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安驻足,竖起耳朵听墙角。
起初只是很轻的脚步声,夹杂着碰触物件的响声,不仔细分辨,就只当是进了耗子,但叶长安知道是个人,从脚步声辨别,一定不是薛六。
近来常乐县的贼都很会钻空子嘛,胆大妄为不说,还毫无顾忌,里头悉悉索索的,居然自言自语起来。
“啊啊啊啊爷要疯,看管犯人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所以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人那,这种弓如何拉得开呀!”
“……”
叶长安听的不是很真切,干脆借力翻上墙,那家伙背对着她,手里摆弄着一把弓,绣花枕头似的,无处下手。
此人之形容,分外扎眼,以至于叶长安都没来得及好生端详他手里的弓,便叫其难以言说的外形给吸引住。
在常乐县尚还寒凉的初春,这家伙居然只着了一件薄绸单衣,还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半臂式,因其一度极具争议性,曾被许多假正经的儒生所诟病,不过很受时下年轻人喜欢,所以穿的并不算稀奇。
然套在这厮身上,就平白多了几分轻挑,轻挑中还透着风骚,叶长安饶有兴致的一路往下看,身形倒是很有卖点,宽肩窄腰,屁股还很翘,腰上装饰玲琅满目,之中就有一个眼熟的,便是曾挂在叶长安家墙头上的五彩鹌鹑。
叶长安冷哼一声,飞速翻身而下,几个箭步就冲到那家伙跟前,趁其不备之时,勾住他的脖颈,反身将其压制在地上,扯了他身上的革带,迅速束其双手,动作之快,竟让一个大男人反应不及。
“哪里来的狂放采花贼!光天化日就敢占爷便宜,你……”
文子欺冷不防对上叶长安的脸,那一瞬间的感受,就如同被万马踩了脑袋,人生中头一回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居然被一个小娘子偷袭成功!
“哎呀呀不得了,快让我瞧瞧常乐县的小娘子是不是都生的三头六臂虎背熊腰,呀呀疼……”
文子欺的双手被她反拧住,疼的呲牙咧嘴,眼睁睁看着小娘子在他脑门上耀武扬威,“让小娘子劳累多不应该啊,要不还是我主动些?”
叶长安冷哼,心说果真是个不要脸的,那领口都快开到肋下了,怎么没冻死呢。
“能耐不小啊。”叶长安一把扯下他腰上的五彩鹌鹑,“想找什么不如干脆告诉我啊,翻箱倒柜的多累,穿成这副模样爬人家墙头,不知道的还当是谁家的大公鸡飞了,累不累啊你?”
“哪能累呢,翻姑娘家墙头的时候,从来不嫌累,呸,谁翻墙头了!我是……”文子欺想起来,他来的时候,的确是翻墙头进来的,险些闪了舌头。
“不是,你谁啊,想占便宜就直说嘛,衣服都让你弄脏了,如何见人那!”
“我还想问你谁呢。”
“爷是……诶!你回来的正好,快把这个白日乱翻墙头的采花贼抓住啊。”听见门响,文子欺好似见了救星,“你瞧瞧世风日下成什么样啊,说扒人衣裳就上手扒,这野蛮娘子你认得吗?”
薛六见到这幅场景,那心情跟文子欺见到叶长安时差不多,就离开一会的功夫,文子欺这货就能出点幺蛾子,关在家里都能让叶长安逮住。
“原来是郎君相识啊。”叶长安把文子欺丢在地上,起身抖抖身上的土,“郎君金屋藏娇,是我冒昧了。”
薛六:“……”
谁爱藏这种娇。
薛六一眼瞧见叶长安手里的五彩缨络,顿时明白了什么事,知道这是文子欺惹毛了叶长安,该着有此待遇。
但文子欺能让她治成这熊样,薛六还是很吃惊。
“我临时有事出去,叫叶官媒官久等了。”
“噢,你就是那个小媒官那!”文子欺废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革带,怪自己没早点反应过来,“薛六,这仇我替你报了,身为一个媒官,大白天翻别人墙头,企图对一个妙龄美少年不轨,看我告不死她!”
文子欺朝薛六挤眉弄眼,示意他配合两句,薛六发自内心的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么个玩意,但此时若不开口,文子欺必倒大霉。
“子欺是我旧识,有冒犯处,叶媒官还请手下留情。”
“郎君的旧识,平日喜欢爬墙头那。”叶长安举着手里的璎珞给文子欺看,“这位妙龄美少年,可认得这只鹌鹑?”
“混蛋!你们家鹌鹑长这样,那是鸳鸯,鸳鸯!”
“这么说,你是认了?那孙德才,也是你绑的。”
文子欺梗着脖子冷哼,“是又如何。”
叶长安看向薛六,“莫非郎君对我有甚意见不成,我这个人虽然不大好说话,但并非不讲道理,有什么话最好当面与我直说,弯弯绕绕这一套,我不吃。”
岂止不吃,薛六心说若不是他回来,文子欺恐难全须全尾的离开常乐县,这姑娘还真不是个顾忌身份的主儿。
“叶媒官,今日之事,我与子欺对你不住,烦请勿要放在心上,算某欠你一个人情。”
叶长安笑笑,把五彩鹌鹑丢给文子欺,“既然郎君开口,便下不为例,不过未免今后误会,我得把话说清楚,与郎君说亲,乃是按规矩行事,若郎君自己有甚打算,不妨提前告知于我,是拘不婚配还是想进洛阳城飞黄腾达,我都不会拦着,张娘子的约见,我可以替你推了。”
“无需推约,十五日我会按约定前往。”
“那好,明日午时关家茶铺,郎君请按时赴约。”叶长安走到院门处又回身看着文子欺,“我说妙龄美少年,这身行头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小边城,可吃不消哦。”
“嘿!瞧我这暴脾气。”文子欺指着叶长安,“爷穿甚关她屁事,这要是在洛……”
“子欺,能不能消停会。”薛六瞅了他一眼,转身去收拾被文子欺仍在地上的弓。
叶长安一走,文子欺就开始上窜下跳,满嘴的不服气,“白渊,这种气你也咽得下去?不是,你真打算在这个烂地方成家立业啊,小媒官坑你看不出来吗,那个张什么来着,我早都打听过了,上门女婿那,你脑袋让驴啃过了吗!”
薛六懒的接茬,文子欺撸胳膊挽袖子,脑门上幽幽冒着白烟,撸完了袖子发现怪冷的,又放下来,“我真是替你操碎了心那,你如何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啊……”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家里又呆不下去了?”薛六问他。
“唉,别提了好不好,闹心,我是听闻要采选,怕你应付不来,不过你放心啊,我很小心的,保证没人发现。”
“没人发现?”薛六斜睨他,“都让人逮着现形了,还没发现呢?”
文子欺的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失误嘛,谁知道小媒官心肠如此歹毒,明明看见了我的鸳鸯,故意装没看见,早知道我就不戴身上了,这可是陌瑶小娘子亲手打的呢,丢了我可心疼。”
“还翻了人家东西?”
“胡说八道!爷至于眼皮子那么浅吗,她家能有甚好东西值得我去翻箱倒柜啊,我这不是怕你被人强拉去婚配上户籍,想替你治一治那小媒官嘛,我连她家院子都没进去,诶,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这里的小娘子都那德行吗,祖上是出过土匪吗,可气可气,看我以后早晚让她倒霉!”
薛六眉梢一动,莫非还有其他人?
“子欺,叶长安这个亏,你最好咽下去,谁让你挑事再先,这回就算扯平了,下回再落人家手上,别指望我救你。”
文子欺干吞了一口唾沫,“白渊,你这是始乱终弃的先兆吗?”
……
叶长安回官媒衙门的路上,遇上了吕二口。
见天就看小胖子在大街上东跑西窜,居然也没有跑瘦,的确挺神奇,叶长安招呼他去胡同口没人的地方,“都跑岔气了,怎么着,孙德才又让人揍了啊。”
吕二口扶着墙根大喘气,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跑了大半个常乐县,脑袋都跑大了,“不是,不是孙子。”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老大,是孔小刀,找不着他了,我去他家铺子问过了,一大早就出去,到这会都没见人影,我,我有点害怕,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叶长安一听就知道有事,“你俩又捣鼓什么去了,别着急,喘匀了气慢慢说。”
吕二口便把这两天的事跟叶长安老实交代。
昨日他俩去了文庙坊,出了点不大不小的岔子,其实从始至终,吕二口都没闹明白孔小刀心里打的甚注意,就是跟着他没头苍蝇似的在文庙坊瞎转悠。
“小刀,你是发现什么了吗,坑咱们那家伙莫非就身在文庙坊?”
“你先别问,我也说不准,跟着我就对了。”
孔小刀跟吕二口这种事无巨细都挂在嘴上的不一样,大事小情讲究个分明确凿,没有十拿九稳的事,一般都埋在心里,除了叶长安偶尔能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其他人想都别想。
是以吕二口唯有认命的跟着,文庙坊这个地方,有常乐县最大的商贸交易所,相应的往来之人就比较杂乱,因着十五那日的庙会,这几天已然是人满为患,大街上随处可见异域胡商的身影,邸店酒肆家家爆满,热闹的很。
孔小刀看上去像在找什么人,他能找什么人呢,吕二口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眼里胡商都长一个模样,难不成他还真能从那个名册上瞧出什么来吗?
就在吕二口跑到绝望的时候,孔小刀进了一家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