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烙下话转身就走,她扯住我的裙子,我听到布料“呲拉”一声,原本就清凉的裙子裙角被撕开了个口。她表情夸张的丢下一句sorry就整个消失了,连索赔都找不到肇事者,这真是个黑暗的社会。
而这个时候人潮一阵拥挤,大家都簇拥到了台前观看拍卖,我趁机往人少的自助餐桌前走,端起一个盘子拼命的往里面塞食物,又走去一个角落开始狼吞虎咽。
我曾经听过一句很矫情的话,如果心空了,就得把胃填报。但是我现在这个状态,大概是脑子空了。
“三辈子的粮食都被你吃了。”我并不知道段亦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依旧西装笔挺、英气逼人,手上也端着一只细长的香槟杯,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飘过一丝看热闹的态度。
“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显得我智商比较低,没什么攻击力。”我还在拼命的往嘴里塞着实物,妄图能填满脑子。
他拉住我抓着叉子的手,“你已经看起来够蠢了,不用装了。”
“三辈子的姑娘都被你泡了?这样有意思么?”说完这段话之后,我感觉自己有点多话,于是我又站起来加了句混乱的吐槽,“还有,你前女友都是变种的哥斯拉你知道么?要不是看你帮过我的忙,我刚就直接把她推进蛋糕里了”说完我磨磨蹭蹭的起身,酝酿差不多可以逃跑了。
段亦脱下他的西服披在我的身上,遮住了裙摆那块撕裂的地方,“想推就推吧,这里面倒真没有一个是我的前女友。”
“别否认了,你这样真的挺无耻。”
他看着我眼神像有些怜惜,又接着说:“我送你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打的。”我披着段亦的外套往大厅外走,段亦追了出来,他站在酒店金碧辉煌大门口,看着我想12点会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一样急匆匆的逃跑,我没有丢下我的鞋让他拥有可以再次找到我的借口,但他留给了我他的西装外套。
我坐在出租车上,心里仿佛涌出一千零一个问答题,想要问问我自己,但我知道我不敢,问题的本身就太令我害怕了。
现在的我特别急于找人倾诉,找人把这些黑压压盘旋在心头一整天的黑云驱散,我得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轻松的日渐逼近30岁的女人。
我从酒店出来又去了于蔷蔷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买了布朗尼夹心小饼、各种口味的马卡龙、酒心松露巧克力、焦糖烤布蕾、等一大堆腻死人不偿命的小点心。失恋的人都应该吃甜食,心情不甜蜜,至少要让胃甜蜜。这跟人们说的心空了就得让胃饱是一个用意。
于蔷蔷的状态让我特别诧异,她的皮肤饱满Q弹,嘴唇红润光泽,眼睛有神得像是瞳孔里藏着无数只点亮的水晶灯。她开心得蹦蹦跳跳,手上捧着一盒生巧往我嘴里塞。
“你这状态是起死回生诈尸还魂呢?”我走进她的房间,用力的审视着于蔷蔷把她的悲伤和失落藏在这个房间的哪个角落,但我想我错了,像她这样嬉笑怒骂都挂在脸上的人,没有必要跟我浪费演技假装坚强。
“哎呦,乱说什么呢,我这明明叫死灰复燃。”于蔷蔷像是丝毫没看出来我刚发生了什么,连我肩膀上披着一件男人的西装她都没有嘲笑。
我惊讶的看着现在的于蔷蔷,几天前我还觉得她像没文化的李清照,现在我觉得她像有文化的潘金莲。
于蔷蔷妩媚的转身拿了几件不是露胸就是露背的衣服出来,“我这几天要跟我男朋友出去旅游,去阳朔,你帮我挑挑看,要能穿出文化底蕴和社会内涵。”
“我觉得你直接把我们单位的都市报糊在身上就挺符合要求。”我顺手在她的衣柜里翻出一条连衣裙拿到洗手间换掉。走出卫生间时突然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假装调侃实则打探的说,“男朋友?你没事租个男朋友陪你去旅行干嘛?你可以叫我啊?我又廉价又多功能!扛得了行李打得了色狼。”
于蔷蔷坐在落地窗边,披散着头发,就像是微博上PS磨皮过度的网红美女,她脚下的这套房子奢华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靠她自己一分一毛的攒的出来的,倒像是个拍完照就走得景点。
这套房子倒的确不是她自己买的,于蔷蔷的土豪爸妈未雨绸缪的给她买了这套奢华的江景婚房,一个号称“江汉路林志玲”的甜心空姐,还自带一套婚房,这就是放在相亲市场上都是顶配了,我挺好奇她跟谢泽分开之后会跟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
“刚刚答应交往,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是周瞳带我去一个饭局上认识的,特别温柔特别浪漫,跟谢泽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坐在摆了一堆粉红色的芭比娃娃的书架前,像个出场裹着粉红色肥皂泡的小仙女,“你知道吗,他第一次约会就带我去游乐场,我就在想,是这个人,没错了。”
“等等,你是说你真的开始谈新的恋爱?”我内心有些震动,不知道于蔷蔷是怎样这么快走出一段感情,她现在的样子像是真的爱上了别的人,并且满心欢喜的投入其中。
“是啊,对着不爱自己的人说一百句情话,也抵不上对着爱你的人翻一个白眼,不如像你那样开始谈新的恋爱好了。”
“可我没有在恋爱啊。”
“是么,我一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就知道你去了哪个奢侈品柜台,这个牌子的裙子以你的正常收入是买不起的,你看,我一点都不傻,我可聪明着呢。”她得意洋洋的眨着眼睛,拎着我换下的那条裙子,“我说的一点没错。”
“你不傻,你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在说梦话。”我摊了摊手,取了一块生巧瘫倒在她的床上。
“滚蛋,我跟你讲讲我的新感情。”于蔷蔷不愧是于女神,就连骂脏话都能保持着一种梦幻又性感的表情,就像二十年前的舒淇。
我坐起来靠在她的蕾丝公主床边,准备听她讲这个住在乌托邦里的公主遇上王子的罗曼蒂克故事。
柯默然是创一代,经营着一家刚拿完天使轮的小公司,他算是周瞳朋友的朋友,在饭局上对于蔷蔷一见钟情,每天都恰巧的跟她偶遇,时不时恰巧的多买了束花正好送给她。
因为于蔷蔷是空姐,他一定会很关注她飞的每一趟航班,把当地的天气提前告诉她提醒她加衣。不论有多忙,忙完都一定第一时间回复她的短信和留言。
柯默然在于蔷蔷的描述里是个痴情又保持风度的纯血王子,这些甜蜜的蠢事是于蔷蔷从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她是个特别单纯又真诚的好姑娘。于蔷蔷从来没对我们之外的任何人提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她爸妈别说能随手砸下一套江景房,就是直接买下面前这一片江景都行。对于她和谢泽的感情,我们都能理解,相识于微时,谁也不能再多图谁什么。但眼下的这个男人,我倒是无法说出个一二来。
“周瞳还跟我说哦,男人爱不爱你得这么试探,有时间的就得花他的钱,有钱的就得占有他的时间,是不是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我们性格特别合适,雨旗,你看我这么快就找到了真命天子,你也很快就能幸福的。”
我翻了个负能量爆棚的白眼,“拉倒吧,周瞳还经常说什么性格合适这话简直可笑,性就是性,跟格有毛关系。”
于蔷蔷一点都不生气,她笑眯眯的把柯默然送给他的礼物和短信都一一翻给我看,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合照,两个人戴着米奇米妮的发箍开心的做出爱心的手势,让我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就像自己一个人拉扯大的女儿终于要嫁人一样的心酸和激动。
“真好……真的很好……”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模糊,倔强的强留住那颗眼泪不让它滴下来淋湿美梦。虽然我自己一边骂自己哭个屁啊一边又觉得这的的确确很让人感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能遇到彼此相知相爱的恋人,更令人羡慕的发狂的了。
冥冥中那句用来慰籍了亿万失恋的人的经典的话仿佛在我的耳边响起:
“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
她塞了一块巧克力在我哽噎喉咙里,捧着她胶原蛋白饱满的脸蛋轻描淡写的说:“我现在觉得我从前谈的简直不是恋爱,是爱情买卖。”
我抓着喉咙差点从阳台上翻下去投湖。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段亦都没有再出现过,我跟他一起参加的晚宴就像梦一样,从第二天醒来就消失无踪,唯一让我感觉真实的是,还留在我的衣柜里的那件西服外套。
我妈第一次看我拿一件男人的衣服出门干洗,兴奋得问我:“终于有男人肯要你了?”
我一边淡定微笑一边打击我妈的积极性,“哪能啊,这衣服的主人秃头痤疮肥胖矮小心灵扭曲个性凶残。”
“没事,一般的男人镇不住你,这样的我反而放心。”
我急促的打断她的话,“妈妈妈,你是不是觉得只要长着生殖器的你都不挑剔?我真的不饥渴这玩意。”
“……”我妈被我一句话噎到了,趁她仔细琢磨这句话之际,我赶紧变身音速小子冲进房间拿起我的包往门外冲。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我会反复的记起段亦,理智告诉我见他是件跟贩毒杀人一样同等恶劣的事情,情感告诉我见他会令我的生活热闹一点。这是场痛苦的拉锯战,如果这半个月的心情写成一本日记,这本日记应该有一个名字,叫做《理智与情感》,我应该还需要取一个笔名叫煎熬死定。
像我们十足理性偶尔感性的人内心再如何拉锯总会拿寄情工作来平衡,我已经连续好几天在办公司加班成狗了,摸黑下班的时候我几乎每次都被保安大叔当成顶风作案的女飞贼。
今天我也一如既往的加班到了9点,想去茶水间倒杯咖啡,看到我们部门的格子间里还有个人头在晃动。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我一时之间没想起这个实习生妹子的名字,顿时有点后悔跟她打招呼。
“赵主任,我是不久前才进来的实习生小王。”她站了起来,跑跳着走到我的面前跟我打招呼,就像一颗舌尖上欢快的跳动的跳跳糖。
“对对对,我记得你叫小王。”我尴尬的笑着,上下打量着这个我从前没有正眼看过的实习生:她扎着轻快的马尾,穿着一件黄色的海绵宝宝的连帽卫衣,牛仔裤皱皱巴巴的塞在运动鞋里,脸上架着一副大框眼镜,我好像认识她,又感觉她的脸和名字在我的印象里模糊的像沾满雾气的眼镜。
“怎么还不走啊,这么勤奋的年轻人,难得啊。”我打真心的在赞美她,却也是真心的在鄙夷她。她的年轻令她浑身上下都曝露着缺点,衣服不得体,妆容不精致,说话太轻浮,性子太浮躁。
“我男朋友一会来接我,赵主任跟我们一起吃饭么,我让我男朋友请吃川菜,我很喜欢的。我前几天跟张老师一起去医院采访认识的,是个医生,说起来还真有缘。”她兴高采烈的翻着她的手机给我看他们的合照。
“你说的那个医生是叫施彻?”我看着她的手机上的照片,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瞬间一麻,像快要石化了。
她继续甜蜜的刷着她的手机,一点也没有在意我石灰一样的脸色,天真的应着我的话,“对啊,赵姐应该也认识吧。”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认识,我就是……我就是……”我的脑子一片空旷像是能跑马的赛场,连为自己扯住一个走偏的谎都变得这样艰难。我的额头就像一颗快要滑向沟道的球,我下意识的扶了扶它,企图把它扳回正途。
“没事吧赵姐。”小王关切的问。
我摆了摆手,让她继续好好加班。我装作头疼的样子往洗手间走——我怎么可能有事呢,我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能打击到我啊。
我就是……我就是……最后一次为这个人感到心痛。
从前我以为,这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会接过我的捧花,穿着我的婚纱,代替我挽着我的新郎走过红色地毯。她像是我的分身,吃着路边的小饭馆也满足的笑了起来,被一个人挂念着就快乐了起来。她一定会走完我未能走完的红毯,替我站在幸福的终点,对我挥手,告诉我她很幸福,就连我也会因此而感到一样的幸福。
而我想我从前理解错了,事实上并不是谁能代替谁,只有谁被谁取代。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源源不断的幸福感投射的我的身上,变得像针一样,是真切的刺入皮肉的痛。
大概对前任最好的报复,就是爱上别的人。
我心里揪住的无法放下的那一团早已血肉模糊,非常痛,但又令我非常清醒。清醒到让我明白,哪怕对对方做着再恶毒的报复,无法放下的那个人,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愚人。
我走出办公室,捂着脸蹲在厕所的洗手间小声的哭了起来。
“赵小姐平常有什么娱乐?”
“斗地主。”
“听说赵小姐您是个报社的主任对吧,那还是很厉害的。”
“还好啦,我都是靠摸鱼和拍马屁混到今天的。”
“赵小姐真会说笑。”
“郭德纲才说笑。”
“赵小姐……”
“诶,你有没有发现这龙井能喝出高丽参的味道。”
我也记不清多少次坐在相亲的位置上,像个贱价出售的尾单商品一样,被人用“啧啧啧”的眼神上三环下三环的挑剔审视。
脸上的胶原蛋白已经大量的流失了,扣两分。
胸部开始下垂了,扣三分。
小腹和屁股有赘肉了,扣一分。
快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扣五分。
没关系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没关系的,在这些眼睛上带着打分器的男人坐到我的面前以前,我就已经开始评分了,因为他们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你,所以我给他们全部负分。
而这一次周瞳介绍来的对象似乎靠谱了那么一点,家境年龄相当,没什么复杂的情史,谈吐得当,待人礼貌。他甚至紧张到不敢与我的眼睛对视,屁股下面像塞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样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就连我开玩笑说这龙井能喝出高丽参的味道时,他也真的开始认真琢磨面前的半盏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