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尽心尽力地照料着代曼,每日端来各种补品,哄代曼开心,见沈煜宸日夜在外寻找,她有几分疑惑:“夫人,您说将军这样整日整日在外寻找,是原谅了苏氏吗?”
代曼眉眼间闪了一抹狠厉,“与人私通又和旧情人私奔,你就觉得将军会轻易原谅她吗?她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就算她安全回来,将军原谅了她,他们之间也有了隔阂。”
寒香依旧有些疑惑,低声道:“那夫人为何不让她再也回不来了呢?”
“她是皇帝之女,又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怕是不仅会影响到整个将军府,更是会祸及爹娘。”代曼狭长的眼眸扫了寒香一眼,“再说,要让将军对她死心就不能轻易让她消失啊,在那样一个地方,虽然江太医赶了过去,但能不能健全回来却不可知了。”
寒香谄媚地捏着代曼的肩,道:“以奴婢看,即便是苏氏真的回来了,这府宅里面的将军夫人都是夫人,苏氏应被贬为妾室,到时候,夫人肚子里孩子出生了,便是将军的长子,将军定会宠爱不已,夫人的地位可就是她苏氏不能比拟的了。”
代曼闻言,手抚摸着尚还平坦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与将军府相隔数里的医馆内,苏锦儿正陪着老奶奶讲话,老奶奶有风湿骨炎,每到入秋时分,便趁着江少泽在民间采集药草时,多来诊治一番,为入冬少受点苦做准备。
老奶奶拉着苏锦儿聊的正热烈,进来了一对母女,老奶奶认识那位年迈的母亲,便寒暄几句。那年纪轻轻的女儿云儿看见了苏锦儿,神色有几分异样,低着头畏畏缩缩躲在母亲身后。
苏锦儿未看她一眼,只是细心地交代老奶奶要按时用药泡脚,注意腿部的保暖。送走了老奶奶,她走了过来,靠在门拦旁,看着江少泽给年迈的母亲把脉,把完脉,江少泽将一张药单子递给当归,苏锦儿动了动身,伸手接了过来,淡淡道:“我去抓药吧。”说完,便拿了药单去了药房。
云儿神色有些慌张,想要说什么,抬眼看了苏锦儿一眼,话又咽了下去。
“娘,您累不累?我扶您过去坐一会。”她扶着年迈的母亲慢慢朝不远处的竹椅子走过去。
苏锦儿抓好了药,靠在药房前的大树下,低头看着当归分类好的药草,听见喘气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神色淡漠地看着匆匆赶来的云儿。良久,眼神轻轻扫过云儿的脸,转过头继续看向满桌子干枯的草药,云儿一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夫人,都是奴婢的过错,与奴婢母亲无关,求求您放过我母亲。”
苏锦儿转头看着她,眼里依旧柔和,“你有什么过错?”
云儿一愣,又朝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是奴婢给时夏上错了药,都怪奴婢,奴婢该死……”
苏锦儿走过去,蹲下了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头上的伤疤,语气轻柔,“时夏都原谅你了,我又怎会为难你呢,只是……”苏锦儿的语气拔高道,“欠了债就该自己去还,若你不能还,就让别人替你还好了。”
云儿背脊微微僵硬,眼神惊恐,她一把抓住了苏锦儿的手,尖叫道:“不是我欠的债,不是我,是寒香,是她……是她给我的药,是她要害时夏,是她用我母亲威胁我,若有什么债,就由我自己来还,不要伤害我的母亲,寒香……都是寒香。”
云儿抽泣不已,转过身来,眼里闪过决绝,拿起一旁的粗木棍狠命砸着自己的手。
粗木棍划破安静的空气,一下一下结实地打在瘦弱的手臂上,云儿虽不停地颤抖,抽泣,但眼底尽是坚决与恨意。
苏锦儿凝眼看着她疯狂的举动,神情淡漠,直到云儿的衣袖上渗出了丝丝血迹,她才一把抓住了她手上的木棍,将抓好的药包递给她,语气极轻道:“走吧!”
语气虽轻,却让云儿浑身一震。
她颤抖着手抓了药包,胡乱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颤抖着慢慢移动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时,脸上已无恐惧之色,“寒香不过是一条走狗,这背后的一切都是代曼……都是她。”
淡淡的眼底闪了丝波澜,苏锦儿愣了半晌,抬起头来时,看见江少泽一身素衣立在一棵银杏树下远远地看着她,凉风乍起,泛黄的银杏叶子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头发上,他如墨如瀑的头发微微清扬,如同一幅画卷一般。
而他,处在画卷里眉目如墨的男子,很显然,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江少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见她看了过来,他抚了抚肩上的落叶,动身走了过来,如同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从容,眉目之间虽展颜淡笑却看起来透了几分阴郁。
苏锦儿凝目半晌,伸手轻轻拂下了他头上的一片枯黄的树叶。
当归端着晾干的草药走了过来,甜甜地笑了笑,坐在草药桌子旁。
似刚刚的一切都未发生一般,江少泽缓缓走进,坐在药桌旁,嗅了嗅当归放在一旁辨认不出的草药,执笔标下“接骨丹”三个字,放在药盒子里。拿起一片椭圆形叶子放在苏锦儿面前晃了晃,苏锦儿道是想学医,江少泽便随时教着,苏锦儿知是考她,道:“竹叶参,具有清热解毒,舒筋活血的功效。”江少泽将草药放在竹叶参盒子里,又拿起一片。
苏锦儿微微转动墨色的眼瞳,看了眼,道:“草血褐,有散血止血止痛的作用。”
……
“八角枫,外用可治风湿,但有毒性,能治精神分裂,孕妇忌用。”
江少泽执笔标注了些小药童不知道的草药和功效,问了几种一般人很少接触的药材,苏锦儿也一一答了出来。
天色擦黑,当归抱着分类好的草药盒子如同宝贝一般一趟趟慢慢运回药房里面,苏锦儿抬头看着今夜皎白的月亮,似自言自语道:“这么久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当归回头看她,大大的眼睛圆溜溜地转,声音清脆稚嫩,“那还回来吗?”
夜空里,苏锦儿瘦削的脸柔和了几分,她摸了摸当归的头,“当归想不想我回来?”
当归点头,“回来,苏姐姐在,师傅高兴。”
苏锦儿弯眼笑了笑,在朦胧的琉璃灯光下,多了几分灵动,“当归可以和师傅一起去找我哦,我还有一家书店呢,可多书了,当归想吃好的,我就带你去全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店,是另一个姐姐开的哦。”
当归眼波里闪了闪,抬头问:“医术?”
当归和小莫一般大,话却是极少,但专注力和记忆力十分惊人,小小年纪医学造诣已是颇深,每次说的话都是简短几个字,但相处几日,苏锦儿已能猜晓一些他简短话语里的意思,“当归若来,就有医书。”
当归眼里闪过一丝雀跃,放下草药盒子,指了指江少泽,“师傅,也去。”
江少泽看着苏锦儿和当归,褐色的眼眸在琉璃灯光下淬了层光,微微闪动,听见当归的问话,他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似蒙了一层阴雾。
当归看了看江少泽,又看了看苏锦儿,软乎乎的脸蛋上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又抱起了还未放入药房的草药盒子,小小的身影在江少泽、苏锦儿和药房之间来来往往,一趟趟运着。
“你知道当归取自何意吗?”江少泽看向苏锦儿。
“当归当归,应当归。”苏锦儿轻轻念道,摇摇头,只知当归是一种草药,能补血活血,并不知其深意。
“三年当归夫不归,片言只语也未回,神药回去治相思,留个后人传口碑。”江少泽深邃的眼眸抬眼看着苏锦儿,“当归的名字乃是取相思之意。”
“当归……”苏锦儿细细念道,“以中草药之名,取相思之意,是你取的吧?”
江少泽转动着手中的盈白的茶盅,“不是我,发现当归时是在街头,他父母也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在世,见他流落街头,我与一位……挚友便将他带了回来,当归之意取自于她……”
“你那位挚友呢?为何这么多天都未见她来看当归?”
江少泽凝目看向手中的杯子,淡淡道:“已嫁为人妇,大概是难以如从前了。”
苏锦儿看他一眼,半晌,叹了口气,道“那女子既然对你有情,为何又嫁与了别人呢?你对她也有意,却不能再一起,想必其间你们也是无奈被迫?”
江少泽微微一怔,拿起杯子饮了口茶,不置可否道:“若是你,你会如何去做呢?”
苏锦儿的视线投向漆黑的夜空里,“原来我可能会妥协,但现在,我想要的东西,我便靠自己的本事去得到,若不是这样,我大概早就死在那个地方了。”
苏锦儿语气清淡,眼底依旧柔和,但话听来却却有几分寒意。
夜风拂来,江少泽楞了愣神,喃喃道:“是啊,若能早些明白,又怎会变成至今这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