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饥饿时攻击碰见的一切动物。由于它威震寰宇,所以动物都怕它三分,极力避免同它遭遇。它经常被迫藏匿起来,窥伺路过的猎物。它腹部着地匍匐在深草丛中,等时机一到,突然朝猎物猛扑过去,常常第一跃就将猎物捕获。在荒原和密林里,斑马和猴是它日常的食物,可是狮只能捕捉地面的猴,因为它不会爬树。狮食量极大,但饱餐后可以两三日不再进食。它的牙齿十分坚利,能轻易嚼碎骨头,而且将骨头和肉一起吞噬。
狮的叫声非常响亮。在荒野的夜晚,它的怒吼比它平时的叫声更加可怕。那时,它摆动鬣毛,面部搐动,粗眉怒竖,龇牙咧嘴,吐着长舌,用尾巴拍打它的两胁和地面。它的舌尖非常坚硬,不必动用牙齿和牙齿以外它最凶残的武器——爪子,就能够剥皮啖肉。
山羊
虽然各种动物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差别,但某些种类由于千丝万缕的联系十分接近,可以说它们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当我们比较这些邻近的种类,并且考察它们与我们的关系时,有些种类看来是主要的,而其他种类仿佛是次要的,可是后者在许多方面可以取代前者,同样为我们服务:驴几乎可以取代马,同样,一旦没有绵羊,山羊可以代替。山羊同绵羊一样可以提供奶,而且更加充沛;山羊也可以提供大量的油脂;虽然山羊毛比绵羊毛粗硬些,但也可以织成非常精细的料子;山羊肉比绵羊肉更加鲜美;山羊羔肉更可与绵羊羔肉媲美等等。这些次要种类与主要种类相比更加粗犷、更加壮实。驴和山羊与马和绵羊不同,不需要那么多照料;它们到处可以觅得生存的必需品,各种杂草、带刺的灌木都是它们的食物;它们对气候变化有较强的适应力,它们不大需要人的帮助:仿佛它们越不属于我们,就越属于大自然。我们非但不认为这些附属的种类是主要种类退化的产物,反而有充分根据认为:马是改良的驴,绵羊是为了更加适应我们的需要,经过培育、改进、推广的一种较为娇嫩的山羊。一般说,最完美的种类(家畜当中尤其如此)来自与它邻近的不那么完善的野生动物,因为大自然无法独自完成它和人类结合起来才能完成的业绩。
无论如何,山羊是一种不同的动物,它与绵羊之间的距离也许比驴和马之间的距离更大。牡山羊乐于同牝绵羊交配,就像牡马同牝驴一样。虽然这种杂交颇为常见,而且有时具有繁殖能力,可是从未产生介于山羊和绵羊之间的动物,这两种动物依然界线分明,各具特点,而且相互之间保持同样的距离。它们并不因为杂交而改变品质,它们并没有造就一种新的能够繁衍的生命,一种新的中间动物。它们仅仅造成个别的差异,这些差异非但不影响每个原始种类的共性,反而证实各种类之间存在特殊的差别这个事实。
鼠
如果我们对各种动物从大到小、从强到弱逐个观察,我们会发现大自然安排得十分周密。由于大自然特别注意保存每个种族,所以给每一品种都造就了大量个体。对于那些按照它的意志,形体纤小或者生性懦弱、没有防卫能力的种类,它特别重视它们的繁衍。它不仅希望这些低等动物依靠数量得以生存和延续后代,而且仿佛它通过增多与其邻近的种类,对其中的每一种动物予以补充。鼠、小家鼠、田鼠、河鼠、水鼬、睡鼠、山鼠、鼯鼠,还有许多我们这里不存在因而不必列举的鼠,构成了各个不同而且界线分明的种类,但它们之间差别甚微,可以互相取代,而且其中一种一旦泯灭,在属内造成的空缺几乎不为人察觉。正是这些大量邻近的种类使博物学家产生了属的概念,可是,这种概念只适用于对事物粗浅的了解,一到我们将这个概念运用于现实,一到我们对大自然进行细腻的观察,它就立即消失了。
起初,人们对那些在他们看来明显不同的物种取了不同的名称,同时给那些他们认为接近的物种取了通称。在那些野蛮的民族当中,在所有雏形初具的语言里,可以说只有通称,即属于同类但显然不同的物种的空泛而笼统的名称:橡树、山毛榉、椴树、枞树、松树、紫杉最初都称为“树”,而没有其他名称。以后,橡树、山毛榉和椴树这三种树与被通称为“杉树”的枞树、松树和紫杉区别开来,都被人称为“橡树”。在对各种事物进行了比较和详尽的考察之后,才产生个别的名称,这类名称随着人们对大自然的研究和了解日深而逐渐增多,人们对事物的考察越深入,对它们的比较越细致,专有名词和个别名称就越多。所以,当别人今天用通称向我们介绍一种物种,即介绍它的所属时,这无异于降低到入门知识,使我们联想到人类童年时代的无知:无知产生了属,而科学则产生了并且将继续产生各种专有名词。为了表示不同种类的事物,我们不怕增加个别名称的数量。
大食蚁兽
南美洲有三种长嘴筒、小嘴、无齿、以蚁为主食的动物,它们将管状的长舌伸进蚁巢,然后缩回来,舐食粘在舌面的蚁。其中有一种巴西人称之为塔芒塔—瓜古,即大食蚁兽。
这种动物从嘴筒前端到尾骨长约四尺,头部长十四至十五寸,吻极长,尾长二尺半,尾毛粗硬,长度逾一尺,颈短,头小,耳圆,眼黑而小,舌狭细,长度逾二尺,全部收回时折缩于口中。大食蚁兽的腿仅高一尺,前腿比后腿略长略细,脚呈圆形,前脚有四趾,中间两趾较大,后脚有五趾。尾毛和身上的毛同样黑白相间,尾毛排列如羽翎。大食蚁兽睡觉、避雨或躲避阳光时,将尾巴倒翻过来遮掩全身。尾巴和身上的长毛并不光滑,摸上去粗糙如干草。这种动物发怒时会突然摆动长尾,但平静时尾巴低垂,在经过的路面拖曳。它身体前半部分的毛比后半部分的毛短,后半部的毛向后倒,而前半部的毛向前倒,前部的毛以白色居多,后半部的毛以黑色居多。前胸有一条宽阔的黑色纵纹向两侧延伸,一直到腰部附近,后腿几乎全是黑的,前腿几乎全是白的,但腿中部有一块大黑斑。大食蚁兽行动缓慢,人跑步可以轻易追上:它的脚仿佛生来不是用于走路,而是用于攀缘和攥紧圆形的物体。大食蚁兽抓住树枝或棍棒时非常有力,以至人们无法从它手中夺走。
天鹅
天鹅面目优雅、外形美丽,这同它温柔的本性是一致的。看见它的人都赏心悦目,它所到之处都增色生辉。人们喜爱它,欢迎它,赞美它,其他种类的动物都不配得到这样的荣誉。的确,大自然没有赐予任何其他动物这么多高贵和柔和的品质,天鹅是它精美的杰作:优美的身段,浑圆的形体,秀丽的轮廓,洁白的色泽,柔和和传神的动作,时而生气勃勃、时而悠然自得。天鹅身上的一切都体现高雅和美丽,使我们感受到一种酣畅和魅力。这一切都使我们觉得它出类拔萃,一切都表明它是爱情之鸟。古代神话将这种可爱的鸟描绘成最美丽的女性的父亲,一切都证明这个隽永和风趣的神话[1]是很有道理的。
看见天鹅那么雍容自在,看见它在水上活动得那么敏捷和自由,我们不仅应该把它当作禽类中最好的航行家,而且应该把它当作大自然向我们提供的善航的典范。它高昂的脖子、圆润的胸脯,仿佛是破浪前进的船头;它宽阔的腹部仿佛是船底;为了航行的便利,它的身体往前倾斜,越向后抬得越高,最后像船尾一样翘起;它的尾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舵;双脚是宽大的桨;而它半张的巨大的翅膀微微鼓胀着,这就是推动这条活的船舶前进的帆,它们把船和驾驶员一起推着往前航行。
天鹅由于自己高贵,所以自豪;由于自己美丽,所以自爱。它仿佛有意炫耀自己的种种优越。它那副模样似乎在寻求人们的赞美,招引人们的注目。而它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无论人们遥望它在宽阔的水面结队遨游,或者它独自离开这有翼的船队,应召来到岸边,以种种温柔和优雅的动作,显示它的美丽和娇媚,任由人们欣赏。
天鹅兼有天生的丽质和自由的品性,它不属于那些我们可以强制和禁闭的奴隶之列。它是我们湖沼的自由的居民,它只在享有充分独立,毫无被奴役、被囚禁的感觉时才愿意在那儿居留。它要随自己的喜好在水面游弋,到岸边小憩,往返于湖心和湖岸,沿着岸边踯躅,在高岸下栖息,藏匿在灯芯草丛中,深入到最偏僻的湾汊里,然后终止它孤独的漫游,回到有人的地方,享受与人为伴的乐趣。它似乎是很喜欢接近人的,只要它觉得我们是它的客人和朋友,而不是它的主子和暴君。
从前,我们的祖先非常淳朴或者说非常明智,他们不会想到用冰冷的艺术的美代替自然的美。天鹅常常用来装饰池沼,它们给城堡的阴郁的濠沟带来生气和欢愉,它们成为大部分河川甚至包括那条横贯首都的河流[2]的饰物。作为消遣,我们最仁慈、最谦和的君主之一[3]在他宫苑的池塘里也饲养着这种美丽的飞禽。我们今天在尚蒂伊美丽的湖面还可以看见这样的景色,天鹅是这座幽静的古堡的点缀之一。
河狸
人从天然状态提高了多少,动物就从那儿降低了多少。这些没有灵魂的奴隶究竟怀着什么意图、什么目的、什么打算?无论爬行或奔跑,它们永远生活在孤独之中,除了一道堤堰、一座村庄、一个共和国,它们什么也不建造,什么也不生产。人们可能会说,河狸是一个盲目的社会。其实,只要这个社会是由同类生灵组成的,就会采取并非盲目而是有分工有合作的行动。它们有的沿河流插下密集的木桩,用树枝在木桩之间编织篱笆。有一些河狸则去寻找泥土,用脚将泥和水拌和,用前肢搬运泥土,将木桩之间的空隙填满。在靠水的那边,木桩是垂直插下的,在支撑木桩的那边,整个工程是一道斜坡,堤堰底部宽达十到十二尺,而顶部仅有二到三尺。在堤堰的不同高度上,从上到下有三个出口,以适应水势涨落的需要。在描写它们的公用建筑之后,再详细介绍它们各自的住宅似乎是多余的:这是一些窝棚,或者说一些建筑在填实的桩基之上位于池沼边的水下小屋,各有两个出口。这种小屋有时分为两三层,顶部是砌筑而成并且内外涂抹过的拱顶,壁上有一层类似灰幔的覆盖物,每个窝棚有同居民数目相当的储藏室,大家可以分享其中的食物而不必掠夺邻人。无论这个社会的人口如何众多,由于劳动、舒适的生活条件、充足的食物、有节制的欲念、朴素的嗜好、对血和肉的憎恶,和平在其中得以维持。河狸也许是体现野兽的智慧和有秩序的动物社会的唯一幸存的纪念碑。由于动物社会总是回避人类社会,所以无法对两者进行比较。猎人通常在冬季捕杀这种动物,因为冬天河狸的毛皮极有保暖价值,猎人在捣毁河狸的住宅之后,就大量捕杀。而被如此恣意杀戮的种族是无法恢复元气的,逃脱猎捕的河狸四处逃散,它们受到恐惧的摧残,不再能够施展它们的天才,它们把自己和它们具有的才能埋没在一个洞穴里,在那儿,它们只剩下和其他动物相同的命运,过着丧魂落魄的生活,只图满足眼前急迫的需要,只能发挥它们个别的才能,而永远丧失它们的社会的品质。因此大家都说:河狸和其他动物相比非但没有明显的优越,而且仿佛在若干动物之下。这是一种相当温婉、相当平静、相当亲昵的动物,有点阴郁,甚至有点悲哀,既无激烈的情感,也无强烈的欲望。它不好动,干什么都无精打采,它不时啃啮囚禁它的监牢的门,可是没有愤怒的表示,也不显得烦躁。它不思损害异己,也不图取悦人类,从阿谀逢迎的本领来看,河狸远不如狗。
注释:
[1]根据古代神话,美女海伦是蕾妲和一只天鹅交配而生的,天鹅就是天帝朱庇特的幻形。希腊悲剧家悠里庇底斯形容海伦具有“天鹅般的美貌”。
[2]指塞纳河。
[3]指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