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院子的布置,陶豹确实也按大师的吩咐去做了,种上几棵大树,大树下旁边种上葡萄树,再摆着上几张石桌石椅。最让人压抑的是,大树前面的那几块巨石,说它像嶙峋的假山但又不像,说它像一堵山石更加不像,无论什么季节,它都会挡住光线。如果说院子布置得有些别致的东西,也就是这几张石桌石椅和那几株大树。最与这些景致极不协调的是一张自动麻将桌,桌面是青绿色,而四个脚及边框却是蝴蝶色的。
这会儿,陶豹正与几个朋友在玩麻将。石桌上摆满了啤酒,当然也有一些高档的白酒,有进口的,也有国产,其中最多的是茅台、五粮液。显然,这些人把高档白酒当开口喝了,而且也喝得东摇西摆了,每次出牌时都像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显然,他们在打麻将之前已吃饱喝足了。
陶豹的这几个朋友,庞得成都认得。既然有市水电局局长张沈军,也有21世纪建筑公司老板谭渌明,还有市规划局规划处处长蓝晓知。他们围在一张石桌上,吆三喝四的,不知道是在赌钱还是打发时间,出的牌一点儿的规则也没有。特别是陶豹,每一局都输钱,都是输给张沈军,当然有也输给蓝晓知。
谭渌明的牌也很臭,明明可以自摸,居然在最后一张牌时出错了。得知自己出错时,他就拍着桌子大骂:“妈了个逼!不知道是脑子长霉了还是喝高了,我咋都不长个眼睛呢,怎么老是让别人拿走自己的钱!”
庞得成觉得奇怪,以陶豹和谭渌明打麻将的水平,不至于输给这两个人呀。无论怎么看,这两个官员出牌的技术就有欠佳之处。他与陶豹、谭渌明打过牌,知道他们的技术水平,出牌时,这两人古惑得就像他们的城府一样深;若想捉他们的牌,比登天还难。有一回,他跟他们玩,他快要赢了,他们硬是把牌沤烂在手上也不扔出来。
张沈军和蓝晓知频频入账,乐得把嘴巴都笑歪了,胡言乱语道:“你们这种水平还想去赌场里玩。你们再去赌场里玩,恐怕连自己老婆也卖掉。知道吗,那个卵仔苏世创就是这种水平,最后居然把自己的女人也搭进去了。”见庞得成走进来,他们立即诡秘地看着他,说:“兄弟呀,听说你在赌场风生水起,连人家的女人也赢了。可惜那次我们没到场,看不到那精彩的场面……”
庞得成干笑道:“那算不了什么……愿赌服输。”
“来来,喝杯啤酒。”谭渌明一面摁着桌子中间的开关,一面取过一瓶罐装进口啤酒递给庞得成。自动麻将桌开始自动洗牌,聒噪异常。如果说它与人工洗牌有所不同,就是减轻了牌友的所谓的劳动强度与提高赌钱的时间。当然,它还可以把牌洗得均匀些。
庞得成想不通,叫雀友岂不更直接些,偏偏要起个雀之友的名字,搞得让人感觉生产这个自动麻将桌的老板就是个有文化的人,老板肯定读了不少文言文。“之乎者也”之类的文字,他可能会从肚子里倒出一大箩筐。在麻将桌玩钱的人,就算文化层次很高,一旦输了钱,哪里还有什么文化可言,恨不得要推翻桌子甚至杀人呢。斯文的人,一般都不在这种场合出现的。
庞得成表示感谢之后,打开啤酒喝了起来。刚喝下一口啤酒,他就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可能是与张沈军等人夸奖他赌回女人此话有关。这些表面调侃而笑闹的话,对他而言确实受用。
庞得成经常出入赌场,既有输也有赢,最得意的是那次跟刚刚在赌场里认识几天的苏世创赌。
苏世创原先是在菜市摆些干杂货摊,折腾一天下来,也有几十元的收入,仅能养家糊口。他对做买卖没多少兴趣,便跟着别人玩起六合彩。初玩的时候,还赢得一些钱。到了最后,当他筹了几万元投入去时,庄家就跑单了。他欲哭无泪,却又毫无办法。背负债务,他再也做不了杂货生意了。
后来,他跑到一家餐馆打工,专门帮老板采购原料。老板给他的待遇也不低,是其他工人的两倍。他在采购时,也暗中打了些折扣,坑了老板的钱。有钱后,他仍是忘不了要玩六合彩。做到庄家一级后,他觉得黑彩风险太高,说不准哪天赔了性命。没有钱赔给别人时,别人肯定会杀上门来。于是,他时常往赌场里泡。
就在餐馆打工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吕八妹。两人恋爱后,吕八妹多次规劝他戒赌,但他哪里听得进去。
那天,他在赌场输钱后,一走到赌场外围的那些小赌摊,还想玩几把再回家。任他怎么赌,手气总是那么差。当时,庞得成也从赌场出来,见苏世创老是输钱,便想帮他一把。苏世创没有买账,一见庞得成在旁指点,火气就来了,吼道:“你滚开!我爱怎么出牌就怎么出!”
庞得成哪里受过这种气,心想:“我好心帮你,你居然这样骂人。”他横下心来,对苏世创说:“敢不敢跟我玩?只要你能赢我,我就把今天赢到的钱全部送给你。”
也活该苏世创时来运倒,在负气跟庞得成用扑克玩起“三公”后,竟然接连输了几回,最后倒欠起庞得成的钱。苏世创始终不愿意服输,决定孤掷一注,但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于是,庞得成便提议:“要玩就玩大的,我输了,就把茶楼拱手送给你,外加几十万元的现金;你把女朋友当赌注,若是你输了,就把她送来给我。”
苏世创听说玩大的,就吓坏了:“我的妈呀,把自己的女人当赌注押上去,这只是在以前听说过的事,难道也要在我身上发生了?八妹知道了,寻死觅活倒不说,这事传了出去,我这脸面岂还能见人?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庞得成见苏世创吭吭哧哧地发呆着,就恶毒地骂着:“你脓包一个,没那技术,就不要跟我玩!你欠我的钱,限你在三天内还清!哼,你这个猪头,凭你那半桶水的水平,还不配给我拎鞋子呢!有种的,跟我玩大的。没种就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叫我声大爷,大爷我今天免掉你那所欠的钱。”
庞得成被这话激怒了,火气往脑门上冲,他的口水到处喷射着:“你这卵泡,别像长舌女人一样啰啰嗦嗦的!你以为你是赌神呀,食指和中指一摩擦扑克牌,想要什么牌就有什么牌。哼,跟我玩大的?行,老子今天我就跟你玩大的,看谁输得起!”
围观者起哄着,要看热闹了。结果可想而知,苏世创惨输无比。这家伙也很干脆,说话算数,隔天后他居然把吕八妹送给了庞得成。
令人惊异的是,吕八妹居然不哭不闹,表示愿意抵消苏世创所欠下的赌债。
这一赌场闹剧,着实让庞得成在圈子中声名鹊起。此后,很多朋友都称庞得成为赌王。庞得成狂妄地说:“这算不了什么,如果有人敢跟我赌导弹、原子弹,我也照样能赢到手。”
此刻,陶豹见庞得成坐到他身边,便说:“怎么不把大美人带来给弟兄们瞧一瞧。别整天把美人藏在家里,也该让她露面嘛,难道怕别人抢走她不成?”说着,他站了起来,伸个腰说:“我不玩了,老是输,输不起。再输下去,连房子都要卖掉了。你来吧,帮我把本扳回来。我负责出本钱,输算我,赢了算我们两人的。”
张沈军和蓝晓知拉着陶豹的手说:“哎,你不能走。你找人来跟我们玩,这不符合规矩呀。庞得成那么厉害,连别人的女人都赢了,我们怎么赢得过他。来来,你来吧。”
谭渌明也说:“既然局长和处长这么说了,你还是坐回来吧。”
陶豹继续坐了下来,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说:“阿成,你顶我一下。”并对在座的各人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去去就回”。
庞得成入座后,接连自摸了几回,把各人的钱全部赢回来。他发现,这些官员的牌打得也太臭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玩过麻将。如果说尚有打麻将技术的,看来也只有他的对家谭渌明了。可此人却很古怪,明明要赢这两个人,他偏不出牌,一直盯着对家。其言下之意就是,杀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就是让你做不了赌王。
谭渌明脸色十分难看,盯着庞得成,想说些什么话,可又不敢说出口。张沈军和蓝晓知的脸色也极为不自然,见自己台面上的钱越来越少,也不再怎么胡言乱语了,头脑开始变得有些清醒了。或者说,他们都不说话了,专心打起牌来。
陶豹回到桌子上时,见到庞得成大获全胜,立即拉长了脸。不过,他随即又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嘻嘻哈哈地说:“真是好兄弟,一下子就帮我把领导的钱赢回来了,少说每人也能分得三五万元吧。”他对着张沈军,用眼神暗示着什么,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那些事情已交代他们摆平了。”
张沈军头也不抬,低声嗯了一声,道:“快点吧,我们的钱都给庞得成弄光了。”
张沈军也站了起来拉着陶豹的手,说:“你来吧,你请赌王来顶不算数,他是高手,我们玩不过他。”
陶豹顺水推舟道:“行行,我来吧。阿成,你先坐一会儿,回头我们一起出去吃夜宵,泡泡脚什么的。”
庞得成闲得无聊,到客厅里去看电视。桃源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则新闻,说防洪堤有一段几十米的地方在前几天的雨水冲刷下,竟然崩塌了。记者采访了民工和包工头后,还采访了张沈军和承包此项工程的建筑商,还有防洪指挥部有关负责人。各方均有说法,但民工却说包工头偷工减料,水泥放得少,所以不堪雨水的冲击。监理单位的技术人员虽说在现场监工,可对于混凝土的调配,爱理不理。
民工还说,这个工程层层转包,每个工头都从中吃了不了的工程款,工程怎么可能不出现如此糟糕的情况呢?这可是百年大计的工程,也是全市人民的生命线,岂能容得有人作假。
张沈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则说,施工方在施工当天太阳高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隔天混凝土就会固化,可当天晚上却遇上了大雨,所以造成了雨水冲刷了防洪堤的现象。防洪堤虽说被冲刷了,但根本没有伤及其筋骨,不会造成堤坝崩塌,更不会在汛期的时候出现险情。雨水冲刷的地方,只有几十米,且是在河坡伸入水面的一部分。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也是如此说法,并带着记者实地考察、调查。
庞得成想,专家们在瞎说呢。我都不是什么专家,也知道这崩塌的地方是基础之基础,像建房一样,若地基打不好,再高的房子最终也会倾塌。防洪堤的基础就在河岸的下面,这部分弄不好,上面建得再漂亮,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不堪汛期暴雨的冲击。好在新闻播报到了最后,在有关部门的压力下,防洪堤最后采取了“剥皮”的措施,重新拆了再建。
庞得成准备转到下一个频道时,看到沙发上扔着一张两天前的报纸。这是一份桃源江都市报,在头版刊登着与电视台刚刚播报的同样的新闻照片。他翻到相关内容的那个版面,看到这样的标题——《45米防洪堤竟成了“豆腐渣”工程》。文章的署名为“本报记者 丁后锋 实习生 钟圣天 毛如吾 文/图”。
他想起来了,电视新闻之所以那么晚才报道,可能跟电视的制作费时较长有关吧。相比起电视,报纸上刊登的照片更加让人触目,一个民工站在防洪堤上,双手抓起混凝土轻轻一揉,混凝土居然像粉尘一样扑籁扑籁地掉下来;其背后是那条被雨水冲刷的防洪堤,石头与石头之间露出的缝隙,可以伸进一个拳头。更为夸张的是,很多地方夯得并不结实,照此下去,不用暴雨了,就是一般的雨,就可以让这防洪堤塌下去。令人不解的是,各方负责人居然称影响不大。在市民的强烈要求下,这一区域几十米的防洪堤不得不返工重来。
在报纸上,庞得成还看到两名检察官前往现场调查的报道及相片。这是一个关系到市区安全的重大工程,不仅百姓关心,就是官员也作为一项造福于民的政绩工程来抓。如今出了事情,各级领导能不过问吗?看来,两名检察员是受委托前往查处有关问题的。
他想起来了,这一标段的防洪堤工程陶豹也参与了。当初招投标时,陶豹曾挂靠在外地一家颇有实力的建筑公司,取得了承建权。后来,他又把承建权转包给谭渌明。当初听陶豹说过,防洪堤工程的业主单位就是桃源市水电局。
当时,陶豹请张沈军出来吃饭时,庞得成也作陪过。当时前来作陪的还有几个与陶豹同样是包工头的朋友,其中还有谭渌明。投标之前,陶豹还问庞得成要不要做工程,做工程利润高,钱也来得很快,一夜之间就可以暴发了。我就是做工程发家的。准备接手一个防洪堤工程,政府投资了几百亿,分成几十个标段,我想接手其中一个标段。如果想跟我做,我标下来后就可以转包给你,你随便找个有资质的工程队进场,或找个挂靠的建筑商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庞得成当即回绝,毕竟他没有这个强项,也不会管理。
至于那次在包厢里陶豹与张沈军等人是怎样聊天、喝酒的,庞得成至今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刚坐下不久,刚刚喝了几口酒,尝了几口佳肴,就有个朋友打电话给他,要请他一起去搓麻将。朋友称玩得很大,有两个有钱的主儿正坐着凑够脚数。听此一说,他便提前离开酒楼了。
现在防洪堤出事了,陶豹等人居然若无其事地喝酒、娱乐,一点儿也怕有检察院或公安局的人找上门来。
庞得成也想起来了,前两天,他一直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报纸,居然不知道市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件。
此时,庞得成忽然接收到一条短信,是吕八妹发来的,她用的是别人的手机:“老公,我今晚可能回来晚些。今天上午出门时,我忘记带了备用电池了,手机没电了。本想给你回电话,可我们又在郊外的景点观赏,没有信号。现在我们已回到市区,正在友女家吃晚饭,我是用她的手机给你发短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