱你吗?”
熟悉的拥抱,却陡然与之前并不完全一样。
亲爱的R先生,我跟那个人正式复合了。仅仅因为工作。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很荒诞?你会不会因此而鄙夷我呢?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每周三,你从不赴约?
你快点出现好不好?
我非常非常非常想见你一面。
第二天,陈勤在机场接机。他利落地把行李放好,然后变出一袋食物:“你赶紧歇会,坐了一上午飞机,肯定累了。等我给你做饭吃。”
“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做饭了?士别三日当刮目啊。”童馨一脸诧异。
自豪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不在的日子,我就google,百度外加电视台的美食节目来着。”
童馨心生感激,不知为何心里面还是偷偷掠过一丝曾经和某人一起做饭的日子,不过那种小小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理智很快将它的尾巴扫去。经过几个月,对于这种女王般的待遇,童馨还没有适应过来,她总怕太美的不真实,易逝,所以一直在用尽可能的理智把控着自己的大脑:“坐飞机,也不是我自己飞,没事的。”
“谁说的,高速运动状态下,耗能是很大的,就跟开赛车一样,飞机,更快……再说,你要是真能飞,我就不用担心你了,该你担心我了。”
双子的脑子也有不好使的时候:“为什么?”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嘿嘿,那时你肯定就是天使了,我等你开后门把我弄上去呢。”陈勤边说还边把眼珠子往上瞟了瞟。
《Big Bang Theory》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果然是闺蜜,最了解自己的时间点了:“喂,亲爱的。回北京了吧?”戴娟的声音总能让童馨觉得生活很有喜感。
“嗯,我不在的日子,你没有对社会搞破坏吧?”童馨就爱调侃她,互相逗闷子是她们的家常便饭。
“没有啦,我是担心你去T城搞破坏。见你们窦总了吗?”一针见血的问题生生让童馨顿住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没等童馨想到圆满的答案,那边已经迫不及待了:“那肯定就是见了,怎么样?跟我说说呢,回头我写八卦的时候也能用用,哈哈。”
童馨只能告诉她回头见面聊,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干脆把球打回去了:“你跟你的帅哥哥怎么样了?过年度完假回来还顺利吗?”
戴娟嘟囔着嘴:“哎,富家子弟,不好搞,真不好搞,TMD老有女人像苍蝇一样在周围转悠。不过他目前对我还不错啦……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童童,你说怎么可能留住一个男人呢?尤其是他这么抢手的?”
童馨轻轻咬了两下嘴唇,蹩着眉头:“嗯……这个吧,真不好——细说……我也没接触过这么有钱的,让人情何以堪呢?”戴娟还在电话那头等着有价值信息呢,她开始出主意,“投其所好?要不在厨房留住他?不过……我看你悬。那只能在卧室了……哈哈哈!”童馨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戴娟似是悟到了什么,表示同意。
挂完电话,童馨又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陈勤的面前,用略显发嗲的声音说着:“陈勤,你真好。”
将近三十岁女人的温柔,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成熟所折射出的四季光环:她细腻,但不做作,好似初春来临时那温润入心的绵绵春雨;她恬静,但不乏味,便如夏季的星辰总能闪烁出不同的光芒;她丰厚,但不奢求,好像深秋一地金黄也不会执意挽留浓夏;她内敛,但不迟疑,就像那冬雪深深覆盖大地只等来年的新生。
一个成熟女人的温柔,不是哪个青春小妞随便学;一个成熟女人的温柔,也只有懂她的男人才能体会那份甘之如饴。
童馨想在厨房给大师傅打下手,没曾想被大师傅一口回绝,只能自己跑去客厅收拾收拾行李和屋子了。只听得厨房里面叮咣作响,各种乐器声响不绝于耳。这时她才明白大师傅用意深远,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当时所能领会精神的,自己的确还是出来比较好,省得他第一次显身手,被人见得如此这般而被打击了积极性。
童馨特意打开了音响,这样掩耳盗铃的招数应该能让陈勤放手大干一场了。男人,很多时候,更需要一个人成全,成全给他一个舞台——在那里,他就是唯一的主角,你就是唯一的观众。
收拾完了,厨房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童馨等得犯困,就横在沙发上小憩了。梦中,好像闻见很香的味道,一下子就清醒了。那突然一睁眼把本来想轻声叫醒她的陈勤给吓了一跳:“你醒得太突然了哈,饭菜准备好了,起来吃饭吧。”
童馨欢喜地跑到餐桌前,惊讶地发现菜品看上去还都挺诱人,尤其是那道油焖大虾,赶得上大厨了,还没等坐下来,就迫不及待伸手捏起一个就往嘴里放,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也不怕噎着:“鲜香,浓郁……油而不腻,哈哈,真好吃。”
陈勤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自己做的菜,心底那一层层幸福就不停地涌动。
童馨被盯着半天才发现陈勤一边乐一边侧着身子看着她吃饭,不好意思地赶忙停下来:“你做得太好吃了……而且”,刚想说“你是第一个为我做饭的男人”,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善意的谎言。只是说的时候,没敢正眼看他,生怕被一眼看穿。
陈勤很开心:“你喜欢吃,以后我就多学几个菜,有空就给你做饭好不好?”
“你还是换换胃口吧。”童馨突然说道。
陈勤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人,都希望自己获得公正地对待,但是自己往往又是在不公正地对待别人。也许有句话说得对:“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或许自己真的要找一个人定下来了,陈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