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帝龙颜大怒,拍案而起。
秦文翰老泪横流,哭哭啼啼。
孟子言最是冷静,两指夹起一根羽箭,细细查看。
“此箭制作精良,箭羽颜色与我朝普通箭羽颜色不同,箭入木三寸而木不裂,此等射箭手法实在让人咋舌。如臣推想没错,当是狼阙国之物。为何狼阙国能知晓秦将军去向,臣就不便多言了。”
桓玄尚未开口,秦文翰便哭倒在地:“我苦命的孩儿啊。爹不该叫你回京城啊。你要是不回京城,就不会得罪人。你不得罪人就不用再返回鄄州,你不返回鄄州就不会被人伏击……皇上,皇上要为老臣作主,为我儿作主啊!”他哭得兴起,倒是完全忘记叫他儿子回京,又赶他儿子走的人,就是他哭着喊着求作主的皇帝。桓玄帝让他哭得心烦意乱,心想这秦国公自从入了京城好吃好喝就开始脑子不清晰,嘴上却还少不了安慰:“秦国公莫伤悲,如今只找到战马的尸体,秦将军下落不明,未必出事。想那秦将军英勇过人,必定能化险为夷。此事朕定会彻查,绝不会放过通奸卖国之人!”
秦国公秦文翰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喊着吾皇英明告退。皇帝桓玄揉了揉涨得发疼的太阳穴,示意孟子言摆了棋盘,暂且不表。
软榻,手炉,秦怀岳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肩膀一动,疼得钻心。他挠了挠头,刚唤了声:“爹。”就听见有人抚掌大笑:“好孩子,再叫一声来听听看。”
秦怀岳不顾身上伤痛,腾地坐起身子,只见圆桌边坐着一人正细细品茶,屋里不知点了什么熏香,烟熏缭绕,看不清晰面孔。秦怀岳怒道:“何人敢在我秦府放肆?”
那人轩眉一挺:“此话应有我来问阁下。阁下何人,竟然擅自闯入本王王府。若不是看你生成这副模样,本王早将你打入天牢。”
秦怀岳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生成这副模样,敢情这小子把自己当成兔儿爷玩了?当下右手一拍床沿,身体凌空而起,猿臂轻舒,直取那人咽喉。
“大胆小贼,竟敢戏弄本将……”军字尚未出口,手已急忙收回。眼前的人,除了衣衫华贵,身材略瘦外,那笔直的鼻,薄薄的唇,还有一双秦怀岳最恨的,不说话也含着笑意的眼……无不是与秦怀岳他自己……生的一模一样。
秦怀岳终于明白,什么是“生得这副模样”了。
秦怀岳抱着头,那人说一句,秦怀岳就哀叹一声。如今是承天十年,承天是桓玄他爹桓栉的年号。桓栉在位四十五年,五年前桓玄继位改年号应麟。也就是说,他秦怀岳秦大将军先处于四十年前。想到这里,秦怀岳原本就挺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那人见他稍微平静点,便告诉秦怀岳,自己是樾亲王,为桓栉的十三弟,大名桓樾是也。秦怀岳的脸更白了,他早就听说多年前有王爷十三,骁勇善战,威震四方,如今一见,竟然是个小白脸!!!
呸呸呸!秦怀岳吐口口水,这小子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自己也不是小白脸一个?想到此处,又将樾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双目虽亮,但并无习武之人的神采,倒是眼波乱飞,想来是勾引了不少小姑娘。手持折扇,气宇不凡,虽然少了几分武将的豪迈大气,倒也多了几分文人的斯文俊美。
桓樾和蔼一笑,听了秦怀岳的来历,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本王一向爱搜集奇闻轶事,也相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若秦兄所言为实,实是不可思议。本王一向觉得天下男儿及得上本王的少之又少,配得上本王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故一直希翼有个孪生弟弟能与本王平分秋色。秦兄出现,实在是恰逢其时啊!”
秦怀岳心中暗同那句“天下男子及得上自己的少之又少。”却还是不禁骂这王爷自我感觉倒是相当良好。桓樾折扇一挥:“秦兄别见怪,本王小字辟辰,秦兄叫在下一声辟辰即可。”
秦怀岳见他如此爽快,倒不是个难相处的,虽有疑心却并不惧怕。我秦怀岳什么场面没见过,怕你奈何?当下也朗笑道:“辟辰兄也莫见外,小弟表字明止,见我明止或老秦都可。还请辟辰兄多多费心,助小弟寻归去之法。”
桓辟辰狡诈一笑:“这个好办,不过这些日子,还请明止替愚兄办些事情。”
秦怀岳仰天长啸遇人不淑。莫名其妙回到四十年前已经让他摸不着头脑,如今这个和他长得八九不离十的混蛋又扔下王府这个烂摊子,自己带个小娘出去风流快活,教他这个假王爷好生难办。
所幸这庭院倒与自家庭院一样,秦怀岳略为熟悉,不至于迷路。况且秦怀岳十万大军都摆的平,何惧一个小小王府?三五天来就旁敲侧击加明察暗访将这王府底细摸了个清楚。
樾王爷,姓桓名樾字辟辰,说好听了是多情随和,兴致广泛。难听了就是拈花惹草,不务正业。秦怀岳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代名将,如何能和这等草包相提并论。
桓樾原先暗自庆幸自己找着个帮手。宅院里丫头奴仆一天比一天觉得自己主子向好人发展。除了脾气怪了点,要求每天例行跑步,习操让人受不了,除了偶然心血来潮拿着家丁练兵外,人倒是越来越踏实,做事倒也越来越有调理。只是桓樾看着秦怀岳的脸一天比一天难看,每天对着月亮长吁短叹,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他不是坏人,就是懒些,见秦怀岳如此不快,自也觉得扣着人家让人家不见的光不是这么回事。况且每日同房,虽不同床也有点像包养什么……
于是也隔三差五地提议秦怀岳出去溜溜弯。秦怀岳对他的遛弯心知肚明,所谓遛弯,无非就是去勾栏里与姑娘联络联络感情。其实桓樾不知道,秦怀岳根本无需去“遛弯”,已经与姑娘们感情不错了。
前些日子,秦怀岳偷空出去走走,没走几步就遇见了春明馆的微微姑娘。微微姑娘脸色潮红,话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袖子,轻叹一口香气,落下一颗多情泪。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让秦怀岳这般铁汉都不禁动容。
樾王爷模样俊俏,花样繁多,出手豪爽,惹的风流债自然也多。是以秦怀岳每次出门,不是遇见微微,就是青青,或者是绿腰桃蕊。有的柔情似水,有的肝肠寸断。有次秦怀岳自觉身体状况复原得差不多,想去选件称手的兵器,结果在玄武大街被卖菜的王大婶当众甩了一个耳光,说他樾王爷摸了她家女儿的小手。
天可怜见,她女儿才八岁。
话说回来,樾王爷也是有点好处的。他知道秦怀岳好武,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长枪,玄铁的枪身,握起来十分称心合手。桓樾赔着笑脸:“我看明止手上的茧子,不像使剑的。”这般细腻,用在女儿家身上,也难怪惹下不少风流债。
也不知道樾王爷舌灿莲花解释得好,还是秦怀岳本身掩饰得不错。一个月过去了,两人同吃同住,府上丫头家丁愣是没发现王爷多了一个。
桓樾迟迟没有动静,秦怀岳越发性急,外出的次数也多了些,却毫无头绪。况且京城因善王之故近日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也不是个探听的好时机。
善王爷是当时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本朝唯剩两个的王爷之一,另一个便是十三王爷桓樾。三个月前,善王爷起兵造反未果,如今案子判下来,乱七八糟地牵连了许多人。今天砍一个,明日斩一双。说不定刚才坐在高台上审案子的老爷,一会儿就成了阶下待死的囚犯。据说皇帝心中打着算盘,迟早要把这些个王爷全清了,十三王爷因是亲兄弟骨血,才迟迟未曾下手。
桓樾却像丝毫不知他老哥的打算,每天眠花宿柳,好不快活。秦怀岳是个有抱负的人,如今被困在王府不得施展,浑身难受。看着桓樾日日逍遥,更是不惯。
是夜,桓樾花天酒地后回家,秦怀岳习读兵书尚未眠。桓樾蹑手蹑脚,避开家丁耳目,溜进屋内。秦怀岳见他一脸鬼鬼祟祟,忍不住道:“辟辰,你也二十有六,终日这般胡天胡帝,算怎么回事?”桓樾原本嬉皮笑脸地炫耀刚从红牌身上取回来的肚兜兜,一听秦怀岳这话,忍不住拉了脸,闷不吭声地歪在床上。
秦怀岳知他纨绔子弟性子,什么都不愿意听。可他秦怀岳又岂是个看别人脸色说话的人?两个月相处,早已将桓樾当做了自己人。秦怀岳伸手轻轻一拉,就把桓樾从床上提溜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汉,终日泡在脂粉堆里,成何体统?”
桓樾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本王就这德性。”
秦怀岳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给上一老拳。
桓樾重重叹口气,:“唉……明止这等性情中人,又如何能明白官场中保命之道?”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秦怀岳就想起他入京五日被逐一事,不由叹道:“辟辰你身居高位,又是圣上血亲,何惧官场小人?”
桓樾伸手,将桌上蜡烛熄灭,翻身上床道:“今日不谈此事。”秦怀岳不是笨蛋,听他话中有话便猜到几分,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听说,现在本朝只剩下你一个王爷。”桓樾躺在床上,声音有些低沉:“若不是本王终日不务正业,让王兄觉得我不成大事,如何能苟活至今?”伸手将被子盖好,语带几分唏嘘:“要知道,先帝在世时……最疼的,就是我。”
秦怀岳见他神色凄然,一直不知如何安慰。提及皇家事,善王二字又萦绕心头,总觉得与自己有重大关联。直至听桓樾谈起先皇,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奶奶的!俺爹在善王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