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在林家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相簿,万寻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爸妈和林家夫妻原来是感情深厚的多年世交。
年轻的四个人总是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之中,而当年的每一张黑白照片后面还都非常细心的记录了时间还有地点,就连当天发生过什么都一一记下了。娟秀的字迹,大概是出自女子之笔。
看着年轻时的爸妈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天生丽质,万寻寻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爸妈在当年离开国内去国外颠沛流离,定是不得已而为之。父辈的事情她其实一无所知,因为爸妈似乎不愿和她讲起往事,大概是过去太过艰辛痛苦,亲身经历过的人便不肯也不想去回忆,更加别提是拿来随口诉说了。
这也让万寻寻觉得即便爸妈再怎么不正经,也还是有着不容他人碰触的秘密。
倒是林国豪和曾茹茹两人很是民主,关于林乔聿和林新白的身世,他们似乎从不隐瞒,两个孩子也很清楚自己并非林家亲生血脉,却并未因此而同养父养母之间出现隔阂,反而认定养父养母就如同再生亲父母,所以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真正的亲生父母相聚同一屋檐之下,如此一来,要想改变她们的观念,着实要费上一番苦心和功力。
只是感动了她们重新认祖归宗后又要怎样?
尤其是林乔聿,分明就摆明一脸“生为林家人,死为林家鬼”的壮志豪情,试问这样的她又怎会真心认万家夫妻?就算认了,会愿意回到与之毫无感情基础的他们身边吗?又不是狗血的三流国民偶像剧,短短几日就能弃养父母而重归亲父母的怀抱。
再者,曾茹茹又那么疼爱她,完全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不过,虽然表面上是当成女儿来爱护照顾,实际上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万寻寻曾听爸妈闲聊时得知,曾茹茹有意让林乔聿做林家的儿媳妇。悉心照料养了这么多年,送去学钢琴学法语学舞蹈,礼仪方面还有专门的老师上门来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身段也是出落的越发美丽,任谁都会觉得用秀外慧中来形容也不足为过,由是肥水怎能流去外人田?
要说曾茹茹是个有点小聪明也会耍小伎俩的双面贵妇,十五六岁时就开始在中间撮合着培养林蕤和林乔聿之间的小感情,经常找机会让他们两人行动,为的是奠定今后的婚姻基础。
如此处心积虑,当然不能容许别人破坏。
“简直无法理喻,这把我女儿当成什么了?又不是给他们林家做童养媳的,而且当初也是阿茹她劝我把女儿暂且给他们夫妻代养,现在却……总之,我是不会同意我女儿嫁给她儿子的。”可偏偏,寻妈不愿看女儿受人摆布。
万寻寻在门外听到父母的谈话表示很诧异,林蕤什么都好,为什么不同意他来做万家的准女婿?而且万家和林家在从前也是关系密切啊,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放心吧,只要女儿回来了,一切就都是我们自家的事情了。林家人虽然曾经做出那些事情来,可到底他们也是人,是人都会有良心,我们提出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何况他们诚心诚意的邀请我们住在林家,不也是想让我们和两个孩子建立感情基础嘛。”
“我可不愿意住在这里,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实际上我经过了多大的心理斗争才能做到留在这,你想过吗?”寻妈抱怨着,“我又不是你,没那么宽宏大量。”
“你当我心里会好过?”寻爸低声叹出一口气,“可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也不想被女儿们知道当年的事情吧?不管怎样说,当年我们也有错。”
“我们有什么错?”寻妈的声音带出一丝哭腔,“要错,也是被他们逼的!如果不是当初,我们家今天怎么会变成这副家破人亡子女分散的悲惨下场……”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万寻寻听不清楚,只是心里却结出了一个不大不小,恰恰好好凝固在心脏中心处的疙瘩。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丝毫不清楚,父母从不说,她只以为生活中也不会有任何的大风大浪。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但她仍旧一知半解,她从不知道向来开朗的母亲也是会流泪的,那是父母不为人知的心酸一面,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林乔聿做林家的童养媳。
然而只是亲妈不愿意,做女儿的,又会否也是不愿意?
显然不是这样。
林家上上下下都对二小姐的聪颖才智与美丽外貌赞许有加,只是如果用一句话来将林乔聿的行为总结,那便是——“大少爷走一步,紧跟在后面一步的那个就是二小姐”。
这番评价倒也算中肯,而且还简单明了。
不过这些在万寻寻听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她不感兴趣的东西总是不愿意记得太深,所以前脚听了寻妈和寻爸私下里说着的“林乔聿长大后会嫁给林蕤”这件事,她很快就忘在了脑后。
一部分和她不想理会有关,更多的一部分,是缘于她的不解——难道就只有林乔聿可以嫁给林蕤吗?就算是,也要林蕤肯娶才行吧。
但林乔聿那样出众,应该也不会有男人拒绝娶她才对。假设万寻寻自己是个男人,她也一定会因有林乔聿这个童养媳而乐得嘴巴开花。所以万寻寻自相矛盾地呆呆点头认可,然而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她一惊,急忙合上相簿打算放回原位,门外的人已然走了进来。
曹操果然不能随便讲,但凡一讲肯定现身。
万寻寻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林乔聿,大概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平时根本没有机会。
和优秀的姐姐相互凝视,万寻寻倒也没有紧张,反而很自然,首先打了招呼说:“唔……你也来找书看吗?”
林乔聿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算作回应。
她将双手背在长裙身后,缓慢地踱步到万寻寻身边,低头瞥一眼她手中拿着的还没有来得及归位的相簿,眼神有些惊奇与诧异:“原来这本相簿放在这里,妈妈找了好几次都没翻到。这回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等下就拿去给她。”说罢便从万寻寻的手中将相簿抽走。
妈妈?
万寻寻愣了愣,问了句傻话,“你说的妈妈,是指哪一个?”
“当然是我妈妈啊。”林乔聿轻声失笑,言语之间并无恶意,只是纯粹的解释,“哦,我的意思是,我说的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懂了吗?”
“哦……”那句“懂了吗”让万寻寻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开心,她心想“我妈妈不就是你妈妈”吗?干吗分得那么清呢?一做DNA,结果还不是照样要靠科学来说话,再怎么嘴硬也无济于事。
可是,如果林乔聿特别快地认回亲妈,结果也是要背负“忘恩负义”、“铁血无情”的骂名,唉,也确实比较难做。
“你明白了就好。”林乔聿就像是幼儿园阿姨抚慰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般拍了拍万寻寻的头,然后示意怀里的相簿,“我先把这个拿走,你不会介意吧?”
万寻寻摇头摇头:“不介意。”
林乔聿又弯过眼睛,高傲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书房时,绛紫色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像是天鹅在起舞。
于是在林乔聿离开之后,万寻寻拉了拉自己的小白裙子,也模仿着她的样子与动作在原地“呼啦啦”地转了一圈。可惜没有转起天鹅舞蹈的圆弧,“哎呦”一声险些把自己给绊倒。
好吧,这样实在太傻,不符合她的风格,万寻寻撇撇嘴放弃了模仿秀。
她推开书房的门打算回房间去复习功课,原来是想到书房找找有关数学一类的几何参考书的,却被一本老相簿给夺走了时间。
一边叹息着“这样下去考试很容易就不及格的”一边垂头往外走,路过二楼走廊拐角处的时候她猛然一个急刹车躲到墙壁后面。心脏吓得“扑通扑通”地跳,可很快她就纳闷地扭起眉头,奇怪,干吗要躲起来啊?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不是也可以吗?
“物理的练习题?”林蕤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他刚刚洗完澡,穿着件印有大力水手波比的黑色T恤,脖子上搭着条白毛巾,黑色的短发顺着发梢滴落晶莹的水珠,他站在林乔聿的面前,眼里没有丝毫戒备,清澈见底,像是平静的湖水般波澜不起。
“对啊,我们两个是邻班,而且又是同一个物理老师赵扒皮,他留了好几道解不开的公式题,我只好向你求救了。”林乔聿一手拿着相簿,一手向他摆出“拜托拜托”的手势。
即便躲在墙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万寻寻还是能够听到他那带有宠溺的语气:“真拿你没办法,那你等下带练习册来我房间,别忘了再拿一盘水果,要是还能偷来两灌啤酒的话,我就多帮你攻克几道。”
“耶!万岁!”林乔聿欢呼着跳起来,飞快地在林蕤左脸颊上吻了一下,“哥我最爱你了!”接着便哼着欢快的小曲调跑下了楼。
“都多大人了,还玩亲脸,幼不幼稚。”林蕤嘟囔着,无奈地擦擦脸,嘴角却泛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只是那抹笑很快就僵住了,因为绕过拐角时,他看到了贴在墙后的万寻寻。
女生低着头,小脸纠结得蹙成了一团。她愣了半晌才发现头顶有一片阴影遮下来,紧接着整个人便像触电一般从墙上弹了一下,过于迅猛又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林蕤也蓦地向后退去一步。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蕤想了想,怀疑地问,“你该不会一直躲在这里偷听别人讲话?”
万寻寻像是没听到他在问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咬着嘴唇,像是极其郁闷又不爽。
林蕤纳闷着她哑巴啦?怎么回事?这么安静不太像她的作风,受什么刺激了?
正当此时,万寻寻抽风一般地突然吼了句:“万睡!祝你万万睡!”然后便如同脚踩风火轮一般地朝另一边跑没影了。
林蕤脸上布满震惊,不仅仅是觉得莫名其妙,还想纠正她,是“万岁”不是“万睡”,她可以祝他“万万岁”,但“万万睡”还是免了吧……太犀利了他承受不起。
还有……
“生什么气啊,她。”林蕤拿过毛巾继续擦头发,困惑地挑眉,“神经,吃错药了吧。”
夕阳西下,黄昏余晖。
秦妈带领佣人们开始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准备晚餐,林国豪从公司回来,停好车子走下来,路过狗屋时扫了一眼在其中酣睡的大白,不由得拧眉叹气:又肥了,这只狗,难怪上次有客人来家里把它看成了猪。
而三楼的露天阳台小沙发上,万寻寻动也不动地闭眼躺在上面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她是不是死了?”
“嘘——小声点,看我把这个塞进她鼻孔里。”
“不要啦三哥,这样不好吧……”
“别吵你,快点拍照片!”
“可是……”
“快啊!”
“那好吧……我知道了……”
“咔嚓”一声响外加白花花的闪过灯,万寻寻呼地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身旁的人被吓得发出“哇啊”两声惨叫。
她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一摸才知道!怒!是谁把卫生纸搓成了绳塞进她的鼻孔里?这么幼稚退伍的老把戏也玩得出来!
“哼!吓死老子了。”林颂抢过林新白拿着的手机,这可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第四代Iphone,像素绝对高,人物绝对清晰,所以他把林新白刚刚照下来的照片亮到万寻寻面前,幸灾乐祸地“嘿、嘿、嘿”奸笑几声,“看见了吧?这种丑到足以用来避邪的照片,不想我泄露出去的话就用钱买回去!”
万寻寻盯着那张照片看了看,咳,确实挺丑的,睡相不佳不说,两个鼻孔里还被塞着卫生纸绳,好可怕。
她看向一侧的林新白:“是谁照的?”
“不,不是我想做的……是三哥非要我照的……”林新白可怜兮兮地指向林颂。
“吼!臭小白,你出卖我!”不过不管那么多了,林颂收回手机一副地主公的跋扈架势,瞪着万寻寻冷哼,“你少转移话题,总之你要把照片买回去,不然我会把这张照片洗出来,并且扩大好几倍贴在你们班级的大黑板上!”
不是吧,这么阴险?
万寻寻惆怅了,本来就因为看到不该看到的一幕而自己气自己,气到内伤只好小睡疗养,谁知道小睡期间被摆了一道,被林家老三外加自己亲妹联手照下她的一张丑的惨绝人寰的傻照,还来威胁她不交钱就毁她清白……
可问题是……
“我没有钱啊。”万寻寻表现得一脸真诚,同时又相当不解,“而且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也不会敲诈到我头上吧?你要是缺钱,随便去卖一辆你家的车不就够本了。”
“你当我傻啊?我连车钥匙都没有,再说车子少了一辆,你当我爸傻发现不了啊?”林颂义正言词,抬起脚踢了踢万寻寻的腿,下达最后通牒:“我给你三天时间,五千块,拿不出钱,就不要怪我杀人不滴血!”
转身,挺胸,仰起头,林颂非常酷地打算大爷到底着离开,谁知听到林新白那个滥好人却满怀歉意地对万寻寻全程坦白:“对不起,寻寻姐,三哥是因为要给金町姐办生日会才急着需要钱。爸妈月初给他的他早就花光光了,还把我的也抢去了好多,所以他无计可施只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勒索你……”
“小白!”林颂回过头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眼都在无言地放射着“闭嘴闭嘴闭嘴给我闭嘴,让你乱说话了吗”。
林新白委屈的无辜,看着林颂勾一勾手指,只好乖乖地小跑到他身边。
独留万寻寻一人瞠目结舌。
一张照片,五千块?还只限三天?这个林老三是不是当惯了阔少爷,以为全天下老百姓的钱都是大风刮来还可以无生命单性繁殖的呀?
不理他,万寻寻才懒得想这些,重新倒在沙发上望着天空的残留金芒轻微蹙眉。
她回想起林乔聿去吻林蕤脸颊的那一幕。她突然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在那时探头去看?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结果,自己就因看到那一幕而很不开心。还找不到不开心的理由。
她翻了个身,眼里渐渐流淌出失落。她觉得林蕤面对林乔聿的时候,真的笑得很好看很好看,而且没有半点虚假之意,真切又温暖,令在一旁偷看到的她都如沐春风。
那是他不加掩饰也剥去面具的真实一面,原来在此之前她所看到的林蕤,都是假的。
如此看来,他说不定……可能……或许……应该……愿意在将来的某一天娶他的童养媳真正过门吧。
此时,途径与此的寻爸看到女儿背对着躺在小沙发上,退回几步皱起眉头关心道:“寻寻,你怎么躺这儿了?哪儿不舒服?头晕啦?”
万寻寻叹息着,闷闷地应了声:“不高兴。”
不高兴?
“哦,那就不是身体出问题了。那好,不高兴就想办法高兴起来吧。”寻爸无奈的叹口气,叮嘱一句“人生哪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哦,总会过去的”便朝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