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别再说下去了,凯特。只要你下定决心,你什么都做得到的,你一直都可以的。在印度尼西亚有两亿人,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有大约70亿人。大约有0.5%的人都患有程度不同的自闭症——这就是3500万人——跟得克萨斯州的人口一样多。你才给600个家庭发去了信件。别放弃,我不允许。我明早会给伊麻里研究院里管赞助的头打个电话,他们会继续资助你的——不管那个老混蛋约翰·赫尔姆斯在不在研究项目里。”
这个电话让凯特想起了那个她从旧金山给他打电话的晚上。那时候他向她承诺,雅加达对于她重新出发,继续她的研究会是个很合适的地方。也许他终究是对的。
第二天早上,她走进实验室,告诉本去订制更多的项目宣传册,还要去找些翻译来。他们要到农村去,他们要广撒网——也不会再坐等那些家庭上门来。她炒掉了CRO,她无视了赫尔姆斯医生的抗议。
两周以后,他们往3辆卡车上装上了4个研究员、8个翻译,还有一箱一箱的项目宣传册,上面印着5种文字:印尼马来文[25]、爪哇文、巽他文、马都拉文,还有巴达维文[26]。选择哪几种文字让凯特煞费苦心:在印度尼西亚有超过700种不同的语言在被使用,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在雅加达和爪哇岛最常用的5种。尽管有些滑稽,但她可不想让她的自闭症疗法项目因为交流问题而失败。
结果和在雅加达市中心宾馆里的那次一样,她的准备完全徒劳无功。一进入第一个村子,凯特和她的团队就大吃一惊:那儿没有自闭症患儿。村民们对宣传册毫无兴趣。翻译们告诉她,这儿没人曾看到过哪个孩子有这些问题。
这完全不合逻辑。在每个村子里面至少也该有两个到三个可以请去参加试验的对象,还可能更多。
在下一个村子里的时候,凯特注意到有个年纪比较大的男翻译,当其他的翻译和团队成员们去挨家挨户探访的时候,他靠在车厢边上。
“嘿,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凯特问。
那个男人耸耸肩:“因为做不做都一样。”
“该死的,才不一样呢。你最好现在就——”
那个男人抬起手来:“我无意冒犯您,女士。我只想说,你们问的问题不对,问的人也不对。”
凯特打量着他:“是吗?如果是你会去问谁?你会问什么?”
男人从车旁一跃而起,对凯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他一路朝村子深处走去,跳过了那些看着比较好的屋子。在村子边上,他第一次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一个矮个子妇女出来回应的时候,他用急促的语调飞快地说话,时不时朝着凯特指指。这场景让她十分尴尬。她有些难为情地把白大褂的翻领拉上来。她不嫌麻烦地穿好全套行头,完完全全把做出一副可信的、冷静的外表当作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早该想到她在村民们看来是什么样子了:他们穿着的衣服大多是他们用从血汗工厂里拿回家的边角料自己做的,要不就是已经破烂不堪的旧衣服。
凯特发现那个女人离开了,便走上前去想向那个翻译发问,但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那个妇女回到门口,推着三个小孩,站到他们俩面前。孩子们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地站着,犹如雕像。翻译从一个孩子走向另一个,上下打量着他们。凯特移动了一下重心,开始揣测他下面要怎么办。这些孩子是健康的,没有任何哪怕最轻微的自闭症症状。翻译在最后一个孩子面前弯下腰,又喊起话来。那个母亲飞快地说着什么,但他对她大喊大叫,然后她陷入了沉默。那个孩子紧张地说了三个词。翻译又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孩子重复了一遍。凯特怀疑,那是不是谁的名字,或者是地名?
翻译站起身来,又开始指着那个女人叫喊。她猛力摇头,反复地说着一句话。被翻译纠缠了几分钟之后,她低下了头,语调也变低了,她朝另一间窝棚指了一下。那个翻译的语气头一次变得温和了些,看样子他的话让那个女人轻松了些。她把那些孩子赶回了屋里,飞快地关上门,差点把最后一个孩子夹成两半。
在第二间窝棚发生的事情和在第一家很像:这位翻译大声喊叫,指指戳戳,凯特尴尬地站在一旁。那个村民紧张地把她的四个孩子带了出来,然后等在一旁,眼神焦虑。这次翻译向一个孩子提出他的问题的时候,那个孩子说了五个词,凯特觉得应该是几个名字。那个母亲表示反对,但翻译无视她,继续给那个孩子施压。他回答以后,这个高大的男子蹿了起来,把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推到一边,冲进门去。凯特手足无措,但当母亲和孩子们跟进家里去的时候,她也跟了过去。
窝棚里有三个房间,拥挤不堪,简直是牲口棚。她差点在里面绊倒。在窝棚深处,她找到了翻译,他正在和那个女人争论着,语气比先前更加激烈。在他们脚边是个小孩子,骨瘦如柴,被拴在一根撑着天花板的木头横梁上。他的嘴被塞着,可凯特能听到他嘴里发出些有节奏的细微声音。他前后摇晃着身体,把脑袋一下下往横梁上撞。
凯特抓住翻译的胳膊:“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来回看着凯特和这个母亲,看起来像是进退两难:一边是他老板,一边是头困兽,体积和怒火还不断在增长。凯特攥着他的胳膊,猛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翻译这才开口解释:“她说这不是她的错。他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不吃她准备的食物,不做她吩咐的事情,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她说甚至叫他的名字他都不理。”
这些全都是自闭症的典型症状:一个重度病例。凯特低头看着这个孩子。
男人又补充了几句:“她坚持说这不是她的错,她说她留下他的时间已经比别人更长了,但是她无法——”
“别人?”
翻译和那女人用正常的语调交流了几句,然后转向凯特:“村子外头,那儿有个地方,他们把不尊重父母的孩子们带到那儿,那些总不听话的孩子,无法成为家庭一分子的孩子。”
“带我去那里。”
翻译从那女人那儿套出了更多的信息,然后朝着门口走去,离开这里。那女人在他们身后叫喊。这男人转向凯特:“她想知道我们是否会带走他。”
“告诉她,是的,还有把他解开,还有,我们会回来的。”
翻译把凯特带到了村子南面的一片无人居住的树林里。他们找了一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但他们继续搜寻。偶尔凯特会听到树叶和树木沙沙作响,好像有人在奔跑嬉戏。太阳快下山了,她不知道那时候这片森林会变成什么样。印度尼西亚是典型的热带气候,气温几乎是恒定的,日复一日,季复一季。爪哇岛上的丛林是危险的蛮荒之地,是各种蛇、大猫和昆虫的家园。这里没有留给小孩子的生存空间。
她听到远处有叫声,翻译对她喊道:“凯特医生,快过来!”
她冲过浓密的树篱,在繁茂得过分的树林里奋力开出一条路来,还摔倒了一次。她找到了翻译,他抓着一个小孩,比之前窝棚里的那个更瘦。尽管他的皮肤是深棕色的,但她还是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污垢和尘土。他挣扎着想逃出翻译的掌握,号叫得好像一只被抓住的报丧女妖[27]。
“还有其他人吗?”凯特问。她看到大约50码[28]外有个坡顶屋,一个简陋的藏身之所。里面会躺着个孩子吗?她朝那边走过去。
“别过去,华纳医生。”翻译紧了紧抓住孩子的手,“那儿没别人——没有别的要带回去的人了。请来帮下我。”
她抓住那孩子的另一只胳膊,他们把他押回车队。他们召集研究团队,然后把那个之前被拴在横梁上的孩子带了回来。他们得知这孩子叫阿迪,那个森林里的孩子没有名字。他们知道他们永远也找不到会站出来,承认他们对这个孩子做下这一切的人,他的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人,都不会。凯特给他起名苏利耶[29]。
当研究团队齐聚在车里的时候,凯特朝她手下这位翻译逼问道:“我现在希望你能告诉我之前你在那儿做了什么——确切地说是你说了什么。”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的,医生。”
“我觉得我是绝对想要知道的,现在说吧。”
这个男人叹了口气:“我告诉他们,你们是关心儿童福利的慈善组织。”
“什么?”
男人直起腰来:“无论如何,他们就是这么看待你们的,所以没差别啦。他们不懂临床试验是怎么回事,他们从没听过这类事情。看看你周围:这些人的生活方式还是跟一千年之前一样。我告诉他们,你得看看他们的孩子们,你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们还是不信任我们,有些人认为他们会沾上麻烦,但多数人只是担心事情会传出去。在这儿,有个有问题的孩子是件危险的事情,人们不会让别人看到他们。如果事情传出去了,其他的孩子会很难找到配偶——他们会说,‘也许你给他生下的孩子,会跟孩子父亲的兄弟一样有问题。’他们会说,‘他的血统有问题’。但当我让孩子们说出他们的兄弟姐妹的名字的时候,他们告诉了我真相。孩子们还没学会在这些问题上撒谎。”
凯特思量着这个男人的叙述,这确实有用。她转向团队:“好的,我们以后就这么做。”
赫尔姆斯医生朝凯特和这位翻译走来:“我不会这么做的。对父母说谎,来让一个孩子参加临床试验,这违反了基本的医学伦理,这简直是道德败坏。”他停了一下,好加强效果,“无论他们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所在社区的社会规范如何。”他瞪了凯特一眼,然后又瞪着其他人。
凯特打断了他的肆意演出,“随你便。你可以在这里等,其他任何人也一样,只要同意把这些孩子丢下等死就行。”
赫尔姆斯医生回身面对她要再次开火,但本截住了他,“嗯,我加入。我讨厌在车里等着,也讨厌让人去死,不管为什么。”他转身收拾装备,当中停了一下,请别的队员帮忙。
剩下的三个助手有些勉强地开始帮助他,这时候凯特才意识到他们之前在骑墙。她在心里默默记下要谢谢本,可这天的工作很快就忙起来了,最后她忘了这事。
在下一个村落里,队员们扔掉了试验宣传册,但村民们开始收集那些册子,于是队员们转为把册子分发出去——村民们把它们拿回家糊墙保温。这个善行有助于他们证实自己是援助工作者的说法。对凯特来说,看到这些她花了那么多时间搞出来的册子能派上好用场也挺不错的。
赫尔姆斯医生继续抗议,但其他的工作人员都把他忽略掉了。随着车里渐渐装满了孩子,他的抗议也渐渐变得温和。这天还没过完,每个人都看出他在后悔自己先前的行为了。
回到雅加达以后,他在其他工作人员离开之后进入了凯特的办公室,走近她说道:“听着,凯特,我有些话要跟你说。经过……唔……一些考虑之后……还有,坦率地说,看到这些工作对……呃……孩子们,产生的某些影响之后……我必须得说,我确信我们完全没有违反医学伦理的规范,也没有触犯我个人的良心,所以我,嗯,很乐意领导这项试验。”他挪动身子想要坐下。
凯特埋头处理她的文件,头也不抬,“别坐,约翰,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之前在外面工作的时候,你把你的安全、你的个人名誉,都置于那些孩子的生命之上、这是不可接受的。你我都知道我不能解雇你,可我完全没办法跟你在这样一个赌上孩子们性命的试验中共事。如果他们中的哪一个身上出了问题,如果你让他们遇到危险,我会受不了的。我知会了试验的赞助方,伊麻里研究院,说我想离开,然后发生的事情可真有趣。”她从纸堆里抬起头看着对方,“他们告诉我,如果没有我他们不会赞助这项试验。所以要么你辞职,要么我辞职,那么你就会失去赞助资金,而我只要给项目换个名字,继续进行就好。噢,顺便说一句,明天早上搬运工就会来收拾你的办公室了——所以不管你做何决定,你都得去重新租间房。”
她走出了办公室,回去过夜。第二天,赫尔姆斯永远地离开了雅加达,凯特成为项目中唯一的研究员。凯特请马丁打了几个电话,动用了些人情,然后项目组就成了所有参加试验的孩子的法定监护人。
凯特讲完了她的故事,然后审讯者站起来,对她说:“你指望我会相信这些?我们不是野蛮人,华纳小姐。去跟雅加达的陪审团讲这个故事吧,祝你好运。”不等凯特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离开了房间。
在审讯室外面,那个小个子朝着圆滚滚的警察局局长走去。局长用自己汗水淋漓的胳膊搂住他问道:“进行得怎么样了,帕库?”
“老大,我觉得她现在可以随你摆布了。”
CHAPTER 14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时钟塔分站总部
安全通信室
乔什从玻璃房子里朝外看去,看着远处的水泥墙,努力消化着大卫告诉他的东西。时钟塔被渗透了,好几个大分站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存而战。雅加达站不久也将会遭到攻击,除此以外,还有一次全球级别的恐怖袭击迫在眉睫。
而大卫需要乔什解开一段密文来阻止它。
还真是毫无压力啊!
大卫从档案柜边上回到桌边坐下,“我一直在研究我十年前,‘9·11’袭击之后不久形成的一个理论。”
“你认为这次袭击和‘9·11’袭击互相关联?”乔什问道。
“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认为这也是基地组织策划的行动?”
“未必。我相信基地组织仅仅是实施了‘9·11’袭击。我相信另一个组织,一个叫伊麻里国际集团的全球性组织,是这次袭击真正的策划者、出资人和受益方。我认为这是为了给伊麻里在阿富汗和伊拉克进行大范围的考古发掘提供掩护,那其实是一场设计精妙的劫掠——一次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