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打手瘦三认得。经常出入沙井赌场,这几个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在赌场,有好几个大耳窿,其中一个最狠,叫皮一张,手下有几十个,藏刀、枪。麻脸是皮一张的心腹,专门负责“收数”。
赌场还有一个与皮一张一样狠毒的“放水佬”,叫呀哥。呀哥说话之前,总是露出一颗污黄的龅牙,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呀”,听起来,让人感觉到他对任何事情都表示惊奇。实则不然,他所说的这个“呀”字,意思就是说,他六亲不认,惹毛了他,他会你的祖坟给挖了。
赌场里有几个大耳窿,但他们都得服从老板管理。赌场也有自己的放水佬,只要赌徒输钱后还不想离开,就会有人上来问他要不要“放水”,孤掷一注翻本。问赌徒的人,多数是赌场的大耳窿。赌徒若“收水”了,就得在一定期限内连本带利一起归还。
“放水”的利息很高,通常为50%。赌徒若不按时归还,这些人就会找上门来算账。见到欠债人,他们最多只说一句话,“要命还是还钱”。赌徒若说过几天,他们就会砍他的右手。下次再不还,他们又砍左手;再不还,又砍右腿……
瘦三在赌场下注,多数是输的,但他从来不接受大耳窿的“水费”,他害怕他们会无休无止的追杀。就算是输了,他宁愿借朋友的或搞些假币来充当。好在假币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且赌徒在赌场上根本没把钱当钱使用,只要有钱扔下去,他们通常不会细看钞票的真假。如果知道他用假钱来赌,他们会杀了他。
“你们想干什么?”瘦三满不在乎地盯着那几个把他围成一圈的打手。
麻脸审视着他,跟看一只正在表演的猴子似地,他问:“兄弟,好几天不见你到场子里去玩了。我问你,阎王是跟你躲在一起吧?这家伙不像个男人,明明知道我们大闹客厅,他居然不出来见我们。”
瘦三说:“我是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事你冲他去。过几天,他就会有钱还你们。都是道上的人,何必苦苦相逼。”他故意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
麻脸挑衅道:“我们老大从来不讲江湖规矩,谁欠了他的钱,只要收不回来,不管是谁,只要挡了他的道,他都不客气。你是不是想跟我们玩呀?”
突然,麻脸的一个手下大叫:“那不是阎王吗?快快!他从窗户爬下来了,快追!”
瘦三顺着那个打手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到阎王已从自家5楼的下水管慢慢爬到地上来了。这狗娘养的,就会这身功夫,难怪他每次盗开保险箱,都不是从正门进去,而是通过依附在墙壁上的物体爬墙而入。这个癫狗,也真不是个男人,居然扔下他父母跑掉了!
麻脸带着手下朝阎王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5.
也真活该阎王遭殃,他刚跑出不远,就被那几个打手追上了。他想拔出手枪反抗,已被人高马大的麻脸一脚踢飞了,接着三下五下,就把他放倒在地。
麻脸用脚踩着他的脖子,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几个打手拿出砍刀,把他团团围住。
麻脸喝问:“你到底还要躲多久?”
阎王说:“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麻脸说:“这话你说了很多回了。”
阎王说:“这回我一定会兑现。”
麻脸说:“你拿什么来还?等你去盗开保险箱时,我们已等不及了。”他示意手下,要砍下阎王的右手。阎王苦苦哀求,没了右手,等于让他入室盗窃的生涯从此了断。
“求你妈去吧。”麻脸把阎王的右手拉直,让手下砍来。
“住手!”一声怒喝突然响了起来,只见瘦三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端着手枪,对准着麻脸。麻脸气得哇哇大叫,也拔出手枪:“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瘦三说:“把他放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朝地面开了一枪,射在麻脸的面前,一块石头被击得粉碎。
“你想怎么样?”麻脸慢吞吞地扔掉枪,暴戾地叫喊:“这账,我们迟早会跟你算的。”
瘦三说:“把人放了!”
那几个打手还揪着阎王不放,几把锋锐的砍刀对着阎王,只要麻脸一声令下,他们就砍下他的右手。
瘦三朝那几个打手前面的墙壁开了一枪。子弹在墙壁上射出了一个洞。枪声虽响,可这儿是偏僻之处,没人会听到的。矿区山头多,盗采的矿井常有异响,没人在意。
那几个打手听到枪声,急忙把砍刀放下。阎王挣脱他们的手,捡起地上的手枪后,赶紧逃离现场。
麻脸恶狠狠地说:“算你狠!这账跟你算定了!”
瘦三慢慢后退,接着他像发疯一样朝着阎王逃跑的方向跟了上去。直至觉得安全后,他才与阎王停了下来。阎王问:“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就算把钱还给他们,他们也还是要我们的命。这梁子结下后,谁也没有办法去解开。”瘦三沮丧地说着,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会这样冒险救下你吗?”
阎王说:“谢谢兄弟!”
“谢个屁!”瘦三没好气地说:“你这人不人狗不狗的家伙,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没有做出一件像样的事。我真后悔认识你!”
阎王愧疚难当,建议说:“干脆跑到广东去,我们可以在那儿开辟地盘。凭我的手艺,还怕找不到一口饭吃?”
瘦三说:“等把这批东西脱手了再说。”
6.
瘦三选择交易的地点颇费心机。如果在以往,他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与人做买卖了。这回不同。自从在秀厢村被警察包围之后,他做事十分谨慎。这几十万元的假币一旦被收缴,这辈子不用再混了。
与他做生意的贩子很烦瘦三不停更换地点,当他得知瘦三的处境后,也表示理解。最后,他们决定在市区一家名叫醉春风的酒楼交易。酒楼不算得大,也不算得小,中等规模,地处繁华地段,人来人往。如果发生意外,各方均可趁机逃跑。
贩子早与瘦三认识,此前也做过几趟生意,从未发生过意外。实际上,瘦三从事假币生意,充其量也只是个四道贩子。真正的假币来源,他至今也没有见过。每次要货,他只是与一个男子电话联系,确定具体交易地点后,就会有人送来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各自离开。
而与三道贩子的交易,则很直接。三道贩子专门把假钱贩卖给各大客运站、火车站、码头的鬼手。这些鬼手借给旅客卖票、吃快餐、购物之机,调换人家的真币。警方也对这些场所进行过整治,但打掉一批另一批又冒出来,屡禁不止。
这些鬼手都是来自外省同一个县城,老乡带老乡,哥哥带弟弟,弟弟带妹妹,叔叔带侄子,一个带一个,便也就成群结队到全国各地来“揾”世界。他们以开店铺做生意为名,用兑换来的假钞调换顾客的真钞。
作为南方的一个都市——桃源市,车站、码头等人流量密集之处,自然也成了鬼手们横行之地。警方下过气力痛击这些胆大妄为的骗子,并把一些人送上山,法院也对他们判刑,可他们的后继者一点儿也不害怕,继续游荡在各个公共场所。警察盯得太紧时,实在不行了,他们就开始变换行骗方式——登堂入室般做起合法生意,开起名烟名酒店:在出售假烟假酒的同时,施使鬼手,继续干着贩卖假币的勾当。
瘦三认识的这个贩子,就是一个鬼手。该鬼手可以说是所有的鬼手的头目,因为所有假币都要通过他才能拿到。换言之,他是假币的总代理。虽说作为一个三道贩子,所得的利润并不高,但是,当他把所有的市场都几乎垄断之时,便也称霸一方,所赚的黑钱就无数了。瘦三与此人面对面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姓甚名谁。这家伙的起点很低,当年是他的叔叔把他带出来“闯”世界的。
他叔叔原先是在市区里帮人送货,也就是说,专门给各个鬼手送去假币。天长日久,他便也学会了调包的伎俩。当原始积累达到了一定程度后,他便在客运站附近租下一间店铺,开了一家粉店。人家是用新鲜的猪筒骨加调配好的其他配料熬成汤水,做出来的味道让人久久不忘,而他则不管这些,经常用病死猪的骨头或廉价的配料来煲汤,做成煮粉的汤水;为了去掉那股怪味,他便在配料上下功夫。比如说煮粉时,酱油放得特别多,味精也很多,让客人吃起米粉时根本感觉不出那汤水是用病死猪的骨头来做,那肉片是不是病死猪肉。
不管怎么样,他叔叔的目的并不是在用心经营米粉生意,对于米粉的调味、质量,他从来不关心,也不愿意去请手艺出色的厨师。服务员也就两三个人,都是他的亲戚。
在他叔叔看来,米粉做得好不好,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旅客手上的大额钞票。旅客下了班车后,只要匆匆路过粉店,肚子饿了,他们就得吃一碗粉。既然如此,客人当然不会在乎它的口感,在乎它的价钱。陌生过客,行色匆匆,哪里在意店主反复叫换张钱的险恶用心了。
“这张钞票缺角太旧了,你再换一张给我吧。”旅客当然不知其中有诈,按店主意思换一张,可每次给老板的钱,都被老板找个理由说有问题。最后,店主就会说,既然这样,那你还是找张零钞给我们吧。旅客一点儿也不在意,当回到家或到别的地方购买其他物品时,才会发现自己身上的钞票居然都是假币。
当然,旅客也不知道这假钞是不是在粉店被调包了,就算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如同一些百货超市贴出的告示牌子一样,“当面点清钞票(货物),一出柜台概不负责”。既然离开了粉店半天了,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了。
贩子的叔叔就是靠这手法起家的。叔叔在开粉店时,就把他叫来“帮忙”。贩子初时对叔叔这套手段,十分憎恨。耳濡目染之后,他便也坦然了。混口饭吃嘛。不久,粉店遭查处,他叔叔被判了重刑。
贩子虽说也进了号子,因不是主犯,羁押了几个月后,他也被放了出来。吃惯了这门饭,他一时也闲不下来。从叔叔的粉店里学到不少的行骗手段,若不把它发挥出来,就无用武之地,就无大发横财的机会。如若再从事类似叔叔开店诈骗这样的行当,他认为风险太高。警察盯得要紧,何况他是备了案的人,若要再开店,工商、税务等部门也不会给他开了。因为在整治鬼手行动中,是由公安局牵头多个部门合作的,各方制订一个严格的治理措施,凡有“前科”的鬼手,从此不得在火车站、各大客运站一带开店。
尽管这一措施有些歧视,一个人犯罪后不可能等于他一辈子都会犯罪,一辈子都是坏人,只要改造好了之后,他还可以重新做人,成为一个守法的公民。因此,警方这一措施是在市民的非议中落实了,并起到了遏制了鬼手重新抬头的现象。
贩子独辟蹊径,想到了在给旅客买票的过程使假的手段。实施之后,果然奏效。许多鬼手发现这里面有挖掘的空间后,便也加了进来。此后,他们把这一行骗方式发展到各个行业。
夜色低垂之时,站街女穿得极其性感,站在马路之上,向过往的单身男人卖弄风骚,暗示在按摩的同时还可以搞点别的东西。能搞搞震,当然也是好色男人热衷的事。站街女长得还不算得太差,跟着她到出租房里去按摩,享受一个钟的快活,自然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寂寞的男人于是跟着淫荡的站街女去按摩了。当男人把外套或背包挂到床头上,刚接受站街女几分钟地乱摸,就听到有人说警察来了。男人当然害怕了,匆匆穿上衣服或拿起背包就离开。当男人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口袋或背包里放着的钞票,转眼之间全都变成了假币。
对于丢财失物这种事,当事人也不敢声张,毕竟谁也不敢到派出所去报案。报警了,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说,多数被调包的好色之徒都是自吞苦果,不敢报案。
干这“按摩活”的,既有夫妻档,也有兄妹档,还有姑嫂档。总结起来,他们发财的窍门无非就是这么一个烂招:站街女把客人骗到出租房后,主动地帮对方脱衣服,到处乱摸乱捏,让人飘飘然,忘乎所以;此时,一直躲在床底或其他角落的鬼手就偷偷溜出来,趁机把客人口袋或背包里的钞票作了调换。然后,他们再向站街女发出一个信号,声称有警察来检查了。听到这样的话,做贼心虚的客人,当然不敢久留了。
最绝的是一个鬼手,与老婆租下一个出租房后,他居然把连在床头一侧的墙壁挖出一个大洞,然后用一张美人图挡住。他老婆每次勾引回来好色男子,就把客人压在身下东摸西按,而客人也浪得出奇,以为美妙之事就要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鬼手却从那张美人图背后爬出来,把客人放在口袋里的几千元现金掏光后再把相等数量的假币换上去。
事后,好色男子十分愤怒,带人来讨说法。那鬼手夫妻弄到那么多的钱后,早已逃之夭夭了。再问房东,房东更加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人家只租一个月,说是来做生意的,身份证忘记从老家带来了。那些就算有身份证的鬼手,警方也查不出他们的真正底细。这年头,连钞票都可以造假,小小的一张身份证还难倒这些职业骗子?
贩子当然不跟这些鬼手做这种勾当了,用他的话来说,为何要跟他们同流合污了?为何不有自己的经营思路?他们既然在一线挣扎,坑蒙拐骗,那我就退居二线,专门给他们供假币也不失为一种一夜暴富的捷径。初时,贩子确实打不开门路。因为各个鬼手都有自己兑换假币的渠道,若想给他们贩卖这些假币,哪怕兑换的价钱很低,可按黑道上的规矩,谁要是乱压价钱,人人得而诛之。贩子当然不敢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