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常带着一帮子人到处撒野,爬铁工厂的大门,钻河务局的洋灰管子,堵绳业社的烟囱,但那时最喜欢去的是边防。边防有驻军部队,那些当兵的每天都出操、打靶、赛篮球,比其他杂耍都好看,好玩多了。
一个星期天,我跟二焕蹲在街边的土堆上,正商量着去掀水产局院里的虾酱缸还是到后埕跟阿宝他们打坎垃仗时,东海哥过来了。他瞅瞅我再瞧瞧二焕,问,你们两个咋没去边防瞧热闹,今天有打靶比赛。没等他说完,我拉起二焕就向边防跑。我们跑到时,那些当兵的已经扛着枪喊着破锣歌回来了。
我们丧气极了,跟着他们的队伍往回走。
我身边的一个兵盯着我,问,你是不是住在供销社?我说住哪儿管你啥事。他笑了,说真挺厉害的。又问,你是不是总欺负邮电局老侯,还在人家窗玻璃上用漆画了只小猴儿?我说就是猴儿尾巴短了点儿,你咋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吊生产门市后院的尿桶挂在房檐上,砸破家里的白酒瓶卖碎玻璃呢!哈哈哈,他大笑起来。那些当兵的都笑了,连二焕也不知好歹地把嘴咧到了耳根后面。笑吧,笑吧,小心把嘴巴子笑掉了。
大笑声中我听到那个兵说,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文静点多好啊。
我害羞了。
在那之前,我好像不知什么叫害羞。我这么一个南瓜脸,小吊眼,可他竟然说我漂亮,他还说文静,虽然我不懂啥叫文静,但跟漂亮用一块,肯定错不了。
从那之后我记住了那个兵,他长得很白,圆脸,脖子稍歪向左边,说话有点“侉”。我们家乡对外来的口音都称为“侉”。比如,我六大娘老家是唐山的,我们就叫她“侉子大娘”;街上有个从北京来的孩子,我们说起他,都称“那个小侉子”;还有,邻居凤仙姐嫁去了天津,我们就说她找了个“侉子爷们儿”。所以,我就叫他作“侉子兵”。
几乎在一夜之间,我变了。不再领着那帮子人瞎闹,放学后,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喂喂小兔或是在废纸上画些类似阿狗阿猫的东西,没事时,就托着下巴看房顶上糊的旧报纸愣神。大人们不理解,二焕更是每天带着一帮人来瞧新鲜,说我成了西头傻生的师妹,就差他那口嘿嘿的笑了。
我不管,我要做个文静的小姑娘。
一天,我到西头小卖部买豆腐乳。我端着盘子往家回,拐过二焕家的屋角看到侉子兵正跟另一个兵说笑着走过来。我想让他知道我已经成了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可是真看到他,我却害羞起来。忙躲到二焕家的门洞里,因为跑的快,盘子里的豆腐乳汤都撒到了衣襟上。回到家,我用大葱擦着衣襟吃下半个馒头。望了会房顶,然后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那小人的脖子向左边歪着。
当时,镇上经常放露天电影,最佳位置用砖头摆出一块空地,就是给边防军人留的。电影开演前,那些兵唱着歌甩着节拍提着小板凳列队来到,然后齐刷刷地坐下。
我当时很讨厌一个叫燕子的,她住我们家东边,那时她好像已经是个大闺女了,穿的花里胡哨,走起路来一扭三晃。我发现每次她都跟侉子兵坐得最近,我多想让侉子兵知道我已经是个文静的小姑娘了。可我又不敢上前,只好让姐姐梳头时多吐几口唾沫,把小辫扎的漂亮些,再穿上姐姐的碎花上衣,尽量跟燕子靠近一点,以期能让侉子兵看到。
可没有。
于是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去埕口桥等。埕口桥在镇西边,与河北省连接。每到夏季,河水高涨,河滩上小毛蟹横行,镇上各个单位的人们晚上都喜欢去那乘凉或是捉小毛蟹。
那天我在桥上转悠了好几个小时,天有些晚了,桥上的风凉丝丝的,月亮照在河面上,像个白盘子。桥上的人渐渐少起来,我也想回去了。走到桥头时,我看到了侉子兵,他大步流星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忙折回。我看到了燕子,她向侉子兵走过来,并拉起了他的手……
后来,我又领着那帮子人钻水泥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