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曹书记和牛娃子就来到办公室。张书记抬头一看,果然身壮如牛!连忙招呼他坐下,对他宣讲了耕牛人工配种的重要意义,并且告诉他“这是公社党委交给你的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你一定不能辜负公社党委对你的希望!”牛娃子楞了一会,腼腆地对张书记说:“我行吗?”张书记心里一笑,严肃地回答道“行!你是从胜利大队一千多人中挑选出来的,只有你最行!”
二小队的那头黄牛被系在大队办公室旁的一棵大树上,全村上下来了好多看热闹的群众。张书记吩咐曹书记组织劳力用草席将牛团团围住,避免牛娃子在进行人工配种时让人看到不好意思。席子内用木板临时搭了一个小台,把牛控制在台子的中间。台子不高,让牛娃子站在台上,他的阴茎刚好能对着黄牛的生殖器。人工配种开始,张书记让所有的人都出来,只留牛娃子一个人在里面。过了好一会,牛娃子在里面大声说道:“张书记,不行,怎么也插不进去啊!”张书记在外面安慰他说,“行的,你要慢慢来!”又过了一会,牛娃子在内大声喊到“不行不行!里面烫死了,还是插不进去!”“再想想办法吧,一定行的,不然上级怎么会组织人工配种呢?你要坚持住!”张书记关切地命令他。又沉默了一段时间,牛娃子在里面又叫唤起来“还是插不进去哟!我配不上种,不干了!”说完,只见他提着裤子从里面出来,一溜烟跑了。张书记见状,走进一看,牛被牛娃子整得跪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沬,屁股上还沾着白乎乎的东西,显然是牛娃子留下的。张书记拍了拍后脑,自言自语地说:“该不是上面搞错了吧?等我回公社打电话问问再说!”众人这才散去。
到了第七天,斜眼所长一脚将我踹到街上,省去了过堂,我心里准备好的辩护词终于没有派上用场,英雄往往无用武之地。派出所也不过如此。这是我吃过七天公家饭的切身感受。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人工配种的故事我没来得及给他们政府讲讲,从年纪上看,斜眼所长或许早就知道这个日牛的故事,但“四眼”公安就未必听说过。算了,来日方长,我想我们一定会有缘分再见的。
自从我背上“强奸犯”的黑锅以来,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接近我。成年的女人见了我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的就走开了,未成年的男女小孩子一窝蜂的追在我身后,喊我“强奸犯,不要脸。日牛逼,羞祖宗。”男人见了我就要挥舞拳头,骂我是败类。就连村子里唯一的一头公牛——那头叫四狗的黑牯子,远远的就朝我撩起前脚,恨不得踢碎我的睾丸,也难怪嘛,它的最美丽的情人都被我玷污了,谁不生气呢?它不和我决斗,就是对我最大的蔑视了。四狗抬起它高贵的牛头,朝我乱草蓬松的散发着狗屎味道的头发上吐了一滩口水,嗨了我一脸的臭气,多少年后,当我再次光临派出所的黑屋子时,我还是闻到了那股混杂着青草、黑豆、杂交狼尾草和少量蓖麻叶的酸腐味——黑牯子最喜欢吃紫花苜蓿和串叶松香草——那要到很远的北坡山上才有。
我看着身下这个无辜的小女孩,茫然不知所措。她惊恐万分的神情,在我眼里掠过一丝惊悸。她就是待宰的羔羊。她甚至忘记了呼喊,其实只要她嚎叫一声,我也许就会放了她。不,她的嚎叫就是冲锋号,会引来村民们的围攻,那我就命悬一线了。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憋得通红的小脸,薄薄的耳垂透亮而性感。
我松了松蘸满死鸡腥味的双手,她的颈部被我的指甲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划痕,那道划痕直指喉部,就在划痕的正中央,她娇艳的脖子窝里长着芝麻大的一粒红痣,宛如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的一株梅花。女孩子颈部的这粒痣:这颗痣一定要长在右侧的脖子上,如果是左侧,反而是凶的标志。那么,这粒长在颈部正中的红痣又代表着什么呢。我十分好奇,她的吉凶难道掌握在我手里?一只含苞欲放的花朵就要毁于我的私欲,嫉妒和报复之心。想想都让人兴奋。
谁让你们整个刘家营村的人都不待见我,都把我当条狗一样戏耍,尤其是那个青猴子,我从他家门口经过时,他居然指着我让他三岁的小孙子喊我“大屌驴”,小屁孩蹒蹒跚跚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声稚嫩的“屌驴、屌驴”,青猴子坐在大门槛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欢笑声,我看见他擦去眼角的泪花——狗日的青猴子他居然笑出了眼泪花。
我怒不可遏地朝小屁孩挥挥拳头,青猴子他吹了一声口哨,一个黑影蹿至我跟前,我还来不及逃窜,腿肚子上像烧红的铁条烙了一下,一块粉嘟嘟的鲜肉就被他家的恶狗撕咬去了。我拖着絮絮柳柳的裤腿落荒而逃——裤脚已成拖把样,满地的尘土上滴落着我斑斑点点的鲜血,溅在厚厚的灰尘上,打个滚就不见了。恰似娇艳的夏日里,突然落下的几滴雨点,将滚烫的尘土翻了一个身。
我乌黑的鲜血淅淅沥沥落在青猴子家门前的空地上,附近嬉闹撩情的苍蝇闻风而动,在我右脚下方很快形成一团蠕动着的牛粪。只见他家原本高大辉煌的两扇桐木大门飞离了地面,倾斜着向后倒去,天空中飘过喜鹊的吱吱声,我无声无息的靠在小麻楞家的房屋后墙脚下,刚才的过度惊吓,让我的魂魄直冲云天。腿上的伤痛,加深了我晕眩的时间。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青猴子家的狗果然是条好狗,是不折不扣的杂种。我扭了扭僵硬的颈脖,将头安放在土墙的一个凹槽里,我现在可以平视前方。
他家的纯种狼狗蹲坐在他身后,骄横而傲慢的凝视着我,用它猩红的大舌头专心致志的舔食着我宝贵而圣神的残留在它鼻孔上的鲜血。血债一定要用血债来还。虽然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但看了主人我也打不赢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年就够。我散漫的目光越过青猴子面无表情的枯脸,他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地逗弄着他的宝贝孙子——就让他继续颐养天年吧——颐养天年是有代价的。我更想知道叼去我腿肚子上一块肉的家伙的庐山真面目。据说,他家的纯种黑狗,在整个龙润乡是出了名的凶狠,它就是一只杂种狗,今天的单打独斗,果然名不虚传,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传说它的娘家是来自老青山一猎户的花母狗与野狼媾和之夜的产物。我们此地绝非有此怪兽。它全身乌黑,短毛立耳朵,双眼红色,耳大而直立,向中间靠拢,两耳间距与两眼间距基本相同,耳垂延伸至与眼平行。它视觉感偏瘦,毛短密光亮。尾巴细长短毛,笔直不弯曲。下颚骨发达,嘴部粗壮宽大,眼眶深陷,眉骨高,从颅骨至两眼间有一道沟槽,毛色光亮,肌肉发达,果然是威风凛凛,猴子手下无弱兵。
我的存在,对于300多人的刘家营村来说,就是一丝羽毛。没有人会在乎一根羽毛的生死存亡,我飘在空中,俯瞰人间的冷暖情仇,倍感凄凉,这世上竟然没有我流落之地,我要让飘浮的灵魂生出几许恶毒之花,在纷乱的人世间自由自在的绽放,让蘸血的羽毛埋葬我鄙薄、丑陋、肮脏、卑下的肉身吧。她雪白的脖子窝上跳动不安的红痣,引领我深入腹地。红痣还是黑痣,这将是一个生与死的问题。长着黑痣的王胜利,曾经给了我生存的希望。
我曾经看到地主王胜利的后脖子上长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算命先生说:后脖子有痣,表示有靠山,做工作、经商都能有贵人相助。痣点长在脖子的后面,表示这个人一般不太爱显山露水,属于那种比较有钱但是不是很显摆的那种,在命理上叫做屋下藏金。难怪这个老不死的三番五次来做我的工作,让我给他养老送终。让这个老杂毛死无葬身之地才好,凡是吝啬的家伙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自从我十二岁父母双亡后,就在王胜利家当牛做马。村长可怜我成了孤儿,就让王胜利收留我,做他的“干儿子”。他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地主,听说当年“土改”远动时,王胜利他爹因贩卖茶叶为业,略有家财,土改中定成了地主。
在开斗争会时,村长王朝阳揭发说,他家还有一土坛银元没有上缴。结果,激动的村民将王胜利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银元。地主的“浮财”没有得到共享,王胜利他爹就遭了秧。听说当时有种说法叫“扫地出门断生计”。口头上说是要给地主、富农留有生活出路,实际操作过程中,除一部分人当场被斗死外,相当一部分人被扫地出门,没给留下任何生活生产资料,沦为乞丐。王胜利他爹做不了乞丐,变成了吊死鬼。王朝阳鼓励村里的无赖,说谁先找到银元,就多分给他五块大洋。开初无人出手打人,后来个别无赖示范,再后来随着斗争不断升级,打人形成了一种风气,出现了许多以打人为乐的凶手,凡斗争会必打人,打人越狠,声势越大,成绩越好。打人的刑具也由竹枝到竹棍、木棒、扁担、柴块。打击的部位也由臀部到四肢、背腰、全身乃至头部。此时的斗争会已演变成一种人性残忍的大展示,原先那些添油加醋的诉苦,无中生有的伸冤,都已无关紧要,惟有棍棒挥舞的呼呼声,打在地主身上的噼啪声和地主的哀叫声,演奏成土改的野蛮大合唱。王胜利他爹就在竹棍、木棒的捶打声中上吊自杀了。
一土坛子银元成了谜一般的存在。
王朝阳,就是青猴子他爹。王胜利,也就成了我名义上的“干爹”。至此,你们应该明白了:青猴子为啥要放出他家的恶狗无缘无故的咬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