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在刑侦办公室,沈重召集刑警队员研究狗曲崖无名死尸案。沈重说:“我给叶局长汇报了,他大力支持我们把无名死尸一案查个水落石出。叶局长告诉我们,不管以前做过什么结论,只要是牵扯到人民生命安全的案件,都要实事求是地进行查处,绝不能打马虎眼。叶局长特别说了,如果在我们支山县出现了无名死尸,而又查不出来,那就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那就说明我们对人民没有负责任。”说到这里,沈重停了一下扫了大家一眼,看到大家都神情专注地望着他,就又说,“现在我们研究一下,狗曲崖的死尸案该如何进行侦破。大家畅所欲言。”
刑警队也就十多个人。范敏把现场的有关情况以及与几个人接触的情况一一地告诉了大家。人们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就嗡嗡地说了起来。有人说说应当把魏鑫平抓起来。有人说应当再去现场查验,寻找可以有用的证据。还有人说应当发动群众,再寻找线索。沈重认真地听着,后来他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地采用科学的演绎与逻辑方法,把这起无名死尸案推理一下。”看到人们都在静听自己的发言,沈重说:“咱们现在假设这起案件是一起欺骗舆论、欺骗民众的瞒报大塌方死亡人数事件。咱们假设实际死亡人数是10人。而老板与当地政府却只报了3个人。那么按照事物的逻辑发展,这中间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众刑警静静地听着沈重的发言,把钦佩真实地写在自己的脸上。他们明白,这位被称为支山县福尔摩斯的破案奇才的刑侦高手现在已进入了角色。他们伸长耳朵捕捉着从他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符。“我想应当是这样的:如果当时在采石场工作的人员多,突然发生那么大的塌方,事先又没有一点征兆,死亡人数肯定不会少。如果老板与开票员知道了实际的死亡人数,那么他们一定十分害怕。但他们还不敢隐瞒真实情况,他们会给当地政府如实汇报情况的。”说到这里沈重停了一下看着大家的反映。
肖野说:“今年上半年,我们县创建省级精神文明县。各镇创建精神文明镇。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狗曲崖采石场却发生了这样的重大安全事故。当地镇政府慌了,急了,他们在经过了惶恐不安的一两个小时后,最终统一了口径;减少上报的死亡人数。这样可以减轻他们的责任。他们要魏鑫平一口咬定只有三个人在现场作业。而且他们还制定出了一套严密布防的措施与策略。比如说,禁止记者进入到狗曲崖地行采访。禁止死者家属到采石场哭祭。对一切进入到狗曲崖的陌生人实行跟踪调查。如果发现有行为异常的人,就千方百计把他们赶走。或者采用黑社会的办法殴打和驱赶他们。”
范敏说:“如果狗曲镇失踪者找不见的话,当地政府也会给失踪者的家属进行经济上的抚慰,拿钱买安宁。让他们不要声张。”
沈重说:“安检局也应知道安全事故的真相,但却与当地政府沆瀣一气。共同瞒报死亡人数。”
说到这里,沈重心里已经有了破案的眉目。
八
一张认领无名死尸的告示贴遍了狗曲镇与县城的各个要道与街口。告示上有无名死尸的照片。最后留有刑警队办公室电话号码与沈重的手机号。但沈重却又带着肖野与范敏一起驱车来到了狗曲崖采石场。走在路上,沈重对他们说:“那具无名死尸一定被人偷走了。”肖野一点儿没有惊奇的感觉,但范敏却惊讶地叫了起来:“沈队你凭什么这样说?”沈重说:“直觉。”沈重刚说完这句话,狗曲镇派出所所长梁会让的的电话打来了:“沈队长。昨晚狗曲崖的死尸被人偷走了,弄得不见踪影了。”沈重淡淡地说:“知道了。”
范敏的眼睛瞪得滴溜圆:“沈队你真成神了!快说说你的依据。”
沈重说:“其实这也是推理推出来的结论。你们想想吧,如果咱们对狗曲崖的大塌方的假设是成立的,那么无名死尸就成了一个有力的证据。所以,当事人会趁机把它转移走的。”
范敏说:“谁会把死尸转移走呢?”
但沈重却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下了车,在狗曲崖采石场周围转了起来。沈重低着着头,沿着塌方的石块转着看着,不时地停下脚步用手拨一下身前的石块。一忽儿,他又走进石块前边的草丛里,弯着腰在里面翻找什么。可是一会儿他又顺着石块爬到半坡上去,然后转过身子朝下面观看。范敏惊讶地发现,沈重忽然停住了,目光紧紧地凝在前面一处草丛里。只见他几个箭步,奔到下面的草丛里,弯下腰从里面拣出一本已经被雨水销蚀的看不清封面的书籍。沈重翻看着书的一页,发现上面写着: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沈重又翻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作品里面的一个叫霍尔顿的少年与他妹妹菲比的对话。沈重把书递给来到自己身前的范敏,范敏只看了一下,就说:“这是美国作家塞林格的著名小说《麦田守望者》呀!谁把它丢在这里的呢?”
沈重看着肖野。肖野说:“沈队我们不虚此行呀!这不我们马上就会有眉目了。”
范敏摇着手里的书:“可到哪里找书的主人呢?难道发生大塌方时这个书的主人就在现场吗?可如果他在现场,为什么又会把这么宝贵的书丢掉呢?”
沈重却又说:“范敏,你说说这种类型的书一般阅读的人都是哪些人?”
范敏想也没想就说:“一是文学爱好者与作家,二是青年学生。反正读金庸与梁雨生的作品的人不会读这些纯文学的书。因为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类型的书。”
沈重向范敏投去了鼓励的目光。肖野不服气了,说:“沈队,你什么时候也用目光把我鼓励一下,让我增长一点革命精神与干劲。我现在可是吃醋了。”
沈重说:“响鼓不用重锤。”
范敏说:“肖野我太佩服你了,都成了响鼓了。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能听到你的声音。嘭嘭嘭……声震寰宇。”
正在说着闹着,梁会让开车过来了。他一下车就说:“狗日的把无名死尸从坑里掏出来也不知弄到啥地方去了。”梁会让向东边指了指。
他们一行来到离采石场不远的东边。一个土坑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在坑周围看了看,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沈重说:“你派人把坑填了,不要声张。好像没有发生死尸被盗一样。”
梁会让的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九
“这本书你看过吗?”沈重带着范敏与肖野去找支山县文联主席牛冷光,他只扫了一眼就惊叫了起来:“哎呀这不是作家李一川的书吗?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他手里握着这本书。不过这书太旧了。也破烂不堪了。哎,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牛冷光的青灰脸膛下面的黄眼仁飞快地转了转,“这是破案的线索?与李一川有关系?”他对李一川打心眼里充满了憎恨,觉得如果公安机关能把这个清高狂傲的家伙收拾了,那就是替他出了胸中的恶气。
沈重问:“李一川的家住在哪里?”
牛冷光摇摇头:“不知道。”
范敏插上说:“那你知道他的什么?”
牛冷光不软不硬地说:“他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走出文联的办公室,范敏忿忿不平地说:“没见过这样的狗官!”
沈重说:“他对当这个官有意见呢。他嫌这个官没有油水,他想进教育局、水利局、组织部、人事局这样的机关。因为在文联捞不下油水。你看他一脸的愤懑。脸孔因为愤懑成了猪肝色,又像青皮茄子。这样的人下场一般不好,容易患肝病。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
“沈队,你为什么不与牛冷光多谈谈李一川,说不定会从他那里了解到李一川的许多情况的。”坐在车子里后,肖野说道,慢慢开动了车子。
沈重看了一眼车子外面,说:“难道你没有听出来这个牛冷光对李一川成见很深吗?他可能早盼着李一川出事呢。这也说明了李一川是一个有个性的作家。而这样的作家一般是不会受官方欢迎的。”
范敏说:“我怎么觉得这个牛冷光像一个党棍。而且是一个可恶的党棍。你看他的脸色,青中透黄,我越看越觉得他与康生的脸色十分相象。”
沈重却把话题转移开了。“如果我们现在假设李一川到过现场,亲眼目睹了狗曲崖大塌方,而且恰巧也知道大塌方时有多少人被埋在石头堆里,那么接下来会出现什么问题?”沈重坐在车里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深遂的目光里透着一股执著与追究。车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
范敏托腮凝思,就像一尊没有断臂的维纳斯雕像。
肖野忽然叫了起来:“哎呀不好。李一川可能会出事?!”
沈重不动声色。
范敏不解地说:“出什么事?”
肖野说:“我是这样推理的:李一川到过现场,按他的脾气与个性,他一定不会张聋作哑的。他一定要把现场的真实情景告诉世人的,而且他也准备这样做,可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掉进有些人设置好的陷阱里……”
范敏说:“谁敢大天白日的设计陷害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沈重这时候说:“你们发现没有,自从狗曲崖大塌方事件后,我们县关于这起事件的处理一直十分平稳,没有其他什么干扰。似乎是沿着一条既定的程序在运作,对不对?也就是说在狗曲崖大塌方中没有出现另外的声音。你们不觉得这奇怪吗?”
范敏眼睛一挑:“你是说李一川失去了自由?所以才没有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沈重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给狗曲镇派出所的梁会让打了一个电话:“梁所长,你知道一个叫李一川的作家吗?”
电话里传来了梁会让有点惊讶的声音:“知道,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沈重说:“我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梁会让在那边说:“狗曲崖大塌方后的第二天,狗曲镇派出所来了一个人,要报案,这个人就是李一川。我接待了他,他反映说,安检局局长史伟对他进行报复:史伟在民俗村饭店招待他吃饭,饭后强行安排他在饭店休息,却打发来了小姐,然后史伟派人破门而入拍照片,拿照片要挟他,说他在狗曲崖民俗村嫖娼,有辱斯文。李一川要我们严肃查处此事。我问李一川史伟为什么事报复他,他却吱吱唔唔地不说。后来我问过史伟,史伟却说李一川嫖娼是事实。但他从没有报复他。我要史伟把李一川的照片拿出来,史伟却说没有什么照片。再后来我联系李一川,却再也联系不上。后来我把电话打到他们的单位,单位领导却说他回老家休病假去了。”
沈重说:“李一川老家在什么地方?”
梁会让说:“听说在万家镇万家村。”
十
“这本书是不是你的?”半个小时后,沈重他们已来到万家村李一川家里,沈重把在狗曲崖草丛里拣到的书拿出来让李一川看,李一川有点吃惊:“怎么在你手里?”
沈重却背起了书:“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范敏叫了起来:“沈队你看了几遍就记了下来?”
沈重说:“我看了三遍。李一川,你想做一个麦田守望者?”
李一川看了一眼沈重范敏与肖野,刚才还紧张的脸颊现在松驰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
沈重坐在沙发里,喝着李一川斟给他的茶水。“好茶,啊呀是铁观音啊。不错不错。这茶清心养神,有益健康。”沈重停了一下又说,“这么说来你半年前去过狗曲崖采石场?”
李一川在沙发里坐下,仰着目光看着窗外边的天空,说了起来。
半年前我因为在城里呆得心慌,就回到乡下老家休息。在村上听到我们村有一个女精神病人莫彩霞失踪了,而她的家人却从没有寻找。我觉得奇怪,心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出去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于是我就背了一个包儿,包儿里装了一本书,装了些吃喝,出去了。我沿着往北的公路寻找,因为我听说这个女精神病人曾经在这条路上出现过。没有想到我在这条路上却碰到了几个小偷儿,他们开着一辆双排座车偷盗。我原来是想坐在这车上进山寻找女精神病人,没有想到却与他们混在一起。后来我逃脱了他们,坐上一辆拉运料石的载重卡车进了狗曲崖料石场。就在那里,我遇上了……
李一川停住了,脸色腊黄,神情惶恐,手指颤抖。
沈重赶紧给他面前的茶杯子续上水:“喝一口,慢慢说。”
李了川喝了一口茶水。眼睛紧紧地闭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慢慢地说了起来,但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巨大的悲哀与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