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岳一愣,心里想起一件事情,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这才发现自己从小带的一块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这玉佩与梵清风有些渊源,据他爹说,他出生时有个世外高人曾经来过他家,给他一枚玉佩。那名世外高人,就是梵清风。
许多年后,秦怀岳独自在鄄州守边的夜晚,看着远方成群的狼,也会想起关于梵清风的传说。
然在秦怀岳婴儿时期,曾经见过梵清风,他却没什么印象。边塞多传说,秦怀岳刚当上将军没几年,就传出军营闹蛇的传闻。
军营阳气重,蛇精最是喜欢。久不回家乡,军营里又枯燥得要命,士兵们最容易遭了白蛇采阴补阳的勾引。秦怀岳虽然对什么神神怪怪不怎么相信,也明显觉得那一阵子兵士们精神不佳。他从来不信什么神棍妖婆,却也加重了守卫巡逻,然而没什么效果。几日之后的夜里,秦怀岳独自守在篝火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白色人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待赶过去看个真切,发现那人影早已经渐渐远去,只在土坡上留下了一具白蛇尸体。
无论是不是真的,自那以后,士兵们逐渐恢复了元气。而秦怀岳则听说,那段时间,附近镇子来了一位名唤梵清风的高人,专门斩妖除魔,喜穿白衣,身旁常带一头小狐。
从此,秦怀岳便对梵清风其人多了许多好感。没想到相见居然在这种年代,这种地点。没想到遇见的竟然是青年时代的梵清风,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救了他,更没想到……梵清风生的如此清秀,自己竟把他当成个女子,好生轻薄。
心念至此,秦怀岳又忍不住弄了个大红脸,这一次,从耳朵到脖子根,无不通红,仿若滴血。
倘若梵清风知道他心中适才飘过的龌蹉念头,绝对一剑穿他个透心凉。但是显然,梵清风不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曾经对他上下其手,百般调戏,还连连道谢,要求这位斯文腼腆的恩公留下姓名。
秦怀岳一时语塞,不知到底告诉他自己叫秦怀岳好,还是说自己是桓樾。
梵清风见他期期艾艾说不出个真切,道他有难言之隐,不便勉强。秦怀岳见他误会,连忙道:“梵少侠切莫误会,在下并非故意隐瞒,只是这里面曲折无数,实在是难以说清。”梵清风见他的脸越来越红,倒真怕再逼下去把这位救命恩人逼出点什么病来,也就笑笑,洒然而去。
桓樾出了宫,越想越憋屈,越想越伤心。好端端一个风华正茂的王爷,放着锦衣玉食不吃,放着环肥燕瘦不抱,偏偏去招惹皇上,惹上个无妄之灾带兵打仗,还去打那凶悍残暴闻名的狼阙国!用膝盖想也知道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桓栉啊桓栉,你就剩下那么一个弟弟,也不肯放过吗。
刚出宫门,就觉得脚下踢着什么东西。桓樾一看,是一只半大不小的狗,雪白的皮毛柔软得像缎子,两个小黑豆豆眼发着光,可怜兮兮地看着桓樾。
桓樾被它看得心里发酸,回想父亲驾崩以后自己也是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好不容易找见个秦怀岳,还每天嚷嚷要回去。一时起了同病相怜之心,将那小狗包了,放在怀中,用体温暖着。
刚才在宫内慷慨陈词,血脉里的鲜血烧得冒泡。临出宫让桓栉一吹,桓樾的血回复常温。心里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打法下人回家,自己一个在城中溜达。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集市,鸡档的后生第一次跟着他爹上工,拿着活鸡左比划右比划不知道怎么下刀子。那大母鸡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眼见刽子手犹豫不决,抓紧时机玩命地挣扎。后生手一抖,刀子在母鸡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子,母鸡吃痛,扑腾挣脱,满大街的乱飞。
桓樾低着脑袋想着心事,没留意一只脑满肠肥的大母鸡扑腾飞来,一下子人和母鸡冲了个满怀。大母鸡撞了人,扑腾得更欢,血糊淋漓地洒了桓樾一头一脸。
桓樾满眼红彤彤,伸手一抹,全是血,顿时头晕眼花两脚发软,血脉还剩余那点热乎劲,全消停消停成了冰。怀中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桓樾手上的鸡血,脑袋又缩了回去。
也不管的满身鸡血,脑袋乱得像个鸡窝,衣领上还插着一根鸡毛,飘忽忽地荡悠悠。
桓樾扎进了最近的春明院。
老鸨突然见一个血人冲了进来,吓得两腿发软,驮着脸上的高原红,扯着嗓子乱叫。桓樾一张银票拍过去,堵住了比杀鸡更难听的叫声。
奶奶的,还是这地方适合老子。
逃避的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桓樾不是糊涂蛋,身子享受着姑娘柔夷的十指纤纤按摩,脑子还转着战争铁血无情的事实。
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啊!
桓樾怎么想怎么明白,怎么想怎么害怕,浑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冒,连牙根子都发麻。
隔壁一阵乒里哐啷吵得桓樾头皮发疼,一时间还以为狼阙打进春明院。平日里桓樾脾气甚好,没啥子火气,今日烦躁异常,肝火甚旺,拍了桌子就要往外冲。服侍桓樾的锦红姑娘没拉住人,拉了件外衫,巴巴地跟着出去。
桓樾敞胸露怀,穿着个中衣就跑出来咋呼。妓院老鸨见桓樾的脸都成猪肝色,以为是气的,连忙好言哄着赔不是,说是有个客人赏了一对翡翠镯子给两个姑娘,那两个姑娘非说其中一只成色好,打破了头似地抢。那老鸨赔着笑脸,道:“姑娘家家糊涂,照老奴看,那俩镯子生为一对,成色差不多,没什么不同之处。”
桓樾脑子“轰”的一声,登时豁然开朗,眉开眼笑,回头看看,小白狗跟在身后,乖巧伶俐,心中更是大大地欢喜。
秦怀岳平时一翻兵书就心静,今夜一翻兵书就心烦。
《孙子兵法》说: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积,三曰火辎,四曰火库,五曰火队。
秦怀岳脑子里想的就是,今天自己到底是不是被梵清风勾引起满肚子的邪火。
《孙子兵法》说:“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
根本不需要有人在内部放火,秦怀岳自己就烧起来了。孙子和梵清风还有营救老爸这事儿在脑子里打得你死我活,秦怀岳扔了书,冲到内院耍了一套枪法。月华如水,秦怀岳耍得浑身大汗,畅快淋漓,烦躁也去了些。
桓樾从后门悄悄进来,待秦怀岳又练了一套惊鸿枪才呱唧呱唧地拍起了巴掌:“好!”
秦怀岳一见桓樾,登时把什么孙子,把什么断袖忘到了脑后,提了枪就风风火火地向桓樾冲来。
桓樾深吸一口气,故作深沉:“待本王告知明止结果前,想先问一个问题,何为之侠?”
秦怀岳见他难得一本正经,虽然心急火燎地想知道结果,还是耐着性子答道:“侠者,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也”。
桓樾一拍巴掌:“大善!何以为将?”
秦怀岳答道:“将者,保家卫国,忠君护民者也。”
桓樾大喝:“大丈夫当为侠为将乎?”
秦怀岳应声喝道:“以将为器,以侠为骨。”
桓樾拍了秦怀岳一巴掌,震得手疼:“好汉子!现有外族扰我边境,大丈夫是否当以身报国,以扬侠风。”
秦怀岳心有狐疑:“辟辰你……”
桓樾不等他说话接着道:“我知道明止乃侠之大者,乃忠君爱国之士,如我国百姓惨遭外族铁骑蹂躏,视若无睹者,为之不忠君爱国,是也不是?”
秦怀岳道:“是……”
“咱们俩是不是兄弟,兄弟有难,坐视不理者,是为不义!父亲有难,不相救者,更为不孝”。
秦怀岳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什么……”
桓樾又一声喝住,小细脖子青筋暴出:“明止可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
秦怀岳心有不祥预感:“自然不是”。
桓樾笑了,笑得秦怀岳浑身发毛:“既然如此,最近狼阙侵犯边境我皇兄以我带兵鄄州为条件交换你父亲,本王知道明止一向仁义礼智信都全乎更是孝道先行感天动地,所以你绝对不会拒绝代替本王带兵打仗。”
秦怀岳被他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堆堵得哑口无言,话说到这份上,不帮忙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徒,何况此事因秦怀岳而起,总不能真看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樾王爷横尸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