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当天,便是林家小幺林新白的生日。十年来,寻爸和寻妈是第一次能够亲自给小女儿庆祝生日,那是相当兴奋。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生日当天,寻妈一大清早就打了鸡血似的跑到厨房给林新白煮了碗长寿面,还特意放了两个鸡蛋。家常长寿面让林新白很喜欢,全部吃掉还很感谢寻妈。
不过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让曾茹茹吃起了醋,非领着林新白去商场买衣服买礼物要把寻妈做的长寿面给比下去。寻妈当然也要陪同,于是两位妈妈像较劲一样地牵着林新白出门了。林国豪要去公司,无业游民的寻爸便被寻妈抓着一起去,好端端的一个生日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难为两家人还要表现出客客气气的表象,实际上心里一定早就战火四起了。
是谁说多年好友十年再逢后住在同一屋檐下还能其乐融融?那他们之间一定没有亲生女儿的所属权纷争。
结果整栋房子里就只剩下林蕤和万寻寻了。
林乔聿要去上舞蹈课,曾茹茹为了抢夺林新白而奔赴商场了,那么陪伴林乔聿上课的人就只能是秦妈。林老三林颂也早早地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万寻寻比较担心的是他会不会真的在周一清晨把自己的丑照曝光,因为到了明天周末就会是限期的第三天。可他自己先跑了,而她又真的没准备钱,所以完全不知道后果会变成如何。
再就是她一个回笼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直接跳过了早饭和午饭,那群在外面跑了一天的人还是没有回来,她抱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兔子玩偶抱抱去厨房寻觅食物,发现有一盘小炸虾,便双眼放光二话不说地塞了好几个进嘴巴。
就在她补充能量的空挡,楼顶总是上传来“砰砰”、“咚咚”的闷响,起先她只顾着吃没放在心上,可是那声音一直持续不断,她困惑地皱起眉,一边咬着小炸虾一边看向棚顶。
楼上在干什么呢啊?
整栋房子连个佣人也没看见,冷清清的,好像只剩她一个人,莫非是进了贼?会有这么巧?
她还不知道林蕤也在,所以便自告奋勇小心翼翼地跑上二楼寻找传来声音的房间。发现是林新白的卧室,万寻寻很纳闷,把最后一口小炸虾咽下去,双手紧紧地抱住兔子,一路轻手轻脚地走到林新白的房间前推开了门。
只见房间里面窗帘紧拉密不透风黑压压乌漆漆的一片,那“砰砰”、“咚咚”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万寻寻作势想要开灯,没想到有人在,而那人的声音是从半空中传来的。
对方怒斥:“别进来!”
“啊!”万寻寻自己反倒做贼心虚地被吓一跳,急忙收回了手。听出对方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林……林蕤?”
竟然指名道姓直呼他,什么林蕤,林蕤也是她能叫的吗?!明明比他小两岁,够没礼貌的!
可惜林蕤现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他根本无暇对她说教,因为踩在无人扶持的折叠梯子上很消耗体力。
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光线,万寻寻这才发现发出“砰砰”和“咚咚”声的是林蕤脚下的梯子。由于重心不稳缺乏支撑,梯子摇摇欲坠晃来晃去,而林蕤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串彩色的小灯泡,正努力试图将彩灯挂到天花板上。
“你是要给小白制造生日惊喜吗?”万寻寻看着他的情况忧心忡忡,好心提醒,“一个人肯定挂不上去的,太勉强了。”
“废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莫名其妙就被训斥,心里觉得很委屈,但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建议道:“那我去找人来帮帮你好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回来。”
见她转身就要跑,林蕤急了,赶快喊住她:“别走别走!喂,你回来!不要找别人,就你来帮我扶着梯子!”
本来打算是只给小白一个人看的惊喜,被她发现已经是大失败,她还想找别人来一起看?别臭美了,他这可不是免费展览馆。
“哦,也好啊。”她迟钝地转回身,走上前去,只用一只手帮他扶住梯子。
于是少了“咚咚”声,稍微稳下来的梯子只剩下“砰砰”声。
“你干吗不用两只手?”林蕤不满。
“因为我还有抱抱啊。”万寻寻向他示意自己另一只手里的兔子。
“那是个什么东西?”林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朝她打个手势,“太黑了看不清,拿近点给我看看。”
万寻寻就很开心地把兔子递到他手上,还好心介绍,“这就是抱抱。”
林蕤一扬手把兔子玩偶丢的老远!万寻寻惊恐的地张大了嘴巴,听到林蕤得意地冷哼道:“好了,现在抱抱没了,你给我用双手扶稳梯子!”
万寻寻欲哭无泪,可惜她又担心自己一气之下扭头就走会让他更加生气,于是只好双手扶住梯子,吸着鼻子抽搭好几声。
如今梯子彻底稳当,“砰砰”声也终于没了。可惜林蕤被耳边的“嘤嘤”声吵得心烦不能专心挂彩灯,“嘤嘤嘤”,“嘤嘤嘤”,嘤得他手足无措。
“喂。”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别哭了。”不就是扔飞了一个兔子吗?!
嘤,嘤,嘤嘤嘤。
“别哭了!”
嘤,嘤,嘤……
“你别哭了啊……”
嘤……
“我说你别哭了行吗,算我求你了……”林蕤彻底投降,要说林乔聿和林新白哭的时候他只要问她们是谁惹哭的,然后冲上去将对方揪住扁一扁就好了。
可是现在弄哭人家的是他自己,他总不能自己扁自己吧?何况要不是她私自灌满了他的气球打破了计划,他也不用在现在吃力地改变全程计划挂彩灯了。
好在“嘤嘤”声最终消弱了,林蕤不由得长吐一口气心里默念句谢天谢地。
没了她的抽噎声,整个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万寻寻的委屈来得凶猛,没得也快,她开始抬起头看着他认真仔细地挂彩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专心致志的表情,竟觉得有一种安心感。
很可惜,林蕤的专心致志只维持在表面,实则内心已经乱成一团麻。
他觉得背脊很僵很硬,尽管屋子里面黑洞洞的,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那汪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瞳紧盯着他不放,她到底在看什么?该不会是怪他丢走了她的兔子,所以正在放射眼神怨念光波?
要不然,就是在念叨黑暗口诀来诅咒他?
不是吧……他从小就对灵异类的东西怕到不行,而且他也不是故意得罪她的,所以真想对她说句:别再盯着我诅咒了!
彩灯在这时挂好最后一颗,整个房间顿时被彩灯的光芒照亮。林蕤猛然一低头,正巧同微笑着望着他的万寻寻视线相撞。
啪嚓。
某个东西被撞了一下,好像是来自他体内的。
于是他赶忙扭开脸去,奇了怪了,刚刚……竟觉得她的笑脸亮晶晶的,还以为会是凶神恶煞的可怕模样……
房间里,七彩光芒交替闪动,万寻寻这才后知后觉地目瞪口呆,一激动,双手松开梯子鼓了几下掌,开心道:“哇……好漂亮啊!”
可是她忘了梯子上还有着林蕤,紧接着“砰砰”和“咚咚”又回来了,梯子由于严重不稳开始向万寻寻所在的方向一点点倒去。林蕤反应敏捷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迟钝的是傻在原地的万寻寻,明明看到梯子倒向了自己却还是愣愣地失了神。
“喂!”林蕤惊了,条件反射地朝她那边冲过去,紧接着听到“嘭嗵”一声巨响,梯子砸下来了,不过砸到的不是万寻寻,而是林蕤的右腿。
“林蕤!”万寻寻被推到一边毫发无伤,一抬头就看到如此景象,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又开始含在了眼圈里:“你怎么样啊?你的腿……都怪我!我不该松手的!”
“你又哭个什么劲儿,想哭的人是我才对……!”林蕤已经疼得额角渗汗,用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还哭,还哭……快点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噢噢噢!”万寻寻点头点得像是捣蒜,起身就跑,可跑着跑着又跑了回来,泪流满面地问道:“可是国内的救护车号码是多少啊?”
林蕤真要晕了,他更担心在救护车赶来之前自己是不是会小命不保。先气沉丹田,可那也吼不出来了,啊糟了糟了,嗯不妙不妙,眼前开始出现小金星了,于是他只能迷迷糊糊地从齿缝里挤出:“1……2……0!”
然后,那天晚上全家人外加万家人都紧急集合到了一起,除了不知跑到哪去还联系不上的林颂。可是大家都不是为了给林新白庆祝生日而集合的,而是火拼一般地集合到了医院病房。
林蕤的右腿打上了石膏高高挂着,还好人没傻,醒来之后知道叫人,曾茹茹还在他面前比划出五个手指头,担心地问着“儿子儿子,你看这是几?”,林蕤嘴角抽搐地回答她:“五。”
曾茹茹欢天喜地地蹦蹦跳跳,还好还好,儿子能认出五,说明脑子没有坏,可就是不肯说出为什么会被梯子砸到右腿的。
万寻寻哭红了眼睛,在所有人都离开病房之后,她满脸郁结地走到林蕤病床旁低下头,对他真诚地说道:“……对不起。”
林蕤本来很生气,可是看着她肿得和那个兔子玩偶一样的眼睛,他的火气竟一寸一寸地降了下来。
看她还有点人性知错就改,林蕤撇嘴,丢给她一句大度的:“算啦,算啦。”
万寻寻自责得太投入,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急忙凑到他俊脸旁跪坐下来追问:“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距离只有几寸远,她呼出的热气都痒痒地扑在他脸上。林蕤突然就莫名尴尬得脸红,迅速把脸扭开到一旁,扯过被子蒙到头上不再理她。
万寻寻落寞地扭过眉,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她搞砸了他准备给小白的生日惊喜,又害他右腿打石膏,所以在生她的气。现在也不是连续道歉的时候,她只好对着蒙在被子里的他说了声:“……那你先好好休息,晚安。”
被子里的林蕤听到她关门离开,不由得松出一口长气。末了又万分诧异地自问,他刚刚为啥要紧张?明明摔的是腿,怎么脑子好像也摔坏了?
而那天晚上,林新白回到卧室时一开灯,顿时被天花板上星光闪烁的彩灯吸引去了全部视线。惊叹地睁大眼睛,自己的房间美得就像是上帝的花园。当她的脚下碰到梯子的时候,她才发觉大哥林蕤摔伤右腿,一定是为自己准备生日惊喜才会造成的。
于是很自责,自责的同时听到楼梯附近传来脚步声,熟悉的节奏让她立刻竖起了耳朵,赶忙追出去喊住了他:“三哥!”
正蹑手蹑脚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林颂见被她发现,只好停下身来,伸着手臂打了一个很假的哈欠,然后支吾地说着:“是你啊,不过我今天很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哦,对了,生日快乐啊,小白。”
“谢谢。不过大哥他……”
“啊?”林颂有点不耐烦地回过身,径直就问,“哥怎么了?”
林新白因他的气势而产生退缩心理,到底也没把林蕤目前身在医院的事情讲出来,反而是十分在意地问道:“三哥,你今天和金町姐在一起一切顺利吗?开不开心?”
提到金町还有今天,林颂顿时笑得灿烂,简直胜似一朵黄菜花。他得意洋洋地摸摸下巴,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嘿嘿,你三哥我是谁啊,金町再怎样花样百出,只要你三哥一出马,照样让她变得乖乖的。但是你可不准告诉爸妈我才回来啊,好了就先这样,晚安晚安。”
林颂一边摇头晃脑地唱着陈小春的《算你狠》,一边朝林新白抛个贱贱的飞吻,紧接着回房关门。
然而林新白却没被他的那份开心感染到,只是静默地回到自己亮着彩灯的卧室,坐在地板上仰起脸,望着每个三秒就会更换色彩的灯光,她慢慢地微笑出来。
“或许从今以后,三哥都不能陪我过生日了吧?”她自言自语地喃喃有声,“因为金町姐的生日恰好是和我一天的,三哥又那么喜欢金町姐……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有二姐,我还有大哥,还有爸爸妈妈,嗯……还有万爸爸,还有万妈妈,也算上寻寻姐,我有大家在,所以我没关系。”
十五岁的林新白坐在彩色的灯光中安安静静,她沉默地独自微笑着,就算所有人都出于各自的原因而不小心把她忘记了,她也不会生气,反而是平静接受,毫无怨言,并真心说着“没关系,我没关系”。
无论对方是谁,即便是在多年之后,当林颂在面对她的时候,沉沉地低下脸去,对她说:“抱歉,小白,我真的不能在这里了。”
林新白也是默默地松开他的手,对他微微笑着——“没关系,你不用考虑我,我没关系。”
就像那首歌在唱的:
你若要走,我不会留,强留的爱情不会撑得太久。
她并不是软弱,只是自尊所剩已不多,受不起更深的践踏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