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善意
我向你讲一个故事,看看我们国王是多么仁慈善良,为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君主效劳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国王把贝勒丰元帅[35]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元帅先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辞职。想出家吗?想退隐吗?还是负债太多?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很乐意帮忙,分担你的困难。”元帅对国王的善意十分感动,说:“陛下,是因为债务,我走投无路了,有几位朋友帮过我,现在他们有难处,但是我力不从心,连利息也归还不了,很过意不去。”“好吧,”国王说,“应该保障他们的债权。我给你十万法郎,你用你在凡尔赛的房屋作抵押,我另外再给你一张四十万法郎的票据,作为你万一去世时的担保。你用那十万法郎去支付利息,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为我服务。”确实,国王对他的一位仆从如此关怀备至,为他分忧解愁。再违拗国王的意愿就未免不近情理了,所以,元帅不好再坚持。现在他恢复了职务,而且十分繁忙。我讲的这些都是确有其事的。
1672年1月13日于巴黎
名将之死
我亲爱的,我仍要同你谈有关都莱纳元帅[36]的事。在布莱红衣主教府上小住的埃尔伯夫人[37]昨晚邀我同他们二位共进晚餐,为的是在一起倾吐我们心中的悲哀。拉法耶特夫人也在场。不出所料,我们的眼泪一直没有干过。她有一幅这位英雄的惟妙惟肖的画像。都莱纳的家人十一点到达那里,这些可怜人都戴着孝,流着泪。后来又进来三位贵族,他们看见元帅那幅画像都痛不欲生,他们的哭声叫人心碎。他们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元帅的随身仆人、佣人、侍从、号手也都泪如雨下,其他在场的人也忍不住伤心。
我们想了解元帅是怎样死的,他们之中有一位勉强收泪,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元帅想傍晚忏悔,所以悄悄安排了晚上的公务,他次日(礼拜天)还要领圣体。星期六下午两点,他吃完午餐后跃身上马,准备到前线去指挥战斗。他身边的人很多,但他独自朝山岗走去,叫随从在离山冈几十步远的地方等候。他对小埃尔伯夫说:“我的侄儿,你留在这儿吧。你别老跟着我,这样敌人会认出我来的。”他在山冈附近碰见汉密尔顿老爷,老爷对他说:“阁下,请到这边来,敌人要朝山上开炮了。”元帅回答说:“我走了。我活得挺自在,一点也不想让敌人打死哩。”他勒转马头,看见伊莱尔。伊莱尔手里拿着帽子对元帅说:“请您赏光看看这边部署的炮队。”元帅倒回去两步,这时一发炮弹飞来,击中伊莱尔拿帽子的手,并且打断元帅的胳膊,穿透了他的身体。伊莱尔老爷还望着元帅,并未看见他跌下马来。元帅的马走到小埃尔伯夫所在的位置,元帅虽然没有落马,但鼻子朝下倒在马鞍架上。此刻,马停了,随从们赶紧上去把他接住。他两次睁开眼睛和嘴,然后平静地与世长辞了:他胸部被炮弹击中,受到致命的打击。
人们放声哭号,人们呼天抢地。汉密尔顿爵爷叫大家安静,拉起伏在元帅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埃尔伯夫。大家用斗篷把遗体盖住,安放在一副担架上。大家守候在四周,轻声抽泣。一辆四轮马车驶来,把他运回营帐。在元帅的遗体面前,鲁尔热爵爷、鲁瓦爵爷和其他许多人都失声痛哭,可是,必须克制自己,并且考虑他遗下的重任。营地上举行了追悼仪式,参加者噙着眼泪或者号啕痛哭,气氛十分悲哀:全体军官都佩戴黑色的肩带;全体鼓手都戴着黑纱,敲着单点鼓;长矛拖在地上,火枪向下。全军将士痛哭,感人肺腑。他的两位亲侄儿也参加了仪式,他们的悲痛你是可以想见的。鲁瓦爵爷虽然受了重伤,也叫人抬着来参加仪式,因为撤过莱茵河之后,才会举行追荐亡灵的弥撒。我想那位可怜的骑士[38]也一定十分痛苦。
扶柩的行列离开军营时,又是一片哀伤,灵柩所经之处都有哭声相迎。在朗格雷,情景更是感人:两百多名穿孝服的绅士前来接灵,他们后面还跟随着大群平民。全城教士身着道袍,在城内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他们慷慨解囊,霎时间凑齐五千法郎,因为他们自愿护送灵柩到首都,而且负担全部费用。你对这种出于对卓越功勋的钦佩而流露的真情实感有何想法?灵柩今晚或明天到达圣德尼。元帅的家人将到城外两里的地方迎接。在王室小教堂准备就绪之前,灵柩将停放在另一座小教堂里。在圣母院隆重的弥撒之前,还将先举行一次宗教仪式。
1675年8月28日于巴黎
季节图
春天:我心爱的孩子,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你如果想详细了解什么是春天,应该来请教我。从前,我对此只知道一些皮毛,今年我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一直到最早出现最细微的端倪。你认为一周来树木是什么颜色?你回答吧。你会说:“绿色。”完全不对,是红色。树上长满随时准备绽开的幼芽,它们是地地道道的红色。不久,每个嫩芽都变成一片嫩叶,但由于出叶时间先后不一,结果呈现红绿相间的非常姹紫嫣红的混杂。我们瞪大眼睛看着这些树吧,我们可以下很大的赌注——但输了不必付钱,这条路两旁的树木两小时后都将变成绿色。如果你不信,我们就打赌吧。变魔术有一套程式,而山毛榉另有一套。总之,人家在这方面可能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了。
1690年4月5日于岩石堡
秋天美丽的色调: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度完晴朗的季节并且同树叶告别。树叶还没有掉下,只是变了颜色。它们现在不是绿的,而是金黄的,而且是绚烂缤纷的金黄色,构成一幅华丽的金色织锦。即使为了变换口味,我们也会觉得这比绿色更加美丽。
1677年11月3日于利弗里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我的女儿,田野还是美丽的。那条林荫道的两边被毛虫蚕食过、现在重新长出叶子的树木,比起春天来更加葱茏。大小篱笆被秋天五彩缤纷的色调装点着,成了画家们心爱的素材。大榆树的叶子有点稀疏了,树叶上斑痕累累但人们毫不因此而感到惋惜。田野的风光大致还是动人的。我独自用阅读来消磨时光。如果我在这儿感到烦闷,那同我在其他地方感到烦闷一样,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在巴黎有什么事可做,那儿没有任何吸引我的东西。我在那儿感到很不自在。可是善良的修道院院长说有几件事要处理,而这里已经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么就去吧。这一年确实过得相当快,可是我同你的感觉完全一样:九月份特别长,仿佛有整整六个月那么长。
1679年11月2日于利弗里
冬季的天空:我的女儿,一直到圣诞节前夕,我们这儿都阳光灿烂。那天,我在林荫道尽头散步,欣赏夕阳的景色。蓦然,我看见周围升起诗意盎然的乌云和铺天盖地的浓雾,我立即逃遁了。直到今天,我都待在房间或小教堂里,足不出户。可是现在,鸽子已经衔来了橄榄枝:大地恢复了秀色,太阳又从它的巢穴里钻出来了。因此我又出来散心了。我非常亲爱的孩子,既然你关心我的健康,你可以相信,如果天气恶劣,我会留在炉火边看书或者同我儿子和媳妇聊天的。
1689年12月于岩石堡
格里南[39]的冬天:肖尔内夫人来信说,这儿阳光灿烂,我一定是无比幸福的。她以为我们这里天天都有明媚的春光。唉!我的表兄[40],我们这儿比巴黎还要冷一百倍。我们受到各种风的侵袭,有南风,有北风,还有别的什么鬼风,个个争先对我们肆虐。它们之间争来斗去,看谁有幸能把我们禁锢在房间里。所有的河流都结冰了,罗讷河,这条汹涌湍急的罗讷河,也屈服了。我们桌上的墨水瓶冻结了,我们冻僵的手指不能执笔。我们周围的土地覆盖着皑皑白雪,寒气逼人。群山由于超绝的寒峭变得景色迷人,我日日盼望有一位画家能够把这令人畏惧的壮丽景色描绘出来。这就是我们目前的处境。你把这些话转告给肖尔内公爵夫人吧,不然她仍然以为我们在这儿打着阳伞,踏着青草,在橘子树下漫步哩。
1695年2月3日于格里南
注释:
[1]塞维涅夫人在那里有产业。
[2]塞维涅夫人的儿子夏尔德·塞维涅当时三十二岁,生得一表人才,但性格平庸,挥霍无度。
[3]法国古币名。
[4]意大利诗人塔索(1544—1595)写的叙事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主人公之一。她后来变成森林中一株会说话的橡树。
[5]塞维涅夫人的女儿随丈夫南迁,这是母女的头一次分离。在下面几封信里,塞维涅夫人表达了离别的忧伤和对女儿的无限眷念之情。
[6]指送寄邮件的日子未到。
[7]塞维涅夫人的女婿。
[8]这封信是塞维涅夫人写给她的表兄德·库朗热的。
[9]德·库朗热住在里昂。
[10]这两位贵妇人出于爱情,嫁给一般贵族。
[11]德·洛赞公爵是法兰西元帅。这场婚姻最后被路易十四下令禁止了,但国王无法阻止他们暗中结合。
[12]下面是一段假想的对话。
[13]此处列举新娘的各种头衔。
[14]十七世纪,由于国王和贵族横征暴敛,农民和城市居民生活困苦,多次发生暴动,其中以1675年的布列塔尼暴动规模最大。暴动者在几座城市中抢劫税务所,向当政者投掷石块,受到政府军的残酷镇压。
[15]法国西部城市。
[16]法国古币名。
[17]指贴有印花票的文件契约用纸,印花税所得属国库收入。印花税同当时法国的其他税收一样,由包税人代征。
[18]孔代亲王(1621—1688)的侍臣。
[19]孔代亲王的膳食总管。
[20]孔代亲王的府邸,是一座中世纪城堡改建而成的。
[21]烤肉被视为筵席上不可缺少的一道菜。
[22]孔代亲王的管家。
[23]孔代亲王的儿子昂格英。
[24]他将代表他父亲出席勃艮第的三级会议,而筹备宴请的事完全委托给瓦泰勒。
[25]指斋戒日结束时,在午夜吃的有荤菜的晚餐。
[26]指塞维涅夫人仅三个月大的外孙女玛丽,当时寄养在她那里。
[27]塞维涅夫人的挚友之一,住在她家附近。
[28]高乃依的古典悲剧《熙德》中的一句台词。
[29]孔代亲王。
[30]指布兰维利埃侯爵夫人,她被控告用毒药谋杀她的父亲、兄弟和姐妹。这桩轰动一时的案件当时被称为“毒药谋杀案”。
[31]按照笛卡儿(1596—1650)的理论,人的头脑和神经中流动着一种纤小的微粒。
[32]指赤脚反缚,穿着衬衣当众请罪。
[33]一位当时的富绅,与谋杀案有牵连。
[34]当时巴黎圣母桥旁有许多房屋,看热闹的人从窗口观看行刑的场面。
[35]法国将军和外交家(1630—1694)。
[36]法国统帅(1611—1675),一位功勋卓著的将领。1675年7月27日在战场上被击毙。
[37]都莱纳的侄女,主教的妹妹。
[38]指塞维涅夫人的女婿德·格里尼翁的弟弟。
[39]法国南部德龙省的一个小镇,镇中心屹立着巍峨的格里南古堡,塞维涅夫人1696年病死在那里。
[40]库朗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