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第二年,姐犯疯病时跳进了村东的马颊河里,家里只剩了爹。
我跟李小娜商量把爹接城里来,可爹不同意,说三儿,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就让我自己在家里过生活。
李小娜生完儿子后,性格变得越来越暴躁,一丁点儿的事不顺心就大发雷霆,医生说是产后忧郁症。保姆换了四五个,时间长的不过一个月,短的半个小时,以至后来我都不好意思进家政公司。于是,我想到了爹,心想,要不接爹来住一段时间试试。李小娜说也只好如此。
我提前给爹打了电话,爹问实在找不到人吗?我说嗯。爹说中。
我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爹正在灶间忙活着刷锅。见我进来,说,三儿来了。我说,来了。爹一边刷锅一边说,你看这口锅,当初你和你姐像两头小猪,咱家煮一锅粥,都能喝干净,可现在,我添一勺水都剩。
我说,爹,收拾收拾走吧,小娜还等着咱吃饭呢。
爹答应着,去里屋提了一个编织袋出来,说走吧。
爹坐进车里,车一沉。
其实,爹在城里做的活比在老家轻生很多,就是每天早上买菜,打扫房间,然后洗尿布。一开始儿子用的是纸尿布,可自从李小娜的妈妈来看孩子,说纸尿布不如纯棉尿布透气后,李小娜就给儿子换了。儿子吃的多,拉的也多,一天下来,尿布就像万国旗挂满了整个阳台。
爹洗得很欢畅,总说,娘没福气,等不到儿子结婚,更洗不到孙子的尿布。
爹好抽烟,抽那种从家带来的卷烟。那种烟劲大爹说抽着过瘾,爹也知城里不在屋里抽烟的习惯也知抽烟对孩子不好,所以总是在做完活时,打开阳台的窗户,站在那些尿布中间抽上一支。可后来,李小娜不干了,说爹的烟味太刺鼻,她隔着几道门都闻见了。我说爹抽四十多年了,特别是娘和姐死后,他抽得更狠,你能一下子让他戒了吗?李小娜就摔门,说她可不想儿子得哮喘,得肺炎,得支气管炎。我说李小娜你小声点儿,别让爹听到。李小娜反而打开门,冲外面喊,这是我的家,怎么就不能说话了?爹正在卫生间洗尿布,他的手像是不听使唤,哆哆嗦嗦的,肥皂几次从手中滑进水里。
爹真的不抽烟了。
不抽烟的爹像掉了魂似的。有时他脸色灰暗地瞅着电视,嘿嘿笑上几声,有时背着手在阳台来回溜达。大多数时候,呆在他的房间里,除了做活,一句话也不说。有一次,我去他房间拿东西,发现他正将一支烟放在鼻子上闻着,样子贪婪。看到我,嘴里不住地说着,老了,老了,没出息了。我喊爹,爹默默地将烟放进了床头柜。
有一天晚上,因为招待客户,我回家时已经深夜。刚进楼道,就听见黑暗中有轻微的响声,我向里走了几步,发现楼梯下有明明灭灭的亮光。我一惊,喊道,“谁?”“我,三儿,是我。”我打开楼道的灯,竟然是爹。
爹披着一件棉衣,瑟缩在楼梯下面,半根烟在手里颤抖着,脚下还有一堆散乱的烟头。爹站起身,红着脸说,白天怕人看见你脸上没面儿,我又不愿抽别的烟,这不,等大家伙儿都睡了,下来解解馋。爹说着时,又狠狠地抽了两口。
可能是因为晚上烟抽的太狠,爹咳的很厉害,而且眼睛也肿了起来。我要爹去瞧医生,爹死活不肯,说庄稼人没这么娇嫩。可后来,爹的脸也肿了,还有腿和脚。我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爹得了肾炎。
爹住了一个月后,坚决要出院回老家。他说再住下去不病死也得憋死。我找了医院的熟人,开了一些常用药,然后把爹接出了院。
车一进村,爹就把窗玻璃放了下来,高兴得像个孩子,见了谁都让我停下打招呼。他们见了爹都啧啧称赞:城里的饭水儿就是好,看三儿他爹,刚去了几天就养的又白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