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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凉好个秋

牛在河里困着水,不时将尾巴甩起来,驱赶牛蝇。男人躺在树荫下,用草帽盖住脸,渐渐发出了鼾声。秋阳正好。在田里插红苕的人们直起腰来,惬意地呼吸着新翻耕出来的泥土的清香。

黄昏时分,男人打个冷战,猛然醒来,一揉眼,又气又笑:水牛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岸来,挣脱了牛绳,正在人家菜地里捞嘴。水牛边啃着菜,边用一双黑眼睛狡黠地瞟着主人。见男人气汹汹地站起来,水牛撒腿就跑。

水牛前脚进门,男人后脚就一拐一拐地撵进院来。

女孩正蹲在灶前烧火,灶门上呼呼蹿出的火苗映红了她的脸蛋。看见孩子,男人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顺手从院里的草垛上抽出一把谷草,摔进牛栏。水牛感激地叫唤一声,走进栏里。男人怜惜地摸摸水牛。女人挑水回来,在灶屋里哗哗地倒了水,喊:“跛子,洗手吃饭了。”男人却往外走去。女人又喊:“吃饭了,你到外头去干啥子?”男人出了门,应道:“我去把犁头拿回来。”

吃完饭,男人和孩子在堂屋里看电视。女人则依然在灶上忙碌,四周渐渐寂静下来,一只秋虫在墙角长长短短地叫。女人忙完,熄了灯,到院子里看看天,几颗星星稀疏地在夜空中闪烁。女人不无遗憾地想,明天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一家人在雨声的包围中打打牙祭,吃顿豆花,有多美。再说,忙碌了一季秋收,也该趁机舒展舒展浑身僵硬的筋骨了。

后半夜,几颗雨点在屋顶上蹦跳,逐渐响成了沙沙一片。林盘里也听不见鸡鸣狗吠,人们都在雨声中睡过了头。孩子们陆续从各种样式的门后出来,弯弯曲曲地走在通往村小的田埂上。女人猛然惊醒,看见灶屋里热气缭绕,一颗心平静下来:男人正在往锅里拔面鱼儿。

男人的左手不听右手使唤。女人倚在门边,笑看男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看着,女人一把推开男人:“去,一边乘凉去。”男人笑笑:“猪都喂了,水缸也满了,芦花鸡下了个双黄蛋,在碗柜里。”

吃了饭,女人将黄豆倒进瓷盆里,掺上多半盆水,用手试试温度,水温温的,正好。然后女人就戴上斗笠,到河湾里去借石磨。

打牙祭按说是该吃肉的,女人在路上边走边宽自己的心:刚给女儿交了学费,油菜种和化肥钱还没凑够,等下个月卖了猪,狠狠割它几斤肉,一家人也该吃得油滋滋的。雨声在田野里茂密地响,女人借好了石磨,将锅洗净,把磨架横放在锅上,合好上磨下磨,就等着盆里的黄豆泡涨了。

娘家也有一副石磨,山里的青石凿的。那块大青石原先就卧在门前的溪涧里,水打上去,哗哗地响。那年,山路上叮叮当当地走上来一个小石匠。小石匠抬起一双含笑的眼睛,年轻姑娘的脸顿时羞得就像檐下挂着的那一串串红辣椒……女人的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紧握磨柄的手缓慢下来,乳白色的豆汁在石磨的齿缝间打着旋。院坝里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进了屋,男人愤愤地说:“西园里的南瓜被人摘了。”

嫁到胡家石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这样的事每年都要发生几次。女人不慌不忙地在围腰上揩了手,说:“摘就摘了吧。”

光摘菜就算了,你去看看,菜园里被谁家的猪儿糟蹋成啥样子了。

从园里出来,女人手上拿着一把乱菜,恼火地骂了几句。村巷里静悄悄的。有户人家开门望了望,又吱呀一声关了门。

快黄昏时,豆花的清香从灶屋里一阵阵飘出来。男人正在院里喂牛,远远就听见了村巷里那又粗又高的嗓门儿:“吃家饭,供野种,肚皮头揣个私娃娃就嫁过来,你当胡家石桥的人个个都是憨的嗦。摘了你的南瓜,背时!你们的牛吃了老娘的菜,腔不开一声,惹毛了,别说放敞猪,老娘还要上房揭瓦呢……”

院门抖动着。女人从灶屋里冲出来,满脸是泪,死死抱住男人。男人嘶哑着嗓子,使劲往外冲。小女孩呜呜地哭着。男人冲不出去,耳里听着尽是屈辱的话,就扬起手来,拳头雨点般落在女人身上。栏里的水牛停止了反刍,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四周渐渐寂静下来。

满村的灯火明亮起来,又一盏盏熄灭下去。男人坐在灶下,狠命地揪着一头乱发。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着一锅白生生的豆花。孩子趴在桌上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女人轻轻将她抱起来,准备放到里屋的床上。男人腾地站了起来,女人怔了怔,男人一把夺过孩子,借着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她沉睡的脸庞,眉毛渐渐立起来。

女人提心吊胆地看看男人,又看看孩子。

男人正要发作,女孩却在梦中抽泣起来,迷迷糊糊地叫道:“爸爸别打妈妈,别打妈妈,娃娃听话……”

将孩子哄进了梦乡,男人回过头来。女人惨笑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什么。女人的动作激怒了男人,胸腔里那股狂潮猛然涌了上来,头脑里像有人咣地敲响了一面锣,他朝女人扑了上去,将女人按在身下,肆虐着,疯狂着,发泄着,仿佛日间受到的屈辱在这疯狂中狠狠地得到了抵消。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女人脸上无声地滑落。女人仰起脸,看着窗外的月亮。月牙无声,在棉花般的云层间缓缓移动着。

当那股狂潮终于平息下来时,男人搂着女人哭了。

秋耕还没有完,男人就把水牛卖了。

卖了水牛还不够,男人推着鸡公车,将家里的粮食、猪儿、鸡、鸭一齐推到市上,终于筹够了罚款的钱。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没有了牛,男人让女孩扶着犁,自己做牛,在田里拉着犁一歪一拐地走。女孩边走边问:“爸爸,为啥子他们说我不是你的孩子。”男人停下来,慈爱地说:“他们瞎说,你和弟弟都是爸爸的好孩子。”女孩不解地望着男人。男人愉快地说:“你弟弟就要到我们家来了,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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