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都走了。”女人牵牵嘴角,“老李,你什么时候这样胆小了?”
“小心无大错嘛。”李先生笑了笑。
女人朝苏朗走过来。她一身红衣,身材窈窕。额头晃动的刘海下,露出细密的皱纹。青春行将不再,苏朗想。女人发现了苏朗的目光,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力量很大,苏朗居然无法抗拒。对方推了他一把,苏朗踉跄几步,脖颈生疼。
“你是陈墨古的传承?”女人一只脚踩在藤椅上,像只锐利的鹰,“不怎么样嘛。”
“怎么称呼?”苏朗掸了掸衣领。
“李之梅。”女人的嘴角弯了弯,“不服气?”
“来日方长。”
“有意思。”李之梅扭过头看光头大汉,“老铁,是不是?”
老铁咧开嘴,无声地笑。
“年轻真是好啊。”李之梅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噼啪”的声响,“试试看,我这就给你个机会。”
苏朗舔舔嘴唇。
“凤凰!”李先生皱了皱眉。
李之梅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今天我不想听到这个称呼!”
“好嘛。”李先生点点头,“你心情不好,我知道。但这个苏老弟,毕竟是陈墨古的传承,可别轻举妄动。”
“老师他……”苏朗终于忍不住,“到底是什么人?”
李之梅的表情很奇怪。她慢慢走到苏朗面前,把脸凑近,一字一顿:“他是个混蛋!”
“够了!”李先生扫了她一眼。
李之梅转身,走到房间一角盘腿坐下。她突然变成了一座石雕,一言不发。老铁迈了两步,走到李之梅旁边。
“不好意思,我们商量点事情。”李先生歉意地笑笑。手一挥,一堵墙壁突然出现在苏朗面前,隔绝了内外。
又是墙壁。
苏朗用力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响声。这是真的。四下看了看,大门被封在了墙壁另一侧,这里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
他掸掉藤椅上的脚印,坐了上去。
奇怪的人,奇怪的力量。面对纷至沓来的异象,苏朗开始学会见怪不怪。这些人和陈墨古熟识,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苏朗琢磨着。过了十多分钟,那堵墙壁突然消失。李先生面带笑意,朝苏朗招招手:“小兄弟,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墙不错。”苏朗耸耸肩。
“多谢。”李先生指着另外两个人说,“刚才你也听到了,李之梅,老铁,我们都是陈墨古的老朋友。”
老朋友?刚刚在李之梅那里,苏朗分明读出了一份恨意来。
李先生指了指李之梅,苦笑:“她和陈墨古……唉,不说了,不说了。”
李之梅依旧盘坐在墙角,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白。
“十年前,我们和陈墨古是一个小团体。”李先生说,“当时我们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很多人想得到它。大家商定,由陈墨古带着它躲起来,十年之后,在这个城市会合。可没想到……”
李先生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苏朗问。
“一块骨片。”李先生看着他,“你见过吗?”
“没有。”苏朗摇摇头。
“陈墨古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不一定是骨片,也可以是别的。”
他倒是给了我一刀。苏朗想着,摇摇头。
“他的《理想国》呢?也没给你?”
“没有。”苏朗摇头。那并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他知道得太晚了。
李先生转过脸,李之梅摇摇头:“他家里没有,应该是被警察拿走了。”
“我们去趟公安局。”李先生突然决定了,“得把它拿回来,也许是个线索。”
“我不想去。”苏朗说。
“害怕了?”李之梅突然冷笑起来,“你知道骨片在哪里,对吧?搞清楚,那东西很危险,一旦出了问题,这个城市,几百万人,都会……”她做了个膨胀的手势,“‘砰’的一声,完蛋了!”
“那是什么?核弹吗?”苏朗笑了,对方的语气让他感到不舒服。
“我不喜欢听人胡说八道。”
“我也是。”苏朗的笑容消失了。
谈话陷入僵局。李之梅慢慢走了过来,一种沉默的威胁,苏朗感到了压力。他挺直身子,胸中某种锐利的东西迸发出来。
很好,那就来吧。
李之梅盯着他:“陈墨古什么都没留下。除了传承者,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你的自私会酿成大祸!”
我不会相信的。
苏朗吐了口气,微笑起来:“我可以走了吗?”
李之梅的眼神锐利起来,身体前倾,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苏朗仍在微笑,但片刻之后,突然纵身一跃,冲向大门!
“留下!”李之梅宛若一只朱红的大鸟,越过苏朗头顶。白皙的手掌切向他的脖子,掌缘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让开!”苏朗的手臂如同一条钢鞭,狠狠地砸了一记。“铛”的一声,苏朗站立不稳,接连后退几步。
李之梅翻落在地,眉头微微一皱:“好硬的手。老铁!”
那个沉默的巨汉突然出现在苏朗面前,一伸手,接住了随即而来的拳头。苏朗觉得对方的手掌好似铁钳,怎么也挣脱不开。
“滚开!”苏朗左手一拳,奋力砸向对方胸口。老铁一言不发,又攥住了这只手。两人僵持在一起,相互角力。
“捏碎他的手!”李之梅吃了些亏,满怀愤懑。老铁点点头,双手用力。
苏朗听到自己的手骨在“咯咯”作响。尖锐的剧痛从骨髓中传来,汗珠沁出额头。他粗重地喘息着,身体向后被压倒,贴上墙壁。
“说吧。”李之梅冷冷地看着他,“东西在什么地方?”
苏朗说不出话,肺叶如同火烧。他咬着牙,坚持不让自己叫出声。我不会认输的!他死命地坚持,继续用力、用力、用力!
“够了!”李先生冷哼一声,“老铁!”
老铁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他盯着苏朗,似乎对自己没能捏碎对方的拳头感到奇怪。苏朗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汗珠滴在尘土中。
“苏老弟。”李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别介意,她性子太直了。不过,我们没有恶意。”
苏朗哼了一声,慢慢活动双手。
“放心吧,有我们在,警察拿你没办法。”李先生转过身,“大家休息一下,晚上行动。”
苏朗没再反对,他已经改变了想法。
老师的《理想国》,不能交给你们。
[第三章 枪火]
下午时分。
肖言在办公室打着哈欠。或许该翘班回家睡觉。肖言琢磨着可行性,有人敲了敲门,送进一份资料。
“陈墨古的验尸报告。”助手说,“他们又有了新发现。”
他们善于做出各种扯淡的推测。肖言腹诽着,把报告摊开。这次的内容很少,却让肖言发了愣。
“陈墨古脸上有整容手术的痕迹?”肖言皱了皱眉,“死者的DNA样本确认了吗?”
“两年前,他做过一次肝脏手术。”助手说,“没错,就是本人。”
很奇怪。
陈墨古成名多年,在媒体的关注下,那张面孔衰老得顺理成章。但根据验尸报告所说,或许他原本该是另外一副模样。
肖言在电脑上调出陈墨古历年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三十年前,陈墨古初出茅庐的表演照。那次他演砸了,作为一个笑话上了报纸。那副仓皇的表情很可笑,但任何人都会说:没错,这就是陈墨古。
肖言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陈墨古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名的?”
“十年前。”助手很有把握地说,“那年的世界魔术大会上,他一鸣惊人。被他迷住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说,四十岁之前,他都寂寂无名。”肖言敲着桌子,觉得自己的推测逐渐接近真实。
“去找叶若彤。”他说。
对于潮东市的警察系统来说,叶若彤是个贵人。两年前,这个小姑娘考入潮东大学美术系,报到当天,就在路上目击了一场银行抢劫案。劫匪蒙着丝袜,叶若彤却根据丝袜凹陷的痕迹,准确无误地画出了几个人的长相,让破案变得轻而易举。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能认为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天赋。是的,叶若彤有这种天赋,一支画笔能够通达真理。
此后,叶若彤进入警方的视野,在很多案件上,警方都得到了很大帮助。眼下又到了她出马的时候。
下午四点二十分,叶若彤到了,直接跟肖言到了停尸房。
“真的是他。”叶若彤看着死去的老人,叹了口气,“刚听到你们说,我还不敢相信呢!”
肖言耸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饼干。
“能做到吗?”
“我试一试。”
叶若彤坐在椅子上,把画板摊在膝头,抽出一支铅笔。她死死地盯着陈墨古的脸,足有五分钟,也许是精神过于集中,脸色都有些发白。肖言发现,她的目光似乎透过陈墨古,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画笔动了。
宛如春蚕在啃食桑叶,停尸房里只剩下“沙沙”的响动。一道道线条被勾勒出来,渐渐组成一张面孔。叶若彤仍在注视着陈墨古,目不交睫。
十分钟后,叶若彤陡然提起笔,鬓角满是汗水。她轻轻地喘息,身体都有些摇晃,绘画让她耗尽了体力。
“这么累?”肖言看着她。
“落笔重千钧。”叶若彤勉强笑笑,把画板翻转过来。
纸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谢谢。”肖言接过来,端详了片刻,说,“走,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不了,还有事。”叶若彤呼吸渐匀,站起身,“我得走了,需要帮忙的话再联系吧。对了,我可不能保证准确度。”
“你每次都这么说。”肖言笑笑。
肖言一直把叶若彤送上出租车。回到办公室,画已经被工作人员复印了很多份,技术组忙起来,调用户籍档案逐一对比。
这可是体力活。
“大刘。”肖言转了一圈,对一名警察说,“你查一查陈墨古的交际圈,最近十年的。”
“好。”
我得回去睡个觉。肖言想着,把《理想国》揣在兜里。
夜色已浓。
潮东市公安大楼除了值班室外,已经全部黑下来。大院里停着几辆警车,防盗器的红灯微微闪烁。
苏朗从后墙翻了过来,落脚在李先生身后。老铁随后跃下,仿佛二楼扔下的一块钢锭,稳稳地戳在地面上。
声音不小。
“这里有探头。”苏朗皱了皱眉。
李先生没有理会。他们大摇大摆走进了公安大楼,没看到一个人。苏朗回头看看,李之梅没有跟上。
“我们走。”李先生催促。
证物科在三楼,中间要经过值班室。三人从门前走过,门虚掩着,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发生了什么?
苏朗心里起了一丝凉意。
“放心,我们不喜欢麻烦。”李先生笑了笑。
三层左手边是证物科的金属大门,厚实的钢板,双层防盗。老铁用力一推,钢铁发出“嘎嘎”的低响。
门没开。
老铁咧了咧嘴,深吸一口气,蓦地猛冲过去。铁门发出巨大的轰响,仿佛挨了一记数百磅的重锤!
没开。
老铁后退几步,再撞!
接连三次,铁门瘪了进去,砰地向两旁弹开。墙壁在颤动,天花板在“咯咯”作响,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老铁摇摇头,看样子不太满意。
我曾和这个怪物打过一架。苏朗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这里等着。”李先生走进去,苏朗立刻跟在后面。李先生瞟了他一眼,“你不用跟进来。”
不。苏朗的表情这样说。
李先生没再管他,开始搜寻那本《理想国》。苏朗靠在墙边,盯着李先生的动作。看着他打开写着“陈墨古”的柜子,把东西一件件取出来。
必须拿到《理想国》。苏朗舔了舔嘴唇。
“找到了吗?”李之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走路无声,轻盈得仿佛一只猫。李先生刚刚掏出了最后一件东西,一只咖啡杯。
“没有。”他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没有?”李之梅瞪了一眼苏朗,“怎么会没有?”
苏朗转过脸去。
李之梅有些恼怒,朝他走过去,却被李先生一把拉住:“走,去档案室。”
《理想国》是本书,也许会被放在档案室。不,等等!我应该想到了什么……苏朗突然回忆起,自己被肖言带上警车的时候,对方正在看着这本书。
对!那是老师的《理想国》!
书在肖言那里!他随身携带着!苏朗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档案室在同一层,门轻易被打开。里面的卷宗四壁罗列,幸好还有标签。“陈墨古”是厚厚的七个档案袋,李先生把它们打开,倒在桌子上。
没有。
苏朗扫了一眼,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存放警员资料的柜子。对了,这里有肖言的住址!
我要得到它。苏朗胸中燃着一团火。他故作无意,用衣襟勾住了抽屉把手。“哗啦”一声,资料跌得到处都是。
“你给我小心点!”李之梅恶狠狠地瞪着他。
“抱歉。”苏朗蹲下身子,七手八脚地收拾。快点儿!快出来!苏朗紧张得浑身发抖。
“管它做什么?”李先生回过头。
“我都忘了……”苏朗自嘲地一笑,慢慢站起身。没找到。他心中充满了失望。
李先生同样失望。他不死心,一张张地翻看资料,希望看到相关记录。突然,他翻出了一张素描图。
李先生的脸色一变!
“宋怀远!”李之梅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扯过素描,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树。她死死地抓住李先生的肩膀,“是他们杀了他!他们发现了!我们也逃不掉!”
“宋怀远是谁?”苏朗扫了一眼,看到一张从没见过的脸。
“闭嘴!”李之梅转身给了苏朗一记耳光。
苏朗面颊剧痛,脖子几乎折断。他撞倒了身后的柜子,文件漫天乱飞。苏朗从地上爬起,愤怒地冲过去。
老铁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们快走!”李先生脸色有些苍白。
苏朗扳不动老铁的手,被踉跄地向后拖去。一份散开的文件被踢了出来,上面贴着照片。
那是肖言!
苏朗瞪大眼睛,任凭老铁拖货物一样拉走自己。出了屋子,老铁松开手。苏朗的身体松弛下来,靠着墙壁轻轻喘气。
我看到了。苏朗闭上眼。我看到了。
“宋怀远被找到了!”李之梅依旧在尖叫,“他害我们苦苦找了十年,现在又要让我们送命!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闭嘴!”李先生抓住她的脖领子,压低了声音,“还没结束!只要找到那个骨片,一切就还没结束!”
李之梅喘息片刻,把目光盯在苏朗身上。
对方的眼神充满了疯狂,苏朗感到呼吸急促。他贴着墙壁后退,试图躲开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