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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黑色佣兵团(卷一):黑色佣兵团(13)

我也没想到自己胆大包天,居然敢问:“夫人是什么样子?”我刚刚完成一段白日梦的草稿。

搜魂缓缓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某种削铁如泥的东西。”阴狠的女性声音。怪诞的回答。劫将随即又说:“必须防止他们使用工具。”

目击证人的报告到此为止。我早该知道会是这样。我们凡人对劫将来说不过是些物件,我们的好奇心更是绝对无关紧要。我缩回自己的秘密王国,观赏由我臆想出来的夫人。

搜魂当天夜里调整了防护魔法。第二天早上,几具尸体留在广场。

独眼在第三天晚上把我叫醒,“咱们的买主来了。”

“啊?”

“一个带着脑袋的家伙。”他满心欢喜。

我跌跌撞撞跑到窗前。地精和渡鸦已经到了。我们挤在一侧,谁也不想离搜魂太近。

有个人偷偷摸摸走过下方广场,左手揪着一把头发,再往下是一颗晃晃悠悠的头颅。我说:“我还琢磨着,要等多长时间才会上演这场戏。”

“安静,”搜魂的话嘶嘶作响,“他在外面。”

“谁?”

他很耐心。非同寻常的耐心。换成别的劫将,可能直接把我当场干掉。“耙子。别把咱们暴露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我不想知道。这种事总让我心里发毛。

“我们早就料到他会偷偷来摸情况。”地精尖声低语。他怎么做到一边尖叫一边低语的?“耙子肯定想搞清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想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到这儿来。”小胖墩似乎非常骄傲。

团长说,人性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好奇心和求生欲把耙子诱入了我们的大锅。

也许他会用这招反过来对付我们。我们也有不少把柄露在外面。

几周过去了。耙子不断出现,显然满足于观望。搜魂跟我们说不要管他,无论他让自己变成多么容易攻击的靶子。

老板也许是为我们着想,但他也有自己的残忍性情。他似乎想用前途未卜的痛苦折磨耙子。

“这座城市得了赏金热,”地精尖声说道,又跳了几下快步舞,“你应该多出去看看,碎嘴。他们正把耙子变成一种产业。”他把我招到距离搜魂最远的角落,偷偷打开一个钱包。“请看。”他轻声说。

地精有两大把钱币,有些还是金的。我说:“你走路都会被坠得往一边倒了吧。”

他面露微笑——地精的笑容很值得一瞧。“全靠卖点小道消息,告诉他们到哪儿去找耙子,”他瞥了一眼搜魂,轻声说道,“当然是假消息。”地精伸长胳膊,勉强拍到我的肩膀,“你到外面也可以发笔财。”

“我还不知道咱们干这事儿是为了发财呢。”

他露出一脸愁容,苍白的小圆脸上布满皱纹,“你怎么回事?得了什么病……”

搜魂扭过头来。地精嘀嘀咕咕地说:“只是在争论一场赌局,大人。只是一场赌局。”

我放声大笑,“可真有说服力啊,小胖。你还是省省吧。”

他板起脸生闷气,但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地精是个乐天派。哪怕在最沉闷压抑的场合,他的幽默感也会刺破浓云。

他压低声音说:“我靠,碎嘴,你应该看看独眼干了什么。卖护身符。说只要附近有叛军,就能产生感应。”他又朝搜魂瞥了一眼,“它们还真管用。或多或少有点用处。”

我摇摇头,“至少他有钱还赌债了。”这是典型的独眼行为。他在美斯崔克过得很惨。那地方没有让他到黑市打劫的机会。

“你们的任务是散布谣言。保证锅里的水沸腾,而不是……”

“嘘!”他忍不住又瞅了搜魂一眼,“我们干了。城里的所有酒馆。妈的,外面的谣言工厂都快爆炸了。过来。我让你看看。”

“不去。”搜魂说得越来越多。我还抱着引他进行一次正经对话的念头呢。

“那是你的损失。我知道有个设赌的开了局,就赌耙子什么时候掉脑袋。你知道,你可有内部消息呀。”

“趁你还没掉脑袋,赶快滚吧。”

我走到窗边。没过多会儿,就见地精一溜小跑经过下方广场。路过我们的陷阱时,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让他们玩自己的游戏吧。”搜魂说。

“大人?”这是我的新招数:嘴巴甜点儿。

“我的耳朵比你朋友们想象的要尖。”

我端详戴着黑头盔的面容,试图透过金属面甲捕捉他思绪的蛛丝马迹。

“没什么。”他略微转身,朝我望来,“地下组织已经惊慌失措,彻底瘫痪。”

“大人?”

“那栋房子的灰泥正在腐烂,很快就要坍塌。如果咱们立即对耙子下手,就起不到这种效果了——叛军将把他捧成烈士。这次损失会令他们心痛,但叛军的脚步不会停止。盟会肯定能及时找到替补人选,发动春季攻势。”

我盯着广场。搜魂干吗要跟我说这些?而且从头到尾只用了一种声音。那是搜魂自己的声音吗?

“因为你觉得我是在为残忍而残忍。”

我一下子蹦得老高,“你是怎么……”

搜魂发出一阵可以算作笑声的动静,“不,我没有使什么读心术,只是知道人的头脑是如何运转的。我是搜魂,记得吗?”

劫将也会觉得孤独?他们是否渴求单纯的交情?友谊?

“有时。”这次是女性声音,妩媚诱人的那种。

我半转过身,但又立刻扭回头去看着广场,心中惴惴不安。

搜魂同样读出了我的惧意。他把话题扯回耙子,“我的计划从来不是单纯毁灭。我要让福斯博格的英雄自己丢自己的脸。”

搜魂比我们想的更了解敌人。耙子正按他的曲调起舞。叛军已经对我们的陷阱进行了两次徒劳无功又蔚为壮观的试探。那些失败让叛党的支持者数量锐减。根据传言,玫瑰城里洋溢着支持帝国的情绪。

“耙子会让自己变成小丑。然后咱们再把他碾碎,就像碾碎一只讨厌的臭虫。”

“不要低估他的实力。”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告诫一位劫将,“瘸子……”

“我不会犯那种错误。我也不是瘸子,他和耙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是在过去……帝王会把他变成我们的人。”

“他又是什么样子?”让他多说点,碎嘴。帝王距离夫人只有一步之遥。

搜魂一翻右掌,手心向上摊开,慢慢拢成爪形。这动作令我心惊胆战。我想象着利爪撕扯着我的灵魂。谈话到此结束。

又过了半晌,我对老艾说:“你知道,外面那些东西不一定要用真的。既然暴民们碰不到它,随便弄点假货也起作用。”

搜魂说:“不,必须让耙子知道它是真的。”

第二天早晨,我们接到团长发来的消息,大部分是最新动态。

几支叛军游击队接受了特赦条件,随即放下武器。部分随耙子南下的主力军正在撤出阵地。混乱已经传到盟会。耙子在玫瑰城的失败让他们忧心忡忡。

“这是怎么搞的?”我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

搜魂答道:“它发生在另一边,在人们心中。”这话里是否有点自以为是的感觉?“耙子乃至整个盟会都显得软弱无力。他本该把突出部转交给其他指挥官。”

“如果我是名动一时的大将军,恐怕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搞砸了。”

“碎嘴。”老艾惊讶地倒吸一口气。我通常不会说出心里话。

“我说真的,老艾。你能想象出一位将军——不管是咱们的,还是他们的——请求别人接替自己的职责吗?”

黑面具正对着我,“他们的信念奄奄一息。失去信念的军队比在战场上吃了败仗的军队还要不堪一击。”搜魂若是说起什么东西,没人能把话岔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也许会把自己的指挥权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咱们现在要继续加码。你们所有人。在酒馆偷偷说,到街上悄悄讲。刺激他。驱动他。给他施加沉重压力,让他没有时间思考。我要他焦躁绝望,干出些傻事来。”

我想搜魂打对了主意。夫人全面战争的这个局部难题不可能靠武力解决。春季指日可待,但战事尚未开始。突出部的众多眼线都盯着自由城邦,等待耙子和劫将之间这场决斗的结果。

搜魂解释说:“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追杀耙子了。他的声誉完蛋了。我们正慢慢摧毁他行动的信心。”讲完这话,劫将又回去继续监视窗外。

老艾言道:“团长说盟会命令耙子下台,但他不肯。”

“他想单打独斗?”

“他想战胜这个陷阱。”

人性的另一个侧面帮了我们的忙——骄傲且自负。

“拿副牌出来。地精和独眼又在抢劫孤儿寡母,该让他们出点血了。”

耙子孤身一人,被捕猎、被折磨,像条落水狗在夜幕下的街巷中奔跑。他谁也不敢相信。我几乎替他难过。几乎。

他是个傻瓜,试图挑战命运的傻瓜。但他的赢面每分每秒都在减少。

我跷起大拇指,比了比窗子附近的黑影,“听起来像是悄悄话兄弟会在开会。”

渡鸦越过我的肩膀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我们在玩双人通吃,一个消磨时间的无聊游戏。

十几个声音在那边窃窃私语:“我闻到了。”

“你搞错了。”

“是从南边来的。”

“到此为止。”

“还没到时候。”

“是时候了。”

“需要再等等。”

“挑战咱们的运气。游戏可能会转运。”

“小心骄傲。”

“来了。它的臭味像豺狗的呼吸,先飘过来了。”

“你说他有没有说不过自己的时候?”

渡鸦还不开口。我胆子更大时,曾试图逗他说话,但毫无收获,还不如我在搜魂那儿取得的成果多。

搜魂突然站起身,一阵愤怒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

“怎么回事?”我问。

我已经厌倦玫瑰城,痛恨玫瑰城。这里既无聊又可怕。独自在那些街巷行走,可能赔上老命。

那些怪声中的一个说得没错。我们的好运就快走到尽头。我不得不对耙子产生几分钦佩之情。他既不投降,也不肯逃跑。

“怎么回事?”我追问道。

“瘸子。他到玫瑰城了。”

“到这儿?为什么?”

“他闻见了大买卖的味道,想直接下山摘桃子。”

“你是说干涉咱们的行动?”

“正是他的风格。”

“难道夫人不会……”

“这是玫瑰城,离她十万八千里。而且她并不在乎是谁搞定了耙子。”

夫人麾下大将之间的政治斗争。这是个陌生的领域。我无法理解佣兵团以外的人。

我们过着简单的生活,不用过多思考——那是团长的工作——我们只要遵守命令就好。对大多数人来说,黑色佣兵团就像藏身地。既是逃避昨天的避难所,也是个可以改头换面的地方。

“那咱们怎么办?”我问。

“我来处理瘸子。”他开始检查自己的衣着。

地精和独眼踉踉跄跄走进房间。他们醉得站不稳,只能靠在对方身上。“妈的,”地精尖声说,“又下雪了。靠他妈的雪。我还以为冬天已经过去了。”

独眼突然开始唱歌,有关冬季之美的曲子。我听不清楚。他磕磕巴巴,还忘了大半歌词。

地精倒在椅子里,把独眼忘在九霄云外。独眼瘫软在地,张嘴吐在地精靴子上,还没忘继续唱歌。地精嘟囔道:“其他人都他妈跑哪儿去了?”

“在城里寻欢作乐,”我跟渡鸦对视一眼,“你能相信吗?他们俩一起买醉?”

“你去哪儿啊,老怪物?”地精冲搜魂尖声怪叫。劫将没有答话便走了出去。“混蛋。嗨,独眼,老伙计。对吧?老怪物是个混蛋。”

独眼撑起身子,晕晕乎乎地左右张望。我不认为他在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东西。“没错,”他瞪着我说,“混蛋。都是混蛋。”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突然咯咯笑个不停。

地精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到渡鸦和我没有听懂这个笑话,他换上非常严肃的表情说:“这儿没有咱们自己人,老伙计。雪地里都比这儿暖和些。”他扶起独眼,两人跌跌撞撞走出房门。

“但愿他们别干傻事。更傻的事。比方说到处炫耀。他们会害死自己。”

“通吃。”渡鸦说着摊开牌。看他的样子,就好像那两个人根本没出现过。

又玩了十几把牌后,一个随我们同来的士兵冲进屋子。“你们看见老艾了吗?”他问道。

我瞟了那人一眼。他面色苍白,神情慌张,落雪正在头发里融化。“没有,出了什么事,哈葛普?”

“奥托被人捅了。我估计是耙子干的,但没追上他。”

“被人捅了?他死了吗?”我起身寻找自己的医药包。奥托可能更需要我而不是老艾。

“没有。他伤得不轻,流了好多血。”

“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拉不动他。”

哈葛普也醉了。朋友遇袭让他清醒几分,但酒劲随后卷土重来。“你确定是耙子干的?”那老傻瓜试图反击吗?

“确定。嘿,碎嘴。快来,他要死了。”

“我就来,我就来。”

“等等,”渡鸦在自己的装备里掏弄一番,“我也去。”他掂了掂一对磨得飞快的匕首,判断孰优孰劣,最终耸耸肩,把它们都插在腰带上,“披件斗篷,碎嘴。外面冷得要命。”

等我找来斗篷,他已经从哈葛普嘴里掏出了奥托的下落,又告诉他待在屋里等老艾。“咱们走吧,碎嘴。”他说。

我们下了楼梯,走到街上。渡鸦的步伐很有欺骗性。他似乎从来不慌不忙,但你必须紧赶慢赶才能追上。

下雪这个词远不足以形容这个鬼天气。即便街上光线充足,你还是看不到二十尺以外的地方。积雪足有六寸深。厚重潮湿的玩意儿。温度正在下降,寒风也刮了起来。又是一场暴风雪?该死!我们还没受够吗?

我们找到了奥托。那地方离他该在的位置有四分之一条街。奥托把自己弄到了一道楼梯下面。渡鸦径直找到了他。我始终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该去哪儿找。我们把奥托抬到最近的灯火底下。他已经不省人事,动弹不得。

我不屑地说:“烂醉如泥。没有生命危险,除非是被冻死。”他身上全是血,但伤势并不严重。需要缝两针,没有大碍。我们把他拖回房间。我帮奥托脱掉衣服,趁他不能聒噪抱怨时缝合伤口。

奥托的哥们已经睡着了。渡鸦踢了几脚,把他弄醒。“我要听实话,”渡鸦说,“到底怎么回事?”

哈葛普又说了一遍,死不改口,“是耙子干的,伙计。是耙子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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