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得成回拨呼叫,接电话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他仍未开口说话,那女子就说:“你找八妹是吧,她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八妹,你的电话。”
庞得成口吃般跟吕八妹聊了几句,要她早点回家,他现在有事到朋友家。茶楼的事,他已交给一个手下打理。他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显得异常无措,都说这种年龄段的男人,无论是在口才或是应付突发事故时,都很老练、冷静,可此时的他,不知何故竟不知道要说什么。自己心里有鬼,或是想对她发火?“你早点回来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庞得成说:“我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打个的回来吧。”
吕八妹说:“我准备回来了。你看电视了吗?陶豹承包的工程出事了。”
庞得成说:“我现在就在他家。莫管它了,反正他的事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的茶楼不出事就行了。”
就在此时,庞得成听到陶豹在院子里大喊他。他挂了电话,就走到院子里。陶豹说:“我还要接个电话,你顶一局。”
庞得成坐下去时发现,刚才赢回来的钱又输得精光,几万元呐,可陶豹毫不心疼。若在以往,陶豹见输掉几千元就会急躁地大喊大叫,脏话不断,可如今他却十分泰然,那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做工程做了那么多年,钱也赚了不少,女人也泡了无数。
在庞得成看来,陶豹对钱的看待却很特别。换句话说,陶豹是个守财奴,就是想用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譬如,平时到一些声色场所泡女人时,陶豹就希望能用几十元甚至上百元就可以泡上一个,且还希望对方是个高智商高素质的女大学生,且对方毫无反抗地跟他同床共枕几个晚上。
庞得成想,现在物价涨得厉害,一公斤青菜都已6元了,最好的精肉一公斤也卖到25元,一个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小妹仔在发廊里的坐台价都是120元左右了,没有这个价钱,人家才不理你呢;一个按摩女的钟费已有二三十元,如果你还要求她做别的事情,你至少也得另外付六七十元的小费;桑拿小姐的费用更加不用说了,没三五百元,也就别指望她们能做个“冰火九重天”之类的服务;在夜场里泡女人,来的那些妞,有的是大学生,有的还是含怨闺房且妩媚动人的少妇,有的尚是不谙人情世故但天真烂漫贪玩好奇的少女,也有的是表面端庄落落大方但内心却热情如火的淑女。这样的女人,能用几十元钱打发得了?所以说,陶豹明明有上千万元的身家,可他却很小气。如果叫他拿一两千元去请几个铁哥们吃饭,他绝对不会干的。就算他有求于哥们,但在请客送礼时,他也不会出手大方的。
庞得成想,可能是防洪堤工程出了问题后,陶豹才舍得花这么大的钱请这两个官员吃饭、娱乐,并故意在牌桌上输掉钱财。管它呢。庞得成坐下去后,开始发牌了。刚要吃掉张沈军的一个牌,却被陶豹用眼神制止了。庞得成纳闷不已:这么玩下去,就算自己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输掉呀。
天色越来越黑,布置在院子各个角落里的灯光开始亮了起来,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庞得成看到,张沈军与蓝晓知越玩越起劲,越玩越兴奋,眼里满是贪婪而疯狂的神色。而谭渌明则恰恰相反,神情十分沮丧,有些坐立不安了。毕竟他输的钱已越来越多了,少说也输掉10万元了。喝下一口白酒后,他的表情又开始变得自然而轻松起来,有一种毫不在乎被人赢走他的钱的气概。他像在说,不就是钱嘛,今天输了明天有可能赢回来。再不行,还可以去挣嘛。我有的是工程,随便承包一个工程,就可以赚回大把大把的钞票。
等到陶豹回到牌桌上时,庞得成早已放弃了一回自摸的机会,输给了张沈军。陶豹表面装作很不高兴,可隐藏在内心的喜悦之情却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巴不得庞得成再输几局给对方呢。
陶豹接过庞得成的牌,继续往下玩,他头也不抬,就对张沈军说:“他们刚才打了两次电话给我说,电视上已放出来了。”
张沈军脸色顿变,继而又恢复自然,道:“我知道了。”
“瞎扯蛋!”谭渌明突然发起火来,“不是说好搞定了吗,怎么还在放?报纸发了后,我们就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电视又在搞,还让不让人活了?”
蓝晓知安慰说:“那些记者搞了报道又能怎么样?这帮人肯定拿了他们的钱就乱起哄。莫理他,好好玩吧。这种事情我们见多了,不足为奇。”
陶豹说:“省里、市里有关领导都在过问此事,我们怎么办?我的手下见记者收了肖如铁的黑钱,我们该出手整一整这事儿吧?”
蓝晓知大叫一声“碰”,就把谭渌明发出来的一张“八万”收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的一张牌翻出来让大家过目,说:“不要着急。这些事情张局长会处理的。那些记者呀,我见过不少,整天就知道捅这捅那的,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写的那些东西,哪里叫新闻。那些文章,外行得很。就算没有这件事,平时他们的写作,也太过了。有报料了,他们哗啦哗啦地往前一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文章发表了。还有,只要给他们点银两,他们什么都敢写,立马失去立场!”
张沈军点点头,继续发牌。蓝晓知又说:“新闻不是称要客观嘛,他们咋不采访各个当事人?那些文章一点儿的深度也没有。记得有一回,我看到刊登在都市报上的一篇文章,讲的是一对夫妻共患难的事情,丈夫自愿放弃在城里教学的机会,主动回农村小学任教,目的是照顾他那瘫痪在床上的妻子。记者用了一个标题叫作‘感天动地夫妻情’,初看倒也觉得可能是一对生死离别的夫妻情,可看完之后,却索然无味。一是里面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行文很不缜密,逻辑错误很多;二是一点儿的小事,居然也渲染得如同空难一样。类似这样的事情,哪里找不到?我家楼下的那对夫妻的故事,比起那篇文章里面讲述的还感人呢。可记者却在挖空心思写这样的东西,简直是小看我们老百姓的智商。这叫新闻吗?三是,什么叫主动放弃留在城里的机会?那丈夫是个傻瓜。当年的政策,你只要留在城里,随后也可以把妻子调上来嘛。再不行,辛苦一点,也可以把妻子拉到身旁照顾。我看这人就是有病,要不就有炒作的嫌疑,通过炒作让人家给他一点医药费什么的。奇怪的是,报社的总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相信这个总编也当这是一篇感天动地的好稿来评奖呢。比如现在发生的这件事,算个什么事情呀?奇怪的是,记者却拼命追踪报道。这事值得报道吗?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
张沈军取过放在面前的一盒玉溪烟,取出一支点了起来,见蓝晓知也想抽烟,准备取过放在右手旁的香烟,他便递过一支,说:“那些事儿不说也罢了。玩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对。找个地方休息去。”蓝晓知看了陶豹一眼,陶豹当然心领意会,他急忙站了起来对谭渌明说:“明哥,我还有些话要对成哥说。你先开车带局长和处长去老地方按摩,待会儿我们再赶过来。”
5.
谭渌明起身朝车库走去,张沈军和蓝晓知把桌子上的钱塞进带来的腰包后,也跟着谭渌明离开了。等他们开车离开陶家大门后,庞得成有些不解地说:“你们的钱是不是多得没地方放了?”
“你说什么呢?”陶豹见庞得有些明白了,便把他拉进客厅,倒上一杯热茶,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晚跟这两个领导打麻将,怎么老输给他们呀?钱乃身外之物,输了也就输了。今晚手气是很臭,说不准明天又会好了起来呢。他们是领导,要尊重他们。你若赢了他们的钱,他们很没面子的。”
庞得成说:“你和明哥是故意输给他们的。而且,不止一次这么做了。”
陶豹说:“你也知道,承包工程时得与一些官员打交道,要投其所好。他们喜欢打牌,你就得抽出时间陪他们玩;他们喜欢美色,你就得准备几个小妹妹给他们享乐;他们喜欢钱财,你就得把钱给他们。送钱时候,你得动脑子,赤裸裸地给他们送钱,他们肯定不敢收。也有些收钱人什么也不怕,只要你敢送,他们都会大大方方地收下,就好像你欠了他的一样。不仅如此,他们还直接开口问你要。通过赌钱的方式行贿,这是最令他们高兴的事了。”
庞得成忽有所悟。
陶豹说:“今晚请他们来玩,是有些事情请他们帮忙。我标中的那个防洪堤标段的工程出事了,前两天,记者到现场采访时,我就很紧张。长这么大,我哪里见过记者。我躲着不见,见张局长都不怕,我想我怕什么。关键时刻,还是明哥冷静。他说,这事不仅仅是我们的,还是张局长他们的。我们得找张局长他们商量才是上上之策。”
庞得成说:“为何不找记者直接把这事拦下来。我听说现在的记者容易搞定,只要你塞他个红包什么的,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陶豹说:“我们找过记者了,不管用。记者来采访的当天,我就叫人去找记者,希望他们手下留情。人家不吃这一套,称采访这事是由领导定的。”
庞得成说:“唬人的,记者想抬高价码。”
陶豹说:“这事是有一定预谋的。报料者是个民工,跟都市报的老总是远房亲戚关系。当时,他希望老总能叫个记者来现场来帮他们讨要工钱。老总答应了,便派三个记者来采访了。”
庞得成说:“你们找过那老总了没有。”
陶豹说:“找过了。我听张局长说,这个老总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说不发这个稿,次日稿子还是发了出来了。事后才得知,张局长他们去找老总时,让报社的其他人知道了。因此报社一开会,其他领导就把这事拿出来议一议了。这种时候,老总哪里敢一人撤了稿。”
庞得成问:“这么复杂?”
陶豹说:“这事儿在一开始发生时,只要用心处理,根本就成不了气候。包工头是欠那个民工的钱,被拖欠处太久了,那民工就跟都市报老总求助。知道这事后,我立即要求包工头发放拖欠的工钱。包工头也亲自送钱上门了,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那民工终于收下了钱,并答应叫记者不用来现场采访了。可包工头前脚刚走,那民工又反悔了。我一了解,才知道是竞争对手搞的鬼。”
庞得成问:“这事怎么又扯到竞争对手身上了?”
陶豹说:“当初竞争这个标段时,是有很多家建筑公司前来竞标的,其中有一家颇有实力的公司,差点就拿下这个标段了。好在我事前做好功课,最终拿到了承包权。那家公司的老板很不服气,事后一直跟我们作对,隔三忿五就告我们的状,说我违规竞标,说我所挂靠的公司根本就没有实力,曾多次建造不合格的工程。那老板所写的材料,引起各有关部门的重视,最终我的事就不了了之。调查组根本就找不出我违规的地方,在张局长的游说下,什么事情也都摆平了。那老板还不死心,继续要跟我们作对。听说民工因拿不到工钱要找来了记者,他就主动联系那民工,并对那民工说,你还可以得到更多的钱,只要你把他们偷工减料的过程告诉记者,我们就支付比他们给你的工钱20倍的酬劳。5万元的酬劳对于那民工来说,比天还大,可以回家盖幢房子娶个媳妇了。当记者来到工地,他就说这个工程质量太差了,雨水一冲,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记者一见雨水冲垮的防洪堤,就觉得有新闻可做了。”
庞得成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讲白了,那家公司的老板知道记者需要什么样的新闻。”
陶豹说:“对。现场采访后,记者就把这事向他的老总汇报,说防洪堤有几十米的地方简直就是豆腐渣工程。老总也是害怕的呀,防洪堤是个什么工程,他心中有数,哪能随便报?一报,这事儿就大了,因为市领导一直在抓这个政绩工程。老总就想中途叫停了,不让记者再去采访了。但其他副总没有同意,坚决要捅此事,而且还把标题做得稀奇古怪。这还不要紧,更要紧的是,其他副总还请电视台的记者介入采访,目的是为了保留现场证据,到时一旦发生纠纷,还有一个垫背的。如果两家媒体同时在报同一件事情,安全的系数就高些,毕竟又不是我们一家报。得知电视台记者介入后,我们也很紧张,急忙通过熟人找到电视台台长,要求他们把稿子撤下。那台长也答应得好好的,最后不知何故,还是在今天播出来了。”
庞得成困惑地看着陶豹,心想,这家伙怎么对媒体内部的事情懂得这么多,也许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张沈军真的找到了都市报的老总了。事前事后,老总把内部运作的事情都说给他听了,然后他再转述给陶豹听。
陶豹说:“这两天,记者还想搞后续追踪报道。”
庞得成问:“这事扛不住了?”
陶豹说:“……我是有些紧张。谭渌明说了,紧张也没有用,在这件事情上,又不是你一个人紧张。只要把张局长和蓝处长服侍好了,他们会摆平这事的。他们也害怕出事嘛。别的暂时不用说,就是层层转包的事情,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明哥还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要小看张局长他们的能耐了。我们当前要做的事情就是搞定那个对手,不要再让他们像麻雀一样喊喳喳的。”
终于,庞得成明白陶豹今晚找他有什么事了,陶豹等人明明够脚数打牌了,偏偏还叫他来观看,这本身就很奇异。况且,他们之间是在麻将桌上玩钱的,玩钱的人有头有脸的,他们哪里会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或工作单位。
陶豹对庞得成说:“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回想起来,从我们在赌场认识到今天,少说也有两年时间了吧。”
庞得成说:“嗯,是有两年了。”
陶豹说:“兄弟我如今有难了,你可得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