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的人
你说什么呀,嗯?我不懂。请你重复一遍,好吗?我更不明白了,啊,我终于猜到了。阿希斯,你想说,天气很冷。你为什么不说“天气很冷”呢?你想告诉我现在下雨,或者下雪,那就说“下雨”“下雪”吧。你觉得我面色很好,并且想向我表示祝贺,那就说“我觉得你面色很好”吧。你会回答说:“那样说太平淡,太明白了。而且,那种话谁不会讲呢?”那有什么关系啊,阿希斯?如果人家听得懂你说什么,如果你讲话同别人一样,难道那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吗?阿希斯,你同你这类讲腓比斯语[13]的人一样,缺少一样东西。你们可能不曾想到这一点,我讲出来让你们大吃一惊吧:你们所缺的,就是智慧。不仅如此,你们身上还多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以为比别人聪明。所以你们说话装腔作势、晦涩难懂,所以你们句法混乱,用词夸张,言之无物。你去同别人攀谈,或者你去拜访某人,我扯扯你的衣角,悄悄对你说:“千万别自作聪明,不要卖弄,慎之,慎之!如有可能,请你讲话简单明了,就像那些你认为毫无才气的人所讲的那样。这样,人们说不定会觉得你们聪明呢。”
金钱
千万不要羡慕收税官腰缠万贯,他们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们是不能仿效的。为了拥有金钱,他们牺牲了休息、健康、荣誉和良心。这代价太高,是无利可图的交易。
收税官使我们体会如下的感情:首先是轻蔑,因为他们出身微贱;其次,我们羡慕他们,我们畏惧他们,我们尊重他们,我们崇敬他们;最后,随着时光流逝,我们对他们表示怜悯。
索希从穿号衣的仆役变成一名小收税员,以后又变成包税官,最后,靠舞弊和滥用权力,在好几个家庭倾家荡产的基础上,晋升了职位。他通过捐款变成贵族,从此他只求当善人了,本堂区财产管理员的职位使他大功告成。
过去,阿尔菲蕾独自徒步朝有宽大柱廊的圣××教堂走去。她坐在离祭坛很远的地方,听加尔默罗会修士或者圣师布道。她只能看见他们的侧影,而且好多话听不清楚。她的德行默默无闻,而她的虔诚和她本人鲜为人知。她丈夫承包了购买教会财产税。不到六年,他就飞黄腾达成了富豪。如今,她去教堂必定以马车代步,有人捧着她沉重的拖裙。她坐在正对神甫的位置,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不会漏掉。为了有幸听她忏悔,神甫之间钩心斗角。大家都想对她赦罪,结果本堂神甫获胜。
人们抬克雷苏斯到墓地去。他贪污和盗窃来的巨大财富被他挥霍殆尽,剩下的钱甚至不够支付安葬费。他死的时候身无分文,没有产业,也没有人愿意帮忙。他家中既看不见药水,也看不见主教、医生、圣师。他的灵魂本来可以得救的。
西尔万靠金钱取得了贵族称号和另一个姓氏。在他祖先交人头税的这个堂区,他变成了老爷。过去他连在克莱奥比勒家当侍从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成了他的女婿。
有些人灵魂肮脏、卑鄙、贪图私利,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攫取,或者一毛不拔。他们关心放高利贷,惦记着他们的债务人,留心有关货币的敕令。他们像堕入深渊,一头钻进合同、证书和文件之中。这种人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也不是公民,也不是基督教教徒,甚至不是人,他们有钱。
社会的不公正
世上有些苦难,看见就叫人揪心。甚至有人食不果腹,他们畏惧严冬,他们害怕生存。可是也有人吃早熟的水果,他们要求土地违反节令生产出果实,以满足他们的嗜欲。某些普通市民仅仅因为富有,竟敢一道菜吞下百户人家的食物。谁愿意就去同这些极端荒唐的现象做斗争吧。如果可能,我既不愿做不幸者,也不愿做幸运儿,我要过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
面对眼前的苦难,人们会因为幸福而感到羞耻。
我们看见田野上有一些怯生生的动物,有雄的也有雌的,他们的皮肤是黧黑的或者灰色的,被太阳烤得焦亮。他们不知疲倦地掘着地、翻着土,好像被拴在那儿。他们好像会说话。确实,他们是人。夜晚,他们钻进污秽不堪的破屋,他们以黑面包、水、萝卜充饥。他们使别人免除播种、耕耘和收获的劳苦,因此,倒是他们应该享受由他们播种的面包。
如果我比较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的命运,即大人物和老百姓的命运,我觉得后者仿佛满足于生活必需品,而前者欲壑难填,由于余裕反而贫乏。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做任何坏事损害别人,一个大人物不会做什么好事但可以犯下昭彰的罪行。一个生来为了从事有益的劳动,另一个包藏着损人的祸心。前者身上是以天真纯朴的形式表现的粗鲁和直率,后者身上是以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的狡猾和腐朽的处世之道。老百姓没有才智,而大人物没有灵魂。前者本质善良但貌不惊人,后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必须选择吗?我不踌躇,我愿意当一名老百姓。
宫廷国游记
据说在某个国家,老人彬彬有礼,殷勤可爱;相反,年轻人却粗暴傲慢,毫无教养……那儿,喝葡萄酒就算淡泊和有节制的了。这种酒他们喝得太多,已经显得平淡乏味。他们试图恢复由于滥饮各种最烈性的烧酒而变得麻木的胃口。国中妇人用各种化妆品加速容颜的衰老,而她们却以为这样会使自己更加美丽。她们惯于涂抹嘴唇、面颊、眉毛和肩膀,此外她们还裸露着脖子、手臂和耳朵,唯恐藏匿任何一个可以讨人欢心的部位似的。国中男人戴着假发,结果他们的面目被厚密的假发弄得模糊不清。他们喜欢这玩意儿甚于他们头上天然的毛发。那块假发编成长长的织物一直垂到腰部,使他们面目全非。这异国的人民有他们自己的上帝和国王。每天某个时辰,全国的大人物都在教堂聚会。教堂深处,有一座供奉他们的上帝的祭坛,一位神父在那里主持神圣庄严的仪式。国中的达官要人背向神父和圣灵们,在祭坛下面围成一个大圈,抬头凝望跪在台座上的国王,态度恭谨而精诚。在这种礼俗中人们可以发现某种领属关系,人民仿佛崇拜国王,而国王崇拜上帝。这个国家的人民称他们的国王为×××。这个国家大约位于北纬四十度[14],距离易洛魁人和休伦人[15]居住的地方一千一百余里[16]。
爱情和友谊
在纯洁的友谊中有一种平庸之辈无法领略的情趣。
爱情是不假思索的感情,由于欲念或软弱,它猝然而生。一颦一笑使我们动情,使我们矢志不移。相反,友谊是随着时间,通过接触和长期的交往逐渐形成的。朋友间多年的默契、善意、情谊、关照和殷勤却比不上一张漂亮的面孔或一只秀美的手刹那间的魅力!
时光的流逝加强友谊,却削弱爱情。
只要爱情存在,它就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而且通过那些有时表面看来似乎应该使它熄灭的东西——如任性、冲突、别离、嫉妒——继续下去。相反,友谊需要栽培。由于缺乏照料、信赖和殷勤,它可能死去。
热烈的爱情较之完美无瑕的友谊更为常见。
爱情和友谊互相排斥。
经历过伟大爱情的人轻蔑友谊;而耕耘崇高友谊的人尚未为爱情贡献任何东西。
爱情以爱情开始;而最诚笃的友谊只能转变成微弱的爱情。
注释:
[1]按当时习俗,应受谴责的不是行为,而是伴随行为的无所谓态度。
[2]当时室内戴帽并不违背礼仪,但国王和贵夫人在场时例外。
[3]按西方习惯,听见别人打喷嚏时要向他问候或祝福。
[4]男子穿的一种过膝的短裤。
[5]当时女人不戴帽子。
[6]粗毛衬衣和苦鞭都是苦行修士的用具。
[7]指超过教会规定的斋戒。
[8]封斋期将至的时候。
[9]最好的位置。
[10]“孤独”以及下面的“东方”“金线球”等都是当时名贵的郁金香品种。
[11]法国古代钱币名。
[12]教堂中的一种低矮的用于祈祷的凳子,扶手在前。
[13]指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
[14]凡尔赛大致位于这个纬度。
[15]易洛魁人和休伦人均为北美的印第安人。
[16]指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