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亏你早上把于蔷蔷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前任是先夫,那我现在只能挥手跟你说四个字‘见鬼去吧’。”周瞳拿了几件衣服站在试衣间门口做着再见的姿势,说完就钻进了试衣间里。
“喂,周瞳,你认识我至少十年了吧,像我赵雨旗战斗力这么凶猛的人,会不带驱鬼装备去见先夫?!”我站在试衣间门外上蹿下跳龇牙咧齿。
“得了吧,分手时哭得跟被毁容了似的,不也是你赵雨旗?”周瞳推门而出,她试了一件米色收腰的风衣,露出里面低胸的白色蕾丝长裙,perfect!
“NPC!这位壮士身上的一套装备我要了!多少金,不差钱!”我立刻冲到柜台上付钱,顺便不忘回头对着周瞳做鬼脸,“说不过你,我还抢不过你么!”
回想起我跟施彻第一次的单独见面非常的没有新意,直接被他一车拖到了饭馆,那是一家专门做川菜的小菜馆,做的菜是大盘大碗,分量十足,价格公道,不像有些精致的餐厅,无论是甜点还是牛排都是小小一份,结账时发现自己需要去卖个身或是卖个血。
施彻是个丝毫不浪漫的人,骨子里没有大爱大恨,日子过得像一本病历,只需要起因,发生症状和对症下药。
这一次他依然约在了这里,有点叙旧的意思,我也欣然赴约,穿着从周瞳手上抢下来的黄金战衣,踩着jimmychoo恨天高战鞋,开着我的烽火坐骑,我等着打这一仗,已经太久了,久到我每次回想起来仍然误以为我的敌人,是我的爱人。
我走进小餐馆的时候,施彻已经等在里面,他殷勤的走来,接过我的包,带我就坐,将菜单放到我的面前,问我爱吃什么,然后又兴致高昂的去点菜。
他点完菜又坐到我的身边,像个下乡慰问群众的领导般问我最近的近况如何,身体如何,工作如何。
熟悉的人说着陌生的腔调,令我仿佛划着一艘毫无方向的破洞的船,停在指向叫做“过去”的海域边缘,回望着“现在”的海域,不知该飘去去哪里沉溺。
我含糊的对答着,突然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我这个迷失的船员找到救援般跳起来大喊:“这边,段亦,我在这边。”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段亦也笑着朝我挥挥手,他今天也不约而同的穿着笔挺的风衣,剑眉星眼,就像某个韩剧里突然从天而降的外星人,这就是我最好的驱鬼装备,我给这个致命武器命名为“Mr.right”。
段亦径直走过来,伸出握手的动作,开门见山的问:“你就是雨旗的前男友吧”。
施彻站起来也迎面握住段亦的手,亲热的说,“你好,你是旗旗的朋友吧,来这边坐。”施彻热情的招呼着段亦,还像过去一样笑着转头问我,“你还约了谁来,周瞳?蔷蔷?是不是要再多点几个菜?”还跟从前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施彻脸上笑起来的弧度和眼角的褶皱都是一模一样。我看着他的脸,几乎快要中邪了,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害怕这样的熟悉会让我误以为今天的这个自己,还是几年前的那个自己。
“对,我是雨旗的朋友,男朋友。”段亦说这句话时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他标准的五好青年式的微笑,让人不敢随意揣测他是男主角还是个死跑龙套的,虽然我从他的微笑里看出点看热闹的味道。
我站起来恰到好处的朝他肩膀上一靠,扭捏的说,“讨厌,现在才来”,又回过头对着施彻挂起一幅标准德芙婊连情敌都能秒杀的温柔笑容,“不介意我男友一起吃吧?”
施彻的那张脸仿佛刚从冰箱冷藏室拿出来,冻住了般没有任何表情,他大概一时还无法回暖,没有回答我问的那句话。
“要不是因为我跟段亦的关系不大好在公司公开,我也不会硬着头皮答应严主任安排的相亲,不好意思,让您误会了。”我承上启下的这一番话,令施彻更是面若寒霜。
“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雨旗最近吃不了辣,有点上火了,你有点些清淡的菜么?”这时段亦夹枪带棒的问完,又挑剔的审视了一圈桌上的菜,然后转头对我笑了一下,就仿佛在说:你看我没有忘词。
“嗯?哦,哦,我来点,我来。”施彻突然惊醒过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萎靡的状态。
“我们吃完饭去看电影么?亲爱的。”我感觉我的声音浮夸到像在演话剧,这剧本当然是我写的,大作名为《最后的晚餐》。
“都听你的。”说完段亦把我搂进他的怀里,亲了我一下。
我用眼神无声的控诉:谁批准你随便加戏的!
他也用眼神反诉:这是为了效果逼真!
接着我们两个对着施彻成功诠释了像花儿一样幸福的笑容,我的内心叫做邪恶的那个人格已经开始开着香槟击掌庆欢了。
施彻阴沉着一张脸,像是战败的日本武士,分分钟都会站起来切腹自尽。终于他还是站起来了,他掏出了手机看了一下,眼神闪避着像是对着桌上的鸡鸭在解释,“不好意思,我们医院现在有个急诊我得回去一下。”
我也站起来,他看着我像是等着我说什么,我张了张嘴,最后假装天真的说:“哎呀,这样的话,那我来买单吧。”
他点点头,一脸土色,又摇了摇头,“不不不,这单确实应该我来买,是我要请你吃饭的。”
施彻叫了服务员过来买单,服务员诧异的问,“你们这桌单已经买了啊”。
“死鬼,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嘛,我们还要存钱结婚的么么哒。”我深情款款的看着段亦,伸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压低声音说:“TMD谁让你买单!”
“亲爱的,钱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段亦也继续像花儿一样灿烂的微笑着,然后腾出双手捏住我的脸,压低声音回:“你手是要往哪里摸。”
施彻像是正对着一个频临死亡的病患做着高难度的手术,他汗流浃背,腾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准备走,又不舍的停在原地回头问我,“你就没有话跟我说么?”
“跟你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跟你说这一世夫妻缘尽至此,我很好,你也保重?”我抚了抚早上刚卷好的大波浪,我的这份刻薄,大概是失恋附送的一把双刃刀,在这乏味的漫漫人生聊以慰藉,我拿它伤人,也拿它自残。
施彻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来,他战战兢兢的发抖,仿佛是站在钉子上。
“你是不走是吧,我们还有事呢。”我起身拿起外套和包,毫不留情的往门口走,段亦也站起来紧跟了上来。
施彻在我的身后犹豫再三,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是个重复了好几次的动态图,最后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今天来原本是想告诉你,那天你打电话来听到的那个女孩声音,是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表妹,她听说你把我甩了,一时生气才故意撒了个谎。”
我顿在了原地,像被施了个魔咒变成了蜡像人,汗毛都立了起来,全身都变得僵硬又潮湿,像是青苔再一瞬间覆盖了后背。
很快我又释怀了,哪怕真相如此,在这一年多里,却也从未想过我的处境。
段亦搂着我的肩膀,低声的说:“不要回头。”
对,我知道我不能回头。
在你的面前走过的,是被你伤害过,被你抛掷火中,艰难熬过的我,每一天都发了疯般的跟自己扭打,一个自己按住另一个拼命想打电话给你的自己,还有想见你的那个自己,想同你谈话聊天的那个自己,想跟你紧紧拥抱的自己。
而就是这样艰难的再一次活了过来的我,为何要再趟一次火。
如果我再丧尽天良一点,为自己的今日点上一首主题歌,这歌名一定是大张伟欢脱的《倍儿爽》。是啊,我要用这样的恨来慰藉与日俱增的痛苦,你的后悔与辩解,只会让我在未来的日子里此恨绵绵无绝期,直挂云帆济沧海。
而那个曾经软弱的因为失恋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女孩,她此刻去了哪里?她大概坐在我车的后坐,宽大的卫衣跟短裙皱成了一团,眼眶饱含泪水回头张望着那回不去的爱情,那用力的踩下油门愈行愈远的爱情。她的心里满是皱褶,对着开车的我沉默着生着闷气。
“其实感情的事情呢是这样的,我们爱的时候总也不会想到恨的时候的痛,而恨的时候却总会想到爱的时候的甜,如果可以不怨恨,自然也就不痛苦。心态平和下来,坦然接受生命里所有的人事与非,虽然看起来生活过得无喜无悲,却也不伤不痛。”
我绞缠在回忆里,转过头看着后座的那个虚构的姑娘,却被副驾驶座上的段亦突然念叨的这段话吓了一跳,我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也跟着我坐上车的。我在我的记忆里快速的百度了一下,依然没有搜索到我盛情邀请他坐上我的车跟我共赴爱情的黄泉这段事,可能是我那些硕大的矫情堵住了我的视觉神经,让我一直都没发现坐在副驾驶的段亦。
“下去!谁让你上车的。”我把段亦往车门上挤推。
段亦愤然的坐直,“利用完我就甩掉是吧?还有没有点责任心。”
“卫生纸从来都是擦一擦就扔掉,不然要留下来扎花圈?让你下去,是不是要我比划手语你才看得懂?”我把车拐到一个能停车的岔路口,给人民添堵是我今天的责任与义务。
“我不看住你,要是你万念俱灰做出危害祖国和人民的事情,这事谁管?你现在属于易燃易爆危险物品,坐飞机你脱光都过不了安检知道么。”
我沉默的又启动了车子,连反攻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我今天的大脑一定是刚刚燃烧得太激昂,现在当机了。用拼音输入法的角度来讲,激昂和僵其实是一样的。
等我一路继续悼念着我的青春和爱情,开到家门口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段亦还一声不吭的坐在我的车上。我大概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它像一块白布,能蒙住我的双眼,堵住我的喉咙,还能缠作一团在我的胸前绑成一个巨大白花,再贴上一个“奠”字。
“你怎么还没下车?”我开始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你也没问我家在哪啊。”段亦一脸惆怅。
我继续撒泼:“闷声作大死你没听过这话么?”
段亦扶住额头,“年轻人,我这是在担心你,但失恋归失恋,你这开车技术只能给差评了!”
我顺手把车里的空调调到了最低,一种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的冷气窜到了我的脸上,我很愤怒,但又无处发泄,“我也没问你要不要坐啊中年人!”
他把我按在座位上,用力拍打着我的脸,“你能清醒点吗?失恋的人都不是人,是丧尸,没有理智没有感情,感觉跟全身带着病毒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这感觉我懂。”
“你懂个屁,你给我下去!你再招惹我,我就去警局报案,说你刚刚殴打我致残!”我用力的推开他,把他按回车的副驾驶座上。
“是脑残吧,行行行,今天我不惹你,我再说话估计你能直接喷火在我脸上”段亦说完就推开车门,走下车,他没有回头径直往路边走去,背影潇洒得一塌糊涂。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体贴又温柔的提醒他,“继续往前面走一百里的地方有个小报亭”。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脸上画满了问号。
我摇头晃脑的继续往下说,“你去买瓶矿泉水,因为这一片不好打车,你至少要等半小时以上。”
段亦转身向我投来了感(chou)激(shi)的目光。
周一一大早我还在梦里就接到了严主编的电话,这让我对周一的仇恨又平白无故的多增加了一分。
我麻利的赶到办公室时,手上快速的翻完今天的报纸,嘴边还叼着半根油条,就像是有什么国际杀人走私案等我去抓人,还是有什么高端金融犯罪案等着我去卧底。
严主编一到就走进我的办公室,像两国领导会谈般殷切的握住我的手,对我投来了殷切的目光,这目光我仿佛也曾经在我妈眼中也看到过,就是那种我领完成绩单我妈会这么望着我,大学分数线下来我妈也会这么望着我,面试完之后同样这么望着我。这眼神代表着:妥妥儿?
“怎么样,怎么样?听说他又约你见面了,小施这孩子还是挺靠谱的吧,我看着跟你也般配。”紧接着严主编跟我扯了一番施彻是她侄子弟弟的同学的朋友的大表哥,这复杂的人物链接在我脑子里已经像一团麻线,完全理不清楚。
我头皮有些发麻,没有睡醒的大脑正茫然的启动着,“挺……挺好。”
严主编又跟我扯了一番世上姻缘因果报应,还讲了些连月老都得红着脸才讲出口的感情箴言,我忙不迭的回答对对对、好好好、是是是。
严主编突然语气一转意味深长的说,“小施这孩子就只有一个缺点,听说他被他前任女友伤的深,大概是个没福气的姑娘吧,现在可不遇到你了,你要对他耐心点。”
我吓得虎躯一震,大脑立刻如刷新了般跟上了谈话内容,但又禁不住觉得忧伤,原来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没有福气的姑娘。
“那个严主编啊,今天周一,我这还有个早会呢。”我替自己找好了落荒而逃的捷径。
她并没有洞察出我的慌张,反而赞同的点点头,“对对对,你好好忙,你们年轻人好好磨合。”她走出我的办公室时,又记起什么似得转头说,“差点忘记跟你说,最近新闻上爆了不少患者跟医生之间的纷争,领导都决定这一次副刊要主打医生的亲和力,我们给选了几个市中心医院年轻帅气的医生和漂亮出众的护士做一个专栏,你给安排一下就放这周五的副刊,最好是你亲自跑医院一趟安排好采访。”说完她庄重的咳嗽的两声,生怕我不能理解让我接手这事的真正含义。
一整个下午我都像被下了降头般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我的身体里大迁徙,坐着嫌腰酸,站着又觉背疼。
严主编走了之后,我仔细的翻了翻采访的资料,果然施彻的名字在采访名单上,我开始思索到底要不要往医院跑一趟,但我如果见到了施彻又应该怎么办,我有点担心他会拿双氧水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