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修扎花厂住宿的大半年时间里,住宿还没有竣工,建筑公司又新签了镇电影院、镇电压站职工宿舍两处的房屋建修合同。有一天,余哥把我叫到他身边,说,浩子,我听说镇小学要修新教学楼,你熟悉教育行道先去打打前站,与学校领导先接触接触,我也跑跑教育局,与教育局领导接触接触,咱们双管齐下,你到财务室去打个借条,身上装个一万来块钱,我叫杨立程做你的助手,那小伙子灵动。我有些难为情,不知道怎么与学校领导接触,见了面说些什么话好,怕把事情搞砸了,怕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有些支支吾吾的。余哥急了,他卷着右手手指,在办公桌上敲着说,我们不厚着脸皮去先与学校接触接触,别人就会抢先一步,那个阵地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抢先一步占领,浩子,你要甩开膀子丢开思想包袱干事情,这又不是叫你去违法乱纪拦路抢劫,叫你去跟他们吃吃饭,谈谈话,让他们多多了解我们公司,一回生二回熟,生意不在情义在,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怎么不敢与人打交道呀?社会嘛,办事嘛,就是要敢于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谈出自己的观点和要求,别书生意气文质彬彬酸溜溜的,我看你的思想是不够开阔的。而你在新疆一路办事就办得很好,凡事在人为。
我开窍似的点头应答道,嗯。
但我面对这种应酬和求人的事,还是有些怯懦。在学生面前我可能能够应对自如,然从小到大,一直在校读书毕业后便紧接着走上了教育岗位面对的又是单纯如水的未成年人,我还沉睡在学校的圈子里没有醒过来,与社会上的成年人打交道甚少,见了他们我便不知所措,谈吐迟钝,但这次肯定是绕不过这个艰难的坎儿了,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硬着头皮和鼓足勇气上。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余文欣之间差距越来越大,他年龄不大,学历不高,办事却总是能够高屋建瓴,应对自如,他能俯视一切,我感觉到我们是属于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
9
余文欣的儿子周岁生日庆典到了,他叫我联系一下镇文化站吴城站长,我点了《上海滩》《边城浪子》《天龙奇侠》《蜀山奇侠》《射雕英雄传》等精彩的港台武打录像,在电视差转站全天二十四小时播放一周,让全镇人观看,同喜同乐。目的是打上余哥公司的字幕搞宣传。除开给到场的亲戚摆十桌酒席外,另加了二十桌,按余哥的请客原则,不收任何人一分一毫的礼物,即使给了礼的也必须及时退回,只盼望客人届时到场吃酒就行。余哥说,别人愿意来这就给足了面子,其实,建筑业也需要广为宣传,做孩子的生日宴,这也只是想找个宣传由头。常人之间往来不收礼物,这在晋安镇破除这一传承千年的俗事,余哥算是第一人,恐怕两三年内方圆五十公里的晋安镇也许也不会惊现第二人了。我罗列了亲戚除外的客人名单给余哥过了目,清单上全部是平时与余哥有重要联系以及将有重要联系的客人赴宴,有镇上领导,派出所干警,有各企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村上干部,有晋安镇贤达名流,还有他平时要好的难兄难弟,他甚至还给了我一桌酒席名额的指标,让我以自己的名义请一请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嘿嘿,我很乐意。其实,与社会上各种人等交往相处,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与复杂,其中镇小学的三位领导正副校长以及教导主任,我去恭恭敬敬地当面相邀,他们实在是给足了面子而乐意赏光。请客顺畅,人们愿意捧场,我知道全得益于余哥耀眼夺目的光亮。余哥赞扬了我的办事效率与机灵。他说,办事嘛,就要有闯劲儿,别降不下自己巴掌那么大小的脸面。
我耀武扬威地请了我的女朋友。目的是显摆一下自己,让她知道什么是世面。女朋友叫赵琳琳,父亲姓赵,母亲姓林,捻了父母姓的字音,合起来就是她的名字。认识她是在一个偶然的时候。当时在镇上一个装修豪华的餐馆里,我代表余哥请了几位余哥有联系的客人,出包厢埋单的时候,她在吧台里很有涵养地站起来给我结账。一身干净的职装。可怜见的人儿,前世里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匆忙中掏出一叠人民币时,她看见了我,我把钱给她,她双手很有礼貌地来接时,我看见了她。高鼻梁,圆眼睛,眉清目秀,脸蛋白里泛红,个子一米六左右(后来才知道我当时忽略了她第一次试穿的高跟鞋)。她一眼就相中了我,毫无迟疑,像伯乐一眼就相中了自己的良马,我一眼也相中了她,像她冥冥之中在某地等我。我知道有一种看不见的魔力在背后指挥着让我们对上了眼。我在大门口匆忙送走客人,然后我再回过头来与她礼貌地互通姓名,说自己叫余浩,余浩就是我,镇房地产公司的,说教过书,现在停薪留职,说到教过书,她的眼睛更亮,她说自己大学没考上只是高中毕业,认为我学识很高,我说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说以后就是熟人了。不几周,我就去过好几次,再以后就上升到异性朋友了。想想那个魔幻般的瞬间,我的脸皮真厚,不仅是靠伟大的荷尔蒙的神秘力量助推,当然更得力于胃里酒精熊熊燃烧时释放出来的无尽能量。
我们天南海北的谈话比较顺畅,我一时的大胆可能来自失去神仙掌控的魔幻的诱惑与力量,临走时,我就亲切地称呼她为我的爱丽丝。在她面前我竟然一时失去了应该有的温文尔雅。我的爱丽丝没有生气,面颊泛着粉红色,她只是含羞地像荷花初开样地微笑了一下,露出无可挑剔的洁白整齐的细牙,上帝的得意之作。
赵琳琳并没有一到村里的三十多桌的生日坝坝宴上就坐上靠背椅入席忙于张口吃饭,那可能不是她的处事风格,而是淑女般随同我跟在余哥的屁股后面去招呼客人,她把自己平时待人接物的优势发挥得恰到好处。她的仪态姿容、言语以及鸟儿唱歌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客人面前不卑不亢的举止仪态,给我脸上贴了许多光彩。坝坝宴刚一结束,我对她的认识跨进了一步,在我心中我就默默认定她为女朋友了,而余哥更推进了质的一大步认她为弟媳。
此后,赵琳琳在餐馆里一下班就愿意跑来找我、同我聊天。余哥为赵琳琳的到来,专门把余嫂等人叫到一起,在晋安镇新开的餐馆华苑酒家热热闹闹地请了一趟客。见不到赵琳琳,我怪想念她的。我给她送了一台两英寸大小哔哔叫的传呼机,她乐意接受了。她把传呼机当宝贝似的在人面前说这是大学生男朋友送的。往来半年,在耍朋友的方式上我已经前进了一大步,受伟大的荷尔蒙的热情鼓励,多次采用主动攻势,我有无数次牵过她的手,多次亲过她粉嫩的脸蛋,并在她的允许下,我找了个时间带她看望了我的父母,把我父母乐得像两只鸟儿在澄明的天空里上下翻飞;我也选了个日子,给余哥招呼了一声,买了礼物,开上公司的小轿车,越过乡村二十来里弯弯曲曲的机耕路,到她家里拜见了她的父母。她们家在晋安镇的大山深处,她对我说从来没有这么漂亮的小轿车进过她的密林掩映的村庄,更不用说亲自坐了,她的父母觉得很荣耀。在无人处,我的爱丽丝主动奖赏了我一个快如闪电的亲吻。
10
我最终没能把镇小学校长毕清华单独邀约出来吃饭。他以教学繁忙为由拒不出校门。余哥说我可笑之极,一个小学校长都没有搞定,还大学文凭呢,全镇的稀有动物呢,看样子书是白读了,读了书就要学会实践和创造性地运用。我把事情办得模棱两可的,因而无言以对,找不到为自己辩护开导的理由。余哥继续说,毕校长不可能永远不出校门,他不出来赴宴,你可以想其他办法嘛,比如请他最要好的亲戚朋友邀约他,你可以通过装着临时不经意间参加酒宴等办法,通过他的好朋友相邀认识他,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要开动脑筋,我看你还是思想不够开窍不够解放,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学习学习,好好解放一下你那顽固不化被几本教科书僵化了的思想。
我如法炮制,想尽办法,终于在五六次没有几人参加的酒桌上深度地熟悉了毕清华校长,一个一身不沾尘土的四十来岁的人儿。他有空闲时间了,我就以曾经教过书的身份,钻空子似的多多地陪他喝喝茶打打牌说说话开开玩笑玩耍,一段时间我竟然没有把我的爱丽丝放在心上,我的心里只有毕清华校长,每天暗中打听他的行踪,他如果在哪里私人请客吃饭,我立即邀约一两人赶到他所在的餐馆里吃饭,假装不经意间碰上了毕校长,热情地招呼他毕校长好,握手,然后叫服务员安排我们几个人的包间,并在吧台预交了我们的和毕校长们吃饭的钱,告诉吧台不能乱收毕校长的钱,毕校长想给钱也没有了机会,如此多次往来,他觉得我是一个能够交往的好小伙儿,再以后我和毕校长就慢慢地推心置腹了。他说不用说学校建修属于他管辖的事情只要阻力不太大,就是其他不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情他都愿意为我办,至少不会当绊脚石。几月相处,他这人说话还算够朋友。
余哥并没有赞扬我的光辉成就,他始终固执地说必须要解放我的思想。第一课是叫我在公司一个房间里关着门秘密地看录像,说这是从镇文化站秘密搞到手的,经有关部门有关人士筛选过的。他笑笑说,解放思想首先得解放我们大脑里传统的僵化的性观念性文化,性解放是一切思想解放的起点和捷径。我说,哪里来的糟糕理论,你可以申报获取诺贝尔最糟糕理论奖了。他白了我一眼,继续说,你看看录像里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一旦禽兽不如了,还怕什么呢?还有什么思想不能解放的呢?当然我叫你看录像,并不是叫你禽兽不如,那样了我就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违背了我的初衷,而是想让你的思想走出你原来的那个旧圈子,最大限度地开阔一些。
我秘密地看了整整一下午录像。外国人做那事儿令人叹为观止,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较起来我们东方人就含蓄而内敛多了。一幅幅镜头画面像打火机点着了我身体某处似的,让我通体像农历六月的太阳般噼噼啪啪地燃烧,喉咙冒烟,我喝了三瓶冰冻矿泉水,渴望扑灭我熊熊燃烧着的肉体。晚上九点钟,余哥用砖头大的手提电话给黄疏影招呼了一声,说进城有急事要办理,有余浩跟随的请放心,他摁了电话便开了小轿车飞似的进城,他在车上笑着对我说,上午看录像是理论课,现在进城学习的是第二科目:实践课或者说是实习课,本来可以在晋安镇几处新近开张的夜店随便那一家就近实习,但晋安镇这地儿小却人多眼杂熟人多,这么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如果闹得沸沸扬扬,今后怎么在晋安镇混?少儿不宜,干脆进城去,人不知鬼也不觉。
我隐隐约约知道我们将去干什么坏事,我胆怯、害羞、慌张。我心里逾越不了一个个坎儿。
一两个钟头,车子远远地停在一家灯光闪耀招牌醒目的洗浴中心侧面。我随余哥走进了那家店子,芳香扑鼻,灯光柔和。不是那种百年老店,一切都是新开张的,灯光,座椅,总台,隔音的钢筋水泥墙,墙面高雅的装修,店子里全部为现代化的陈设。我和余哥刚刚才把身子放到沙发上,屁股还没坐稳,一排打扮如仙子的姑娘齐刷刷有礼节地站在我们的面前,演戏一般,鞠躬,比我那爱丽丝还会唱歌一般地同声说先生晚上好。扇动羽毛的美丽声音让我心灵世界里惊起了铺天盖地的温柔。这突如其来天上人间的阵势把我吓了一跳。我心里瑟瑟发抖。
余哥微笑说,好兄弟,实习的时间到了,不要胆怯,选一个或两个去好好实习吧。我钉在了沙发上,余哥站起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地叫去一位名叫20号的姑娘往楼上带,见我土里土气的小姑娘似的胆怯样子,不放心地回过头来说,快些,别磨磨蹭蹭的。余哥上了二楼,不见了踪影,整个楼上楼下、一间连一间、曲径通幽、构思宏富的洗浴中心鸦雀无声。
我坐在沙发上与一排女子默默对阵,我思想矛盾到了极限。似乎一年半载的时间过去了,见我无动于衷,有两个姑娘便屈身来百般相劝,一人握我一只手把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我像被挟持,我的双腿毫无主见地颤动。她们一人在后推一人在前拉,把我带到了三楼,拧开门,打开灯,关好门反锁,一切与世隔绝。我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我们剩下的三个人,重新颁布了一套世上没有的只适用于我们三个人的法律条文与划定新的道德底线。在这装潢典雅的一个个房间里,多少年来多少年后,旧姑娘逐渐老去离开,新姑娘又投奔而来,无人统计铁打的洗浴中心诚恳而耐心地接待了多少官宦贤达与富豪游客。在房间华丽宽敞温馨雅致的空间里,她们慢慢解开我的衣服,我感觉她们的动作温柔中略带粗鲁,只一瞬,在她们驾轻就熟天然应该的动作之前,我一下按住了内裤,大约我的反常举动吓了她们一跳,她们半夜见着了鬼怪,其中一个姑娘像安抚小孩似的说,你看你,小哥哥,不脱下内裤,我们怎么给你洗澡呢?乖,让我们给你脱掉呗才能洗澡。她画眉雏鸟一样的低吟浅唱,哼摇篮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