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的担架车被几个医生护士飞快地推着往抢救室跑，毕晓雨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着。空荡的医院被毕晓雨的呼喊声填满，关曦冲进医院大门，叫喊着关子伊的名字往抢救室跑，最终被医生拦在门外，毕晓雨扑进关曦的怀里开始放声大哭。关曦两眼几乎一片黑，嘴唇开始发紫并剧烈的颤动，逃亡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惊慌失措。抢救室的手术灯一闪一闪的，关曦和毕晓雨愣愣地坐在门口，不说一句话。此时阿海悄悄进入医院，也在不远处坐了下来，静静观察这一切。过了一会儿，手术室走出一名护士，关曦一个箭步冲上去。“关子伊家属，患者急需输血。”护士有点焦急。“我！抽我的，我可以。”关曦撸起胳膊，几乎要喊出来。“你是患者什么人？”“我是她父……我是她叔叔。”关曦夺口而出。“还是先测一下吧。”护士表示怀疑。“你跟我来。”关曦这次不经意间的口误，却几乎瞬间点醒了阿海。阿海脑海中不停闪过关斌曾说的“也不知为什么我二哥对关子伊特别好，比我大哥都关心她。”“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关子伊到底是谁的孩子。”阿海立刻起身给小黑打电话，“好，我现在就去。”小黑挂了电话便开始调查关曦死去嫂子的情况。阿海看了一眼忧伤的毕晓雨，起身往化验室走。小黑开车来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家中，此时已经是深夜，他敲了很久的门，直到亮明身份后才被允许进入。提到关曦的嫂子，中年妇女有些悲伤。“是，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她拿我当亲姐姐一样，什么话都跟我说。”“她有提过她跟关曦的事吗？”小黑没时间绕圈子。女人愣了一下，接着叹了一口气，“唉，既然这么多年了，人都走了，说出来也无妨。”原来，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关曦和弟弟关斌应邀参加哥哥嫂子在家里举办的生日宴会，那晚，所有人都喝多了，已经醉的快要站不住的关曦想在哥哥家找一间客房睡下，却阴差阳错误入了哥哥和嫂子的卧室，嫂子也醉了躺在床上，误把关曦当成了他的哥哥，结果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更糟的是，那晚之后，嫂子就怀上了关子伊，两人为了不伤害家人，决定共同掩瞒事实。可悲的是关子伊出生后，嫂子一直努力想跟关曦的哥哥再生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但造物弄人，嫂子一直一直都没有再怀上。
关曦测完血型，跟关子伊的完全吻合，阿海偷偷找到医生，亮出警察身份，希望能用关曦和关子伊的血做一份亲子鉴定，结果被医院拒绝。“这个……恐怕不行，病人现在急着用血而且医院也有规定……”“这个病人跟一宗杀人案有关，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阿海气愤地几乎要上前揪住医生的衣领。医生显然被阿海的暴怒吓到了，结巴的跟旁边的护士说“那小吴……你去测一下吧。”半小时后，血检结果出来了，关曦确实是关子伊的亲生父亲。而此时小黑也打来电话跟阿海汇报情况，得知真相的阿海愣愣地坐在那里，心情极其复杂。关子伊抢救到下半夜三点，终于平安无事。阿海连夜坐火车，赶回了冬城。
虽然解开了关曦和关子伊的身世之谜，但对于叶梦失踪的案件仍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证据依然不足。阿海在叶梦失踪的那个小胡同来来回回转了很久，虽然之前已经做过附近居民的目击调查，但他还是不相信那晚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真相。阿海这次挨家挨户的亲自调查，终于，再反复盘问下，一名当时是有7岁，如今已经16岁的小男孩在巨大压力下坦白那晚他无意间看到了真相。原来，案发当晚，小男孩调皮的用新买的望远镜趴在窗边到处张望，正巧看到了从叶梦施暴，到叶梦死亡，甚至到关曦处理尸体的所有一切。当晚他就告诉了母亲这一切，但胆小的母亲反复警告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谁问都不能说，否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年警察询问他，他一直摇头说不知道，一个7岁的孩子，谁也没多怀疑。阿海录下了小男孩的口供，这是破案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12.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
2012年，关子伊完全康复，毕晓雨怀孕。这逃亡整整十年，关曦每天都在倒数着时日，他为关子伊准备好了出国的一切，跟毕晓雨承诺2013年的开年第一天就结婚。关子伊甚至在一旁打趣她未来弟弟的名字她都已经起好了，就叫关雨。久违的笑声荡漾在关曦家中，像是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美好。
转眼间到了年末，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寒风跟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凛冽。小城和小镇不同，南方的小城早已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新年的倒计时挂在小城最大的人民广场上，所有人都等着辞旧岁。这一晚，关曦不顾毕晓雨和关子伊的反对，阴差阳错的坚持要出最后一趟车，做一个圆满的结束。而此时的阿海已经带着手枪，踏上了来小城的硬座火车。
夜里10点整，阿海以一个乘客的身份搭乘关曦的出租车，目的地是人民广场。一路上，车内死一般安静，阿海始终眉头紧皱，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今晚12点前抓捕了关曦意味着什么。“能抽一支烟么？”阿海平静的问。“您请便。”关曦依然礼貌。阿海点燃一支烟，摇下车窗。“过节还出车？不跟家人团聚么？”阿海打开话匣。“嗯，最后一趟了，送完您我就回家。”看起来关曦心情非常好。“看您的岁数，孩子应该上大学了吧。”“是啊，26了。”关曦丝毫没有任何怀疑。“可惜有的孩子，就只能活到16岁。”阿海一出口，关曦几乎急刹车。“怎么了？”阿海故意问。“哦没事，有块石头。”关曦握紧方向盘，紧张不已，缓缓开动车子。“我认识一个父亲，年龄跟您差不多，可惜他的女儿在16岁的时候被人杀害了，尸体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父亲辛苦找了很多年，最后疯了。”阿海惋惜道。“哦，可惜了。”关曦压低了帽子，尽量不与阿海对视，依然努力平静的开车。“是啊，可悲的是咱们国家的法律有规定，过失杀人的诉讼时效只有十年，今晚12点前如果再不捉到凶手，就再也没法抓他们了。”这次关曦没有搭话。转了个弯，车子马上就要到达人民广场，阿海把烟头扔出窗外。“你，打算什么时候自首？”关曦猛地急刹车，车子停在人民广场的马路边，空气瞬间凝固，就跟十年前的一样。关曦缓缓抬起头，从后视镜中看着阿海，阿海也看着他。说时迟那时快，关曦迅速解开安全带企图逃跑，但被阿海及时掏出的手枪固定在车座上。阿海讲出了所有的秘密以及案发当时的状况，关曦哑口无言。其实阿海也知道，当时的情况的确是叶梦错误在先，十年了，关曦和关子伊所受到的身心折磨足已弥补当时的过失杀人，但理智终于战胜情感，他时刻铭记自己是一名警察。广场上的倒计时鲜红的刺眼，还有五分钟就到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十年整”就过去了。自己辛辛苦苦十年保护关子伊，就要在这一刻前功尽弃。曾经设计的所有美好未来将在五分钟之内全部毁灭，关子伊的哈佛求学，关曦和毕晓雨的婚礼……统统粉碎了一地。还有最后两分钟，关曦像当年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他告诉自己，他跟阿海只有一种结局，不是你死还是我死的选择，选择只有一种，那就是——阿海死。关曦真的被逼到了尽头。
“好吧，既然如此，我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关曦假装投降，假装跟阿海做最后陈述。“对不起，我能理解你，但是……”突然，趁阿海放松警惕的一刻，关曦一脚踩下油门，阿海猝不及防，被晃到后面，关曦拉起手刹，扑倒阿海，抢下手枪，随着扣动扳机声响，小镇广场倒计时的时钟刚好走到零点，新年钟声响起，接连而来的便是漫天绚丽的礼花绽放声。出租车在偌大的空旷广场上一动不动，柏油马路上被擦出道道黑色痕迹，绚烂的礼花开满夜空。
清晨，天蒙蒙亮，出租车已被开到海边的悬崖边上，关曦依靠在车旁，车前座，手机屏幕显示一条尚未发送的长长短信。车后座，阿海的尸体安静的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关曦的外套。日出的阳光火红而鲜亮，似乎要刺伤关曦的双眼，他显然不适应这种光亮，十年来，他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像老鼠一样的日子。现在，他只想最后看一眼阳光的样子。
清晨的悬崖空灵无人，只有海鸥酣畅的飞翔和嚎叫。山间的枯枝随寒风摇摆，关曦抽着烟，沉静地凝望大海，十年来的所有一切历历在目，像走马灯一样地在关曦脑海中不停播放，那个破旧的小镇，简陋的小平房，狭窄的杂货店，善良的收银姑娘，以及脚下这座忧伤的城市。关曦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何时已经开始脱轨，残忍地带着他一往无前地走向这条不归路。
少卿，幽静的山谷间，传来一声枪响。
此时的关曦家中，毕晓雨和关子伊还在熟睡，桌子上摆放着并没有动过的年夜饭，熨烫好的衬衫安静的挂在墙上。一声短信提示音，毕晓雨手机突然亮起，显示出关曦的短信，但并没有吵醒她。毕晓雨的婚纱挂在家中的墙上，关子伊的伴娘礼服也挂在旁边。
关曦安静的倒在出租车的驾驶位上，一只手里紧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给毕晓雨发出的短信：“晓雨，对不起，我杀了人，可能无法参加我们的婚礼了，能跟你相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但我命苦，这辈子终究无缘光明。答应我，好好活着，跟我们的孩子一起。伊伊，你可以顺利出国读书了，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无需再有任何顾虑。但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这辈子，要像亲弟弟一样对待即将出生的关雨。我永远爱你们。”
命运或许对关曦真的不公平，也或许，真的太过公平。有些人一生注定要用来赎罪，有些人一生注定无缘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