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跟前有一段楼梯,通往道观前的平台,平台边缘正居高临下地站着一人。
“师父!你怎么跑出来了?”月清不管我俩,几步就蹦到平台上。老道长似乎还穿着睡服,月清连忙把道袍脱下,给老道长披上。
“月清,把客人请上来吧——客气点。”
“是,师父,”月清转过脸往下叫道,“你俩,上来。”
我与子寒略有怒火,但有求于人,自然也不好发作。我扛着子寒肩膀,一步一步走上长梯。到得平台,老道长轻轻弯腰示好,也不多话,便转身往大门走去。
月清搀扶着老道长佝偻的身躯,亦步亦趋。
紫云观前张灯点烛,火光通明。我俩跟在道士身后,穿过山门,进入院内。正中央是辉煌的玉皇殿,但两道士往旁边一带,走向偏殿。
偏殿里昏昏暗暗,月清扶着老道长上座,便连忙点起四周的蜡烛。我和子寒干站着,无所适从。
“两位,请坐吧。”老道长淡淡地说。
我俩落座。烛火亮起,这时才真切看清他们的模样。月清大概二十出头,扯掉了刚才贴的假胡子,也是仪表堂堂。老道长已是老态龙钟,精神萎靡,眼皮低垂着,都看不清睁没睁眼。
“两位啊,”老道长又发话了,我俩马上危坐起来,“到我紫云观来,所为何事啊?”
“真人,我们村遇到恶鬼,想寻得高人帮忙。请问真人,贵观是不是有位道长,名叫净过?”我朗声道。
月清站在老道长一侧,鄙夷地看着我俩。
“净过?”老道长眼皮抬了抬,“哦……净过,我好像记得,容我想想,想想……”
有线索!我心中暗喜。但静候了三四分钟,老道长没有继续发话,我抬手看了几次手表,等来的,竟是老道长的鼾声。
我跟子寒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月清低下头确认了下,便轻声说:“师父要休息了,你们两个先坐着。要敢随意走动,废了你另一条腿!”说完就抱起老道长,往内殿走去。
暂无他事,我连忙蹲下,为子寒查看伤势。伤口划得又深又宽,本已浅浅结了一块痂,刚才跑动起来,又扯开了伤口,现在还不住地流血,纵然是提前扎住了上腿,血也已经浸湿了鞋袜。
“子寒,你血流得很多啊,有没有头晕?还好现在流出的血很鲜,蛇毒应该已经清了。”
“没事,跟捐血差不多分量而已。”子寒轻描淡写地说。
我也不懂医术,只能等着月清回来,向他讨点草药。怎知他却是嘴硬心软的人,回来之时已经带上一瓶药酒。
“喏,拿去。这药酒可是我师父的秘方,便宜你了。不过我看你这伤口开得太大了,不缝合怕是很难痊愈。针线观里虽是有,就看你怕不怕痛。”月清把药酒递给子寒,就袖起手背过身去说。
“痛我倒是不怕,但这针线活我怎么懂,雨泽你也不敢吧。”
“小道长,若是你懂得医术,那我朋友的伤口就烦你代劳了。”我听出月清的意思,就顺其意求一求。
“那好,本道就勉为其难吧……诶诶诶别在这洗伤口,”月清转过身来,立马止住了子寒,“别脏了这地,我可洗得很辛苦。来来来,跟我到药房。”
三人来到药房,见得药房内外铺满晾晒的草药,药香扑鼻。药房不便点烛,我们打亮了两盏手电筒。月清先是让子寒坐下,搬来一木桶搁到子寒脚下,便倒出药酒为子寒清洗伤口。我眼见月清下手很重,痛得子寒咬牙切齿,但愣是不哼一声。
清洗完毕,留下半桶血水。月清扔下抹布,说了句:“好汉子,真能忍痛。你,给我把血倒了!”
我当然是唯唯照办,从门外回来,月清已经准备好针线。
“过来给我打灯啊,愣着干嘛。”我深吸一气,往肚子里一吞,又笑面迎上为他打灯。
下针之时,月清就收起了戏谑的态度,一脸认真。针刺到肉中,子寒“嘶”的一声叫了出来。
“说说吧,你们那手摇钟是怎么得来的?”不知道是否为了分散子寒的注意力,月清忽然问起,“那可是我门的信物。”
我故意不说,好让子寒回答。子寒组织了一会,开口答道:“刚才说了,我村闹鬼,十年前有个高人路过我们村,帮村人暂时压制了恶鬼,然后留下这个手摇钟给我五叔公防身,说是可以破鬼魂的幻觉。我们也试过确实如此。”
“我门的法器,岂止破幻术这么简单。不过你俩非我门人,我自然不会教你。至于你们说的净过,我可没听说过,可能并不是我门中人。”月清依然仔细地缝合。
“但是刚才老道长说是记得。而且不是你们的人,怎么会有这信物?”子寒又说。
“我师父已经年迈,去年开始患病,神智时好时坏,他只说记得这人,难保他没有记错。而且十年前我还没上山,我更加不认识此人。”
月清停了停,让我帮他擦了汗,再下针时继续说:“反倒是你们,把这么大的麻烦惹来了我们紫云观。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让人追杀到这个地步?”
于是子寒便不厌其烦地把我们一行在学校里遇到两鬼的事简单说了一通。月清听完之后猛摇头,说:“今天这事,跟那区区小鬼有什么关系。鬼能追你们这么远吗?况且还能操控野兽。这明显是一个善用邪术的阴阳师所为!”
“没有啊,我们没有得罪什么阴阳师啊……雨泽,你得罪了吗?”
“哪有哪有,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莫非是认错人了。”我也一头雾水。
“难说。有时候你不经意地折了一枝树枝,都有可能破了人家的风水局。只能说你们倒霉了。”
“那你给我俩一些法器,我去揍扁他。”子寒捏了捏指关节。
“给你们也得会用啊。紫云观很安全,你们先在这里休息,等师父醒了,再问问他的意见。”月清又停了停,捶了捶后背。
“还有,小道长。刚才我们遇到的鬼魂,是什么来头?”我见子寒也答得差不多了,我接过话题问道。
“能有什么来头,不就是游魂野鬼嘛,正好被那阴阳师逮着成了傀儡,也是悲惨,好好地在这山头游了一百几十年了,落得个灰飞烟灭。”说话间,月清还是没落下手中功夫。
“那这些鬼,可都是善鬼?其中一只,还想救我来着,而且好像还认识我。”
“认识你?这一层我就不清楚。但这些游魂确是善鬼,我听师父说,大概十几年前,有位风水阴阳师云游到此,把山中游魂都净化了煞气。想投胎的就投胎,不愿意的便留在这大山之间,反正也是相安无事。”
“难不成,这阴阳师就是净过?他功力也是很了得啊,能把一山的游魂净化了。”我激动得把凳子往前挪了挪。
“诶诶诶灯打好!我师父跟我说时,没提过净过这名字,而且那阴阳师不是道士,是俗家人,我估计不是同一个人。况且!他功力确实是有,但能净化游魂那也是借助着我紫云观百年修行的仙气。不然他怎么不把全国的鬼魂都超度超度。”月清瞪了我一眼。
“是是是,小道长说得在理。”
“好了,先别乱动。”已经缝合完毕,子寒长舒一气。
“话说,”月清转向了我,“你也开了阴阳眼?”
“我?”我一下愣住,仔细想想才会到月清说的是我能看到鬼魂的事。“我以前并不容易看到,除非那鬼主动现形让我看,就像刚才子寒所的学校里面那女鬼。”
“那不对,刚才拦路的吊死鬼可没有现形,不然你问这大块头看没看到。”月清向子寒扬了扬头。
“没看到没看到。”子寒一边揉着小腿一边说道。
“那,可能是我刚才眼睛沾了蛇血。我知道眼睛里抹一些外物可以暂时开阴阳眼。”
“蛇血?”月清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夺过我手中电筒,朝我眼睛照去。
强光刺眼,我自然是闭上了眼。
“张开!快!”月清两指掰开了我眼睑,照清了我眼球,“你怎么不早说,蛇血是毒物,固然是可以开阴阳眼,但是会伤害视力,长久使用会瞎的。你需要马上清洗。”
月清移开手电筒,到墙边的药材柜里翻找着,一边又说:“还有狗血、鸡血之类的,都能暂时开阴阳眼,但都有害。如果要长久开阴阳眼,个人体质是先决条件,比如我啊。”
考虑到此人在救我,我就不反讥他的无耻自夸了。
月清转过身来,扔给我一小瓶药水,然后递给我几片药草。“先用着药水洗眼,然后自己把这草药嚼碎,沾到眼睑上。我另外给你熬剂调理的药,你是喝了点蛇血吧,还满嘴血腥呢。大块头也得喝药。”
我照他意思办,药水倒入眼眶,顿感刺痛。而后又把草药嚼碎,铺到眼睑上。
“我先带你们去歇息吧,药熬好了我再倒给你们。”月清走到门前,准备带我们去客房。
我扶起子寒,对月清连声道谢。月清回过头来,又板起了脸,说:“师父说,怕你们死在紫云观里,麻烦,不然我才懒得帮你们。”
我俩笑着也不拆穿。三人踏出门去,山中已经响起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