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从秀厢村侥幸逃脱后,瘦三就如被猎人打伤的旱獭,没命地逃到了沙井煤矿阎王的居住处。
阎王见瘦三失魂落魄地闯进来,也异常惊惶不安,他便把瘦三带到楼上,拿出几支啤酒、一些花生米与饼干,让他果腹。此时,已是次日凌晨三四时了。
凌晨的沙井街道,静寂无人,偶尔只有一两只土狗在疯狂地吠着。三月的南方深夜,寒风刮得十分厉害。沙井街坐落在煤矿不远处的一个山脚下,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流把它紧紧地包围着。汛期的时候,浑浊的河水浸泡着河岸,奔窜而去,确实有一种水环抱着山、山环抱着水的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
沙井街是一个四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小集市。原先,这里的常住人口并不多,也就二十几户人家;矿务局搬到此处后,加上到此来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此地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圩市。之后,桃源市也在此处设立一个行政区域——沙井镇。可能是为了扩大人口的需要吧,最初到镇里来淘金的民工,被接纳为当地居民。
阎王的父母是最早一批到沙井煤矿来打工的民工,靠出卖苦力改变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如此,还在沙井街东侧一个靠近圩场的地方建了一幢五层的房子。到了退休年龄时,他们便终日守在自己的铺面,经营着一些日杂百货店,以维持生活。
自从欠了大耳窿(专门给赌客放高利贷的人)的钱后,阎王已不敢到附近的赌场去了。白天没事可干之时,他便到处闲逛、踩点,晚上则回家早早睡觉。三更半夜时分,他便又出门。这天晚上,他刚爬起身,准备到外面去偷盗,就见到瘦三翻墙进来。得知瘦三被警察狂追,阎王大气不敢出。
“怎么会有人知道你们住在那个出租房里?”阎王问。
瘦三说:“我怀疑是花哥干的。我跟他有点过节,他一直怀恨在心。”
阎王说:“花哥这野仔,找个时间宰了他!这野仔,以为跟着危多利就不把谁放在眼里……”
瘦三说:“山狗落入条子手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卖掉我们,我们得赶紧把那些东西弄走。”
“那赶紧走吧。”阎王咚咚地跑下楼去,手上拿着一个旅行袋。瘦三提着一瓶啤酒跟在身后。
阎王问道:“带家伙了没有?”
瘦三说:“带了。好在昨晚上有了它,不然难以逃跑了。妈的,花哥若让我撞上了,我非把他的卵泡割下来不可!”
阎王说:“想想还不能得罪花哥,他是危多利的人。”
瘦三说:“危多利算什么东西!”
阎王说:“他人多,枪多,钱多,心狠手辣,没人敢跟他作对。”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矿区一个办公楼。阎王停了下来,望着亮着灯的办公楼,迟疑了一会儿后,便对瘦三说:“你就站在墙角这儿把把风,我上去办些事。”
瘦三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保险柜。”
原来,几天前,阎王就跟瘦三说过,矿区办公楼搬来一个有些陈旧的保险柜,估计装有贵重物品。他早已踩点了解一番,准备找个时间下手。当时,瘦三也跟他到此“闲逛”,看到那个深绿色的保险柜。
沙井煤矿早已破产关闭,很多工人失业在家,或自谋出路,煤矿名存实亡。而那幢办公楼尽管还有几个人在上班,可他们都是负责管理矿区各种资产与房产的,只拿到一点保命工资。矿区已被一地产商看中,准备开发成旅游休闲景点。
矿区把这个保险柜放于楼内意图何在,让瘦三颇为不解。他估计矿区把一些重要的资料放于里面,无值钱的东西,如果要偷这个笨重的东西,那简直愚蠢之极。而阎王却认为,保险柜里肯定有料,把它扛出来一撬,绝对有得搞。
阎王说:“我去去就回。”
瘦三说:“你发神经呀!我们那些货比保险柜重要多了。”
阎王说:“一看到保险柜,我就手痒。既然路过这里,岂可空手而回?”
瘦三暗地咒骂着,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前些天,阎王明明答应与他们合伙做假钞生意,决定不再冒险入室盗窃,可这回路过此处,他贼技又痒了。
瘦三蹲了下来,抽了一支烟。刚抽了几口,他又觉得不妥。这地方虽说极少有人路过,可三更半夜的,偶尔也会有巡逻的警察或联防队员出现。现他重案在身,一旦被抓,就会永世难以翻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没过多久,阎王回来了,惊惶失措道:“快跑,有人来了!”只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打着手电筒追了上来。瘦三来不及多想,也跟着阎王一路狂逃。快到矿区的一个山坡上时,他们见身后没有什么动静了,便停了下来。
瘦三的牙齿不知道是因为寒冷或害怕的原因,一直在剧烈地打架,咯咯地响声。阎王经常在月黑风高之夜入室盗窃,胆子很大,可此时他也像瘦三一样,双腿竟如筛糠一般抖动着。
阎王说:“妈的,刚爬到三楼,准备进入办公室,就见走廊上蹲着一个人。那人一看到我,就用手电筒照我,其他角落又出来几个人,突然扑向我。”
瘦三说:“你不是说那儿没有保安吗?”
阎王说:“前些天踩点时,确实没有看到有保安。看来,那个保险箱确实有料。”
瘦三讽刺说:“难道有几十万元现金不成?”
阎王说:“那里面的东西肯定很值钱,得想个办法把它搞到手。”
瘦三说:“走,去办正事。”
阎王说:“刚从那儿冒险脱身,如今再去矿区办公楼那一带,岂不是自投罗网?”
瘦三说:“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杀回马枪的。”
阎王说:“行,我们去把那些钱弄走。”
2.
阎王胆子为何这么大?
原来,这厮真名叫楚天舒,模样长得极为难看,颧骨高突得像当年北京周口店出土的古人类,每次得意地奸笑时,那颧骨就无规则地抖动,且抖动得特别厉害。他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却很聪明。如果把这个聪明用到正道上,说不定他还是个杰出的成功人士。
这厮别的手艺学不来,但学起开钥匙的技术,他极有悟性,一点即通。十二岁那年,他偷单车被送到派出所。与他一起蹲号子的还有一个小偷,对方偷车的速度很快,只要靠近车子几分钟甚至几十钞,他就能把一辆单车骑走。那小偷开锁的工具就一根磨尖了的钢丝。阎王十分佩服他,一了解才得知他是从一个修车摊学来的。被从派出所放出来后,阎王就找到那个师傅,要求拜师。
师傅见阎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正道的样儿,就拒绝收。阎王没有放弃,从那天开始,他天天站在修车摊不远处看师傅修车、修锁。师傅见阎王这样偷师盗艺,认为他连个皮毛也学不到,就不理他。
有一天,有一个客户拉来一辆摩托车,向师傅求助。客户买了一辆摩托车,担心被盗,他便购买了一家锁厂刚刚推向市场的新锁。刚使用几天,钥匙就丢了。没有办法,只好请微型货车把摩托车拉到修车摊来了。
师傅一看那原子锁,为难了。他知道厂家刚刚推出这种新型的锁头,厂家声称谁能打开这种锁,可领取10万元奖金。师傅也准备买来这种锁头钻研,一是方便日后修这种品牌的锁;二是也想冲那笔奖金而去。好了,锁头仍未买回来,这难题就送上门来了。
任师傅百般折腾,那把原子锁就是岿然不动。师傅急得满头大汗,好生困窘。见号称锁王的师傅一筹莫展的样子,车主摇头叹息说,既然如此,那就用电锯把锁头搞断。
就在此时,阎王走了过来,对师傅说,暂时不用锯断,我来试试。
师傅哪里相信这个小屁猴能开锁了,便没好气地喝道:“滚到一边,就凭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连门也没能摸着呢。”
客户虽没认识阎王,见到阎王十分自信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对师傅说:“就让他试试看,死马权当病马医了。”
活该这家伙拜师成功。倒腾了几下,这声称难倒高明开锁师傅的原子锁,居然让阎王打开了。师傅目瞪口呆,客户啧啧称赞,说你可以到厂家去领取那10万元奖金了。
师傅暗自汗颜。做开锁的活,他都做了几十年了,早晚被人称为“锁王”,在开锁这一行当也算得上个行尊,如今,在这把原子锁面前,或者说在这个小屁猴面前,他却丢尽了脸面。
师傅虽觉得无脸见人,可心底里倒也是蛮喜欢这个家伙,脑瓜这么好使,可以把自己的所有技艺传授给他。为了挽回脸面,师傅故意装出一副凶声恶气的样子吼道:“你是不是厂家的人?”这厮倒也明白师傅所处的境地,便称是,给师傅一个台阶下。
从那天开始,师傅收阎王为徒。师徒两人还准备到厂家去领取奖金,岂料在当天的报纸上,已有一开锁师傅前来领取巨额奖金的新闻。
事后,他们才知道,所谓的开锁师傅其实也就是厂家的人。厂家得知阎王自学成才攻破他们的技术,赶紧策划出一起自欺欺人的闹剧:技术人员冒充街头的开锁师傅,揭榜而去。之后,还找来记者,热热闹闹地举办新闻发布会,避免那10万元奖金落入阎王师徒二人之手。
跟随师傅学了几年手艺后,阎王把精髓学到了家。这时候,他想,如果天天待在街头靠开锁、修车,最终也只是饿不死,要想发大财,还得靠走歪门邪道。
初时,阎王也想像一些江洋大盗一样,专偷摩托车、汽车,转手赃物就可获取大钱。想想这一行当早有人涉足,警方盯得很紧,且所有的开锁师傅以及其徒弟的指纹,已被要求做了指纹备案手续。他也无一例外留下了指纹,再去盗窃车辆,无异于自投罗网。
师傅十分清白,在收阎王为徒之时就教育阎王不要走歪路。若阎王干起盗窃车辆的勾当,师傅不饶他。
阎王想到了入室盗窃保险柜。这活儿,风险虽高,可极少有人去做,就算做了,也对那笨重的保险箱束手无策。搬也搬不走,开又开不了,里面就算放着十万八万元的现金或昂贵的金银首饰,他们也难以占为己有。而且,警方此时盯的也是那些专门盗窃汽车之类的盗贼。
他偷偷离开师傅,称要到外地去打工。为了给警方与其他人造成一个错觉,他跑到广东、福建等地去打工,所从事的工种都是与开锁、修锁无关。直至师傅以及警方忘记他之后,他才入室行窃。通过盗开保险箱,他发了大财。几年后,他衣锦还乡。
师傅然不知道阎王靠什么发财,不仅如此,亲戚朋友也不知他因何暴富。
回到市里后,这厮干的仍是老本行,只是有所收敛。这地方的人对他太熟悉了,一旦案发,警方迟早会盯上他。盗贼还有自己的行规,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在外地靠盗开保险箱的钱已足够他吃几辈子了。因此,他决定“金盆洗手”。只是一回市里后,他沾上了赌博,就输得只剩下一条短裤了。
没有办法,他只得把那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枪转卖出去。不仅如此,他还与瘦三等人合伙做假币生意。赌场的“大耳窿”天天追债,声称再不还钱,就砍他的手脚。他一连几天睡不好吃不好,提心吊胆。没有办法,他开始吃起窝边草,又干起盗开保险箱的勾当。
3.
尽管当晚阎王被保安撵着,可当他与瘦三再次返回现场时,居然还能把藏在办公楼附近一个小房子里的大量假钞转移了。
这个小房子是一个哥们的。哥们名叫赵永胜,在市区开有一家米粉店,马马虎虎够维持家用。哥们的父母当年也像阎王的父母一样背井离乡到此地打工,最终在“扩充人口”的政策下,成了一名在职的煤矿工人,吃起了皇粮。刚“转正”成为正式职工不久,其父母便在一次矿难事故中丧生了。
哥们也按政策要求顶替父亲成为一名矿工,可此时的矿区,早已无煤矿可挖。像所有的国有企业一样,沙井矿区因管理不善,慢慢走向破产。没有办法,赵永胜只好下海经商去了。相比之下,赵永胜比起阎王是多读了几年的书,粗懂文字。虽说如此,他不算得上个成功者,多年的闯荡,也没在海里捞起金银。
赵永胜的父母在世上,曾在矿区办公楼附近一个土坡上买了一块地,建了一个小房子,原本是用于搞养殖的,因为房子前面是一张池塘,池塘不远处就是一条围绕着沙井镇的河流。其父母希望在退休之后在此居住,颐养天年。
房子刚建起不久,他的父母便去世了。他也没打算把这房子当作遗产,因为他在市区已买了一套商品房,极少回到矿区。他忙着粉店的生意,忙得像风车。所以,他一直未对这小房子进行修建。谁也没有想到,这几年房价一路飙升,市区的房价贵得让人几乎要跳楼。于是,不少有钱的城里人把目光盯向郊外的廉价土地。
一夜之间,郊外的土地及房子开始升值了。他见父母留给他的小房子值钱了,便也想推倒重建,周末或假日里可以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回来住上一两天,或在此地搞个养殖业,也是不可多得的赚钱机会。可他手头上既没有闲钱,也没太多的储蓄,只有干着急。他只有看着小房子里里外外长满了荒草,布满了蛛网。
此时,阎王表示愿意租下此间房子。哥们不知道阎王用之来做什么,想到一年可以从中得到几百元的租金,他便也同意了。
实际上,小房子并不小,占地面积少说也有六七十平方米;之所以说它是小房子,是因为围墙里面建起的房子就像广东开平的碉楼一样,细而且长,共有五层;或者说,小房子就像竹竿一般直伸向苍穹。
谁也不知道哥们的父母为何建起这样的房子。按理来说,买下这么大的土地,建一幢宽大的房子绰绰有余。有人甚至认为,哥们的父母是广东开平过来挖矿的,所以建房子时也把家乡的房屋特色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