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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玥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女子。悦玥是真名，名字如她本人般美丽。她也是我见过的，能把森系衣服穿出味道的女子，再加上她步履轻盈，极似森林里的仙子。
该用什么词来称呼她呢。称女人太老，她浅浅笑着的时候，宛如少女般羞涩；称女生太年轻，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皮肤极为白皙剔透，宽宽的双眼皮，褐色的眼睛柔和如水，没有厚重的妆，只有自然红润的口红，盖住她略苍白的唇。
这一次的拜访，她给了我一张古琴的CD，市面上并没有销售，是她自己的古琴老师灌录的，只为赠与有缘人。
一段时间不见，她身上出世的气息越发明显，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其实我很害怕和文艺的人打交道，总感觉凡事落不到一个实处，有人文艺是为了追求小资情怀，有人不过附庸风雅无病呻吟。
我知道悦玥不是，因为她有心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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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玥盘腿在榻榻米上坐下，为我泡茶，又拿起腿边的箩筐，开始打绳结，做每串108颗念珠的手串。这是她的爱好，也是份小外快。
她在电信公司做技术支持，在这个一线城市收入算高的，但房贷还有一年，自家猫们的口粮，还有救助流浪猫的费用，都必须靠她亲手赚来。每月精打细算下来的盈余，都被她毫无保留地送给了那些大眼睛精灵。
“我曾有三只猫，大宝、小咪和如意。如意已经走了，它有些岁数了。”她伸手指向相片墙上一只长毛黑白相间的大猫，“如意有灵气，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它就差会说人话了。”
她的手指在珠子的布碗里拨来拨去，珠子发出好听的声音：“你是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未等我回声，她就开口：“我妈妈有心脏病，以前做过两次大手术，我是她拼了命才生下来的。我从小就活在轻慢的节奏里，直到我初中在体育课上晕厥，才查出来我和她有一样的问题，也就是说，我即使结婚，冒着生命危险，也只能生一个孩子。”
大宝靠在她的身边，伸出胖胖的毛爪，用爪子勾着编织线玩，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的前男友，是潮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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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女神，而且还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是种什么感觉？大致就是看你的人很多，但追求的人很少。更何况悦玥的拒绝方式也很简单，只需向对方坦白自己的病情就好，基本上都会打退堂鼓。
所以她变成了单位里面唯一一位年过三十，却没有知心大妈给热心介绍对象的女孩子，虽然她样貌工作能力性情都出色，在这座大城市里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想身侧有人陪伴。
“可能我是想找个，在我倒下的时候能送我去医院的人吧。”
二宝是男友的小名，是悦玥在外派工作时认识的。他初见她时惊为天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迷迷糊糊就想要跟她回家，一时间传为笑谈。
他追求的方式也很简单，参与悦玥喜欢的事情。悦玥喜欢猫咪，喜欢救助活动，他二话不说就去当义工，管接管送，把满腔倾慕贡献为爱心，一时间心潮澎湃得不行。
猫友们的活动聚会上，他会做很好吃的潮系菜给大家吃，切水果，逗猫玩。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告诉她：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想做的，我都无条件支持。
我也愿意等，等到你把手伸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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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了那么多年的佛经都枉费了，我起了贪念。”悦玥纤细如玉的手指翻飞着编织丝线，样子极为好看，表情却有些难过，“等到我真的喜欢上二宝了，我才发现，我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以前多优秀的男人她都不为所动，可以笑笑告诉对方，然后看对方一脸愕然，再犹疑，到惋惜，再到一脸抱歉地离去。她以为所有对她有绮念的人都可以用这个方法吓走，剩下的，才有可能发展可是二宝，她不想让他走。
到惊觉自己根本不愿意让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二宝已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不知是劫是缘，她一遍遍唱诵佛经，祈求着哪天二宝知道了情况后，能看在两个人曾有的感情上，不要太快离开。
我又抬头看着相片墙上的如意，一只老猫的眼神，不再顽皮狡黠，而是略微混浊，很有看透世事苍凉的意境。我朋友年糕有一只名叫粥叔的老猫，对什么事情都已经不在乎，甚至都不再能发出柔软的叫声，但是只要她开口，它都会张开牙齿掉得差不多的嘴，呼应她。年糕只求与粥叔白头偕老，可惜猫的寿命最多只有十几年。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笑了一下说：“如意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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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意外还是来了，如意年事已高，各种综合征并发，宠物医院的抢救也没有用，最后它还是走了。悦玥瘫坐在地，看着如意，痛哭失声。
二宝用一条热毛巾慢慢地给如意擦干净身子，再吹干毛发，放到铺满花的纸盒里。如意看起来就像是午后打盹一样，睡在花丛里喊不醒了。悦玥慢慢抚摸着它，眼泪滴在如意的毛发上。
二宝和悦玥开车来到郊外，在一棵塔松下，他一边挖坑，一边絮絮叨叨地对她说：“其实如意很幸福，小的时候流浪，遇到了你，然后又得到了那么细致的照顾，现在不过是回喵星球生活了。你这样子，它走得不安心，你心里也不好受。”
悦玥擦了擦红肿的双眼，用力点点头。
回到悦玥家里的时候，华灯初上，二宝用冰箱里的剩余材料做了砂锅粥，劝她吃了两碗。吃着吃着，悦玥突然把碗一推，深呼吸几口后，看着他：“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情，如果你听完就走，我不会怪你。”
“这么认真干什么，别吓人，你爱上别人了？没可能啊，我这么帅。”二宝有点紧张，但还是努力缓和气氛。
“如果有天我像如意一样，突然不在人世了，你还会想要我吗？”她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净瞎说，我洗碗了。”二宝松了一口气，起身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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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二宝擦干净手出来，准备泡茶喝的时候，发现悦玥把一个文件袋摆在了榻榻米上，擦掉口红的她，脸白得有些吓人。
“怎么了，悦玥，你这是要分割财产吗？”
“这是我从十几岁到现在的病历卡和定期的检查报告。二宝，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二宝接过文件袋，慢慢地拿出所有的东西，慢慢地翻看。他是个很聪明的男人，马上想到了所有的后果，和悦玥给他看这些东西的用意。
悦玥颤抖着说：“我可以先瞒着，骗过你和你家人，跟你结婚，但我这辈子很难会有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是潮汕人，你家里人，肯定会要求你有不止一个孩子。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岁数，我不想你被我拖累一辈子。”
二宝没有作声，他放下文件袋，抱住了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的。”悦玥终于崩溃了，一天的心力交瘁让她胸口喘不过气，这会儿嘴唇已经有些泛紫，她赶紧从暗格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吞咽下去。二宝迅速抬起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又赶紧递过去水杯，抱住她慢慢顺气。
悦玥很感激，二宝并没有转身就走，还陪她过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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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不提，不代表就可以忽略不计、轻轻放过。三天后，二宝要回家的时候，悦玥小声地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二宝干净好看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回头看着她：“不要说这种话，你一直都知道，我很爱你。”
悦玥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好。”门慢慢关上，二宝走了。
一天，两天，三天……
第四天晚上下起了雨，悦玥听着雨声早早就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床边的窗台处有响动，她揉揉眼睛望出去，看见如意正蹲在窗外的那条水泥柱上，转过头看着她，发出短促有力的一声“喵——”。
“你这傻猫，怎么跑到那儿上面去了，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外面还在下雨，不要吓妈妈，赶紧进来。”悦玥一边说一边想起床去开窗，却发现自己怎么动也动不了，她心下一惊，用力一挣，醒了过来。
窗帘紧密地拉合着，犹如守着秘密不开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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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是周末，二宝带来了一大堆食材，还有给悦玥买的各色散珠，并送给了她一个贵重的南红挂坠，让她戴在胸口。他摸摸她的头，说：“听说这个养心，你一直想要又不舍得买，我最近赚了点钱，刚好买了。不哭，不要哭，我告诉你一件奇事。”
悦玥收住眼泪点点头，看着他。
二宝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梦见了如意。它坐在我的床尾叫了一声，大概是在提醒我过来找你。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它怎么会跑到我家呢，心想得赶紧起来把它抓住送回来。”
悦玥一听，泪如雨下。人说猫性通灵，如意这是要走了，在和自己和二宝告别呢。
“不哭不哭噢，我想它大概是过来感谢我对它的照顾。你看过一个故事没有，说这辈子你的伴侣就是上辈子葬你的人，要是如意下辈子当了我的老婆，你吃不吃醋？”
悦玥扑哧一下破涕为笑，打了一下二宝：“如意是男的！还是公公。”
二宝马上起身，在客厅举着手跑来跑去，捏着声线说：“不要啊……我不要啊……我是异性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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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我疑惑地问，如果讲的是两三年前的故事，那么现在这个房子应该有男主人在啊？
悦玥放下手串，抱过大宝在怀里。大宝是一只胖胖的黑灰色花狸猫，四只脚上都穿着白袜子，它温驯地用下巴蹭着主人的手指尖，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她抚摸着猫儿柔滑的被毛，一下又一下，似乎抚摸在自己的心绪上，思绪慢慢被抹平和安慰。
“谈恋爱两个人就好，但是真要结婚了，父母都会过问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的。二宝考虑了很久，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而且这个事情也瞒不了一辈子。他说结婚之后，他的爸妈可能会因为生育问题和我发生冲突，他害怕我出事。”
“差不多快说服我了。”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自己本来就是个病人，以爱之名挟持他一定要娶我，或者和我在一起，那是自私……我不想他以后对我只有同情。”
“自己灌自己这种鸡汤有效果吗？”
“这不是鸡汤，如果你知道自己生命并不是很长，也许在某天突然会去另一个世界，对于很多事情就会宽容很多。”
悦玥淡淡地说着，大宝的呼噜声越来越大。
“后来啊，二宝和父母商量，父母果然反对。没过两个月，他爸爸就让他到西安那边去打理家里的生意了。”
“嗯，直接要求断绝和你往来，显得太没人性，先用软刀子割开，拉出物理距离。”
“设身处地，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个这样的老婆呀！”她温柔一笑，动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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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爱人的离去，肯定是让她非常痛苦的。物理距离的考验，很多人都没能通过，但悦玥和二宝的问题，是比跨越南北半球更为艰难的考验。
最后二宝还是很艰难地和悦玥分手了，这样拖着，对父母是种伤害，对悦玥也不公平。
其实又何尝公平，如果他这么爱她都要被现实打败，那么还有谁，会给她往后的生活一个庇佑呢？
生活不是傻白甜的小说，可以为爱赴汤蹈火，刀山火海不在话下。生活是，看起来坚强无比的爱情，光凭对方父母的反对就会破碎。
二宝求了悦玥很久，让她收下了他所有的积蓄——三十多万的理财产品——希望在她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应急。救助流浪猫，细细碎碎的费用加起来也不少，虽然可以通过募捐，但是他希望给她留一条后路，也让他在远方能够心安一些。
“其实他去了西安之后，每个月都会给我的账号打一小笔钱，这些钱，我都拿来给寄养在宠物店的流浪猫改善生活了。我很感谢他呀。”
她捏了捏大宝的耳朵，大宝发出沙哑而满足的叫声。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眼角带着笑纹，美丽不可方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