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阁里整个格局布置得颇为精巧,底层大堂中央搭建着表演的台子,四周挂满了文人雅士们留下的墨宝。楼上则又是另一番别致,四周围绕着楼下舞台隔成了一个个独立厢房,门前则用浅紫色轻纱作掩,作为各位达官贵人们的专用雅座。
“魏商,你说有好玩的在哪儿呢?”镇南将军的儿子宁珂托着下巴,看着厢房里几张熟悉的脸,顿时心生不满。
“就是啊,你说带我们来看好玩儿的我才来的!”
“你们别急嘛!我魏商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他话音未落,楼下倏地响起一声笛声,刚刚还围着魏商追问的少年呼啦一下子全部围到了门口,争先恐后看楼下舞姬们的表演。
沈容和手托腮坐在角落里,兴致缺缺。
“公子!”眉儿暗中拽住沈容和的衣袖,冲他挤眉弄眼。
转头,沈容和不出意料看见了坐在他左手旁的秦观,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口没顺上来。“秦三公子不去看表演?”用力咬出他的名字,沈容和扯出一抹笑容。
似乎对楼下精彩绝伦的歌舞表演并没什么兴趣,秦观只淡淡扫了一眼楼中央,就懒懒收回眸光。
“沈公子不也如此。”沈容和语塞。
魏商和刘天宝他们几人饶有兴致地围在门口,兴致勃勃看楼下的表演,秦观自顾自地低头啜饮着茶,似是怡然自得。沈容和也无心跟他说什么,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大胆逆子,竟意图谋反!”
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暴喝,沈容和一惊,抬起眼帘看下楼下。
起先的歌姬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舞台上正表演着戏曲,几名男女画着浓浓的妆容,穿着繁琐的戏剧表演服装,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戏曲。
“父皇,儿臣……冤枉呐!”一名男子语气哀恸,拱手朝身旁身材高大的男子唱道。
“逆子!”高大的男子一声怒喝,将手中一件龙袍和一个扎满银针的草人扔到那人面前,不怒而威:“这龙袍和草人又作何解释!”
“父皇!”
“给朕听着,太子意图联合丞相谋反,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东宫所有人与丞相府一同满门抄斩!”
龙颜一怒,血溅三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舞台上已经唱到太子被斩首,临死前大呼冤枉,天上更是六月飞雪,天降异象……“原来演的是一出《废太子》。”秦观的声音透着几分莫名的沉哑。
沈容和正要去端茶杯,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过桌面,茶杯差点就被他顺手扫到地上。“小心!”秦观眼疾手快稳住茶杯。
看一眼他手中的险些摔破的茶杯,沈容和的视线最后落在那张流光溢彩的容颜上,只见他挑眉道:“沈公子也听过这出戏?”
沈容和瞥一眼楼下,刚才的戏曲正好结束。“略有耳闻。”静默片刻,他如是道。
这出戏曲是根据先皇在世时发生的事情改编的。当时,太子明润意图谋反,被当时身份还是三王爷的当今皇上举发,因此满门抄斩。奇就奇在,太子死前,炎热的六月竟飘起鹅毛大雪,因此这件事在坊间传言颇盛。
秦观悠然将茶杯放置好,才慢吞吞抬起头:“是么。”
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沈容和一手托腮,将注意力放在楼下的舞台上。
方才的戏曲结束过后,上台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的紫色轻纱,他看不清楚台子上的人的脸,只依稀能辨别出她优美的侧脸弧度,款款迈着莲步走到台中央,举步回首,风姿绰绰,看上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妙人儿。
当她偶然回眸一瞥,目光正好对着沈容和与秦观所在的楼上,眉心那一点朱砂痣说不出的魅惑。
沈容和摩挲着杯沿的手顿了顿。秦观侧首瞥一眼他,眸光一滞。
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沈容和低着头,懒懒把玩着垂在腰间的玉佩,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的唇角噙着一丝浅浅的弧度,那双如水的眼波一动不动,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烛光下,那张脸好似无暇白玉,朱唇含笑,长眉星眸,竟是别样妖娆。
心神微动,无意瞥见这一幕的人差点就此恍了神。但,也只是差点。
“秦观,你在看什么?”稚嫩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惊醒了暗自走神的两人。
沈容和抬头看去,发现楼下花魁的表演似乎已经结束了,刚才争先恐后围在门口的几人也回到了厢房。
桌上茶杯里映出身边人的倒影,秦观摩挲着杯沿,嘴角扯出一抹慵懒的弧度,道:“没什么,只是之前看见一只飞蛾,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蝶。”
“哪儿呢?”刘天宝一口咬着糕点,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想要看看秦观所说的蝴蝶。秦观但笑不语。
刘天宝的注意力很快被婢子们送来的糕点吸引,也不再赖着秦观继续追问,乐颠颠跑到桌边大吃特吃。
装模作样!
沈容和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见有婢女进来为他们添茶,就将茶杯放在了桌沿。
眼角的余光瞥见秦观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沈容和还来不及琢磨其中意味,就见那斟茶的婢女脚下一滑,手中的茶壶滑出手中——
“公子!”
伴随着眉儿的惊呼声,婢女茶壶里的水“哗啦”一声,全部泼在了沈容和胸前……倒抽口冷气,眉儿有些不忍看眼前的惨状。
那茶壶里的水将沈容和的前襟和胸前全部打湿,其余人眨眨眼睛,似是还未从这陡生变故中回过神来。
“啊!”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的婢女见状立刻慌了神,忙跪倒在地,惨然求饶,“公子,奴婢……奴婢……”
沈容和皱皱眉,牵起湿淋淋的衣襟。茶壶里的水都是温水,倒也未被烫到。不过,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穿着被打湿的衣服,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故意的,沈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眼见沈容和就要发作,魏商冲那婢女挤挤眼:“喂,还不快带咱们沈兄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见有人给自己找台阶,那婢女赶紧顺势而下:“奴、奴婢这就带公子去换衣服。”
看看其余人,再看看那明显被吓到的婢女,沈容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眸光在扫过秦观脸上时倏然一冷。
“公子,我来帮你。”
窥见这一小动作的眉儿立马上前,拽着沈容和就往外走,生怕他家公子当场‘凶性大发’,把秦三公子给怎么怎么了。
拂了拂袖,沈容和转过身跟随那婢女出去,心里把那只狐狸砍了十刀八刀!
掀开层层珠帘和轻纱,眉儿一眼就看见了正往楼下来的那张熟悉的脸,捅捅正忙着暗中将某人鞭尸的沈容和:“公子、公子快看呐!”
“干嘛?”正满心火气的沈容和不爽的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皱了皱。几名身着华服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簇拥着一人上楼,众星拱月,好不风光。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拥在中间的那人……正是连续几日未去国子监的龙祁钰!
沈容和站在楼道口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龙祁钰被一群人拥护着正欲上楼,两人狭路相逢,脸上同时变了色。
冤家路窄。龙祁钰脑子里腾地冒出这四个大字。“世子,真是巧呐。”沈容和讪讪地笑。
这一笑落在对面龙祁钰的眼中就成了恶劣的嘲笑,他立时怒从中来,恶狠狠扔过去一记眼刀:“哼!”
他家的小书童喜儿更是一副老鹰护小鸡的模样挡在龙祁钰前面,恶声恶气警告道:“沈公子,你不许靠近我家世子!”
看着那张如玉的脸,那日在孟河边的情形再次窜出龙祁钰的脑海,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温热的诡异触感,梦魇般挥之不去。
龙祁钰顿时一阵恶寒,厌恶的转过头。
沈容和眉头挑得更高,刚才被秦观惹恼,还没发泄的不爽在一瞬间翻了几番。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好意思在我门口开起染坊了!
当下,沈容和也不顾湿淋淋的衣衫,扯了扯唇角,笑得春暖花开,人畜无害,一步步走下台阶。
这两人的恩怨早已是众所周知,有人意图上前阻止,抬眼触及沈容和满脸的笑容,竟生生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啊,原来是魏兄呐。”眼尖的人看见楼上雅间里的魏商等人,赶紧找借口开溜,啊不,去叙旧。
“原来宁珂你们在这里!”
“秦公子,真是好久不见……”
一群人统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眼间,楼道口就只剩下龙祁钰和沈容和两两相望。
“你们!”龙祁钰双眼喷火瞪着那一群没骨气的家伙,转头看见沈容和正一步步朝他靠近,脸色骤变:“你、你想做什么?”
沈容和笑眯眯凝着他,故作暧昧倾下身子靠近他:“你说呢。”
温热的呼吸带着不知名的寒香沁入心脾,龙祁钰身体一僵,胡思乱想着前几日跌落进孟河的情形。
那时……那时也是这般。
在看到眼前的沈容和后,他心中竟陡生出一股惧怕,至于到底是怕什么,他却说不清楚。
“你你你不许过来!”龙祁钰哆嗦着瞪着离他只有两步阶梯远的沈容和。
那双月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惊惶,沈容和正欲脱口而出的戏谑话语戛然滞住,莫名的再也说不下去。
“啧!”真是无趣!
沈容和撇嘴将那一丝异样忽略。
“沈容和,你——”龙祁钰死死瞪着他,好似受到什么奇耻大辱。
那张白白净净的面上此时变得越来越黑,眸子里一片寒冷,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沈容和,你竟敢三番四次羞辱我!”龙祁钰死咬着下唇,又恼又恨。
沈容和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的反应。他去招惹他要生气。
他不去招惹他也要生气?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心,海底针?
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好不狼狈,沈容和低头看着湿淋淋的衣襟,决定先去找那婢女找件衣服换了。
这阵子被他搅合得夜夜噩梦缠身,龙祁钰早已不乐意,方才被他这么一戏弄,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他也顾不得这里是采风阁,紧紧拽住沈容和的衣袖,低吼道:“站住!我还没让你走!”沈容和一只脚迈上阶梯,被他一拉扯,身体不受控制倒下:“喂!你放……手……”
最后一个字儿还未来得及出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沈容和从楼梯一路滚下,顺带着撞倒了站在下面的龙祁钰……
“哇啊——”“砰!”
……
耳边倏地听见一声闷响,眉儿下意识地朝楼道口沈容和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