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第二日便寻了来,一见凤尘晓安好无恙,大大松了口气:“小尘,原来你真的没事,我以为那个凤九骗我呢。”
此时凤九还未退下,闻言苦笑,只得去唤人奉茶,临走时道:“小姐有事再唤我。”
柳柳留心才恢复身份的凤尘晓,只见她已不再是惯常的随意装束,而是件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长长的裾摆拖在身后,点点金线闪着微光,愈发衬得娇俏。因入了秋,双臂上松松的半围了幅绒绒的长暖披。
“我真没想到,你会是凤家小姐,不过也该想到,你那么美,又懂那么多,肯定不是一般人,以后我得称你凤小姐。”
凤尘晓倒无所谓,她现在的身份看似尊贵,其实不过是一个被拒婚了的女子,可能还不如柳柳的行情好。
“别说这些了,快来坐下,是谁并不重要,我还是和你一起从明德镇出来打拼的小尘。对了,魏娘没来?”
“没有,她说改天正式来拜访。”
凤尘晓对着柳柳道:“店中事多,你也别日日往这边来。过几日我可能会回郴州家中,要再回来恐怕不易,我不在身边,你可要多多保重。”
听得她要走,柳柳紧张不已:“你要走?看我说的傻话,自然,你是要回凤家的。不如这样小尘,我跟你去凤家,到那里给你做个丫鬟也行啊,我原来跟爹出船打渔,什么苦都吃得,这样总不会跟你分开了。”
“这才真是的傻话,什么给我做丫鬟,你我情同姐妹,如今你又是个有身家的人,早不是什么渔家女子,再说你走了,绣坊该怎么办?
说起绣坊,柳柳更是摇手道:“小尘,一品花韵是有咱们出的份子,可用的都是你的钱,凤家财大气粗,这些微银钱你当然不会再看在眼中,可我早说过这一切还都是你的,我光干活就行。”
凤尘晓无奈,柳柳真是少有的纯真:“你就当替我看着这些家当还不行?再说这些是咱们的心血,是付出了努力才得到的对不对?”
她很想让柳柳给沈诚带个信,或者请他过来一趟也行,又觉得开不了口,因怕这样一来好似他们有私情似的,只得作罢。
凤栖臣略休整两天便要回返郴州,凤尘晓根本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心意,便道:“大哥,你莫不是打算着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吧。”
“怎么会如此?”虽然他很想,可是也知道凤尘晓脾气是如何倔强。
“大哥,我离家的原因是什么,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她只知道大致的因由,细节并不了解,比如凤尘晓为何一人在外,象她那种世家小姐,怎么跑出凤家的,又是如何到了徐文藻处。
他想起一向温顺的小妹得知徐文藻在他逼迫之下写了毁婚之休书后,情绪激动晕倒过去,醒来后不吃不喝,只抱着休书发呆,对家人不理不采,让人着实心疼。
她注意察看凤栖臣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谁料他面色上稍有丝哀伤,只是很短的时间,就又将脸一板:“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想提醒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顾自己,若我不想做的事,谁也逼迫不了我。”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有些老路不能走。若她此番回去,被凤家人安排着跟人成亲就完了,依凤栖臣的性情,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凤栖臣看着她不发一言,他不明白怎么一年,才一年而已,小妹的性子变化会如此之大,以前受了委曲只会闷在心中,现在却敢跟他当面理论。有了前车之鉴,他想还是不要太着急,再给她几天时间。
这一日燕府二公子燕永来访,同行的还有暮璟公子,凤栖臣碍于四大世家情谊的面子上才见了他。在凤家老大的眼中,燕永充其量不过是个败家子,二世祖。但暮璟公子就不同了,身居高位,又生得丰神如玉,盏茶功夫相处,已让凤栖臣对他大加赞赏。
“暮大人博学多才,偏生又如此年轻,叫人不得不佩服。那日街上匆匆一晤,凤某未及下马拜见,实乃凤某之过。”凤栖臣想不通他为何会身居高位,今日一见也就释然了。有些人天生就有服人的能力,连他都对这个暮璟暗生佩服之意。
“凤公子客气,唤在下暮璟即可。”他亦在懊悔没有早知道凤栖臣的身份,若是能把郴州凤家拉拢过来,倒是一桩美事。至于凤尘晓,他想起初见时她那张苍白的容颜,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岂敢岂敢。”
“尘晓姑娘今日……”
“凤九,请三小姐出来。”
凤九恭声答道:“三小姐今日要去一品花韵,我派人护送着她去了。”
“一品花韵”自选址到开业,凤尘晓从未去过,唯一一次起意前往店面,半路便被沈诚的车马给撞上。是真的巧合还是他有意安排?当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点毋庸置疑,即使他是看了那封休书知道她的姓名,猜到她的来历才相救,那也无法改变救了她的事实。
看着生意兴隆她却有些意兴阑珊,生意再好她以后也难见到,天锦城的分店也轮不到她去开,想到此处她气闷不已,吩咐车夫赶往宝华寺。今日虽然说是要去一品花韵,可她一直念念不忘那间名叫“一生休”的殿堂那个和尚,到底他们和她有何干系?
马车辘辘声中,她抱膝沉思,难忘沈诚开州救命之恩,宝华寺内怜惜之意,燕府维护之心,连她也难免意动了呢。细细思来,沈诚应该不图她什么,论家世,沈家是不及凤家,可也是高门大户。若说对身为凤家之女的她起了攀附之心,那燕家燕离对他情意切切,用得着舍近求远地来攀附她吗?
一想起这个,她就觉得是在为沈诚找借口,急忙打住。她二十一年从来没有过这般婉转无奈的心事,忍不住羞红了脸。
未到宝华寺,她心坎儿便一阵阵地发紧,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可看大哥的意思不日就会离开通州,如不去一探究竟她无法心安,便仍义无反顾地去了。
凤九派来的人其中有两个是跟着凤栖臣从郴州过来的好手,他们的任务就是跟着三小姐,别让她有任何闪失,当然也别让她跑得无影无踪。三小姐到寺里进完香却把丫鬟谴走,只留下他二人往后面去,绕过几名僧人到了座阴森森的殿堂前,瞪着门看了半晌后突然转过头问二人:“谁能把门撬开?”
门是关的,可拦不住两名大汉破门而入,在佛寺里做这种事可谓是大逆不道,他们对这位三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为何三小姐要对这座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殿堂这般重视?
凤尘晓不去理会二人询问的眼神,先行进入殿堂。
果然,除了殿门上,满室的墙上也刻满了盛开的铅华,虽然年代久远却还有斑驳的白色涂粉印记,连那尊供奉在堂上古怪的佛像手中也拈了枝铅华。她想不通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铅华雕刻,而一尘为何会在这里一呆就是这么多天,他和铅华有何渊源?
两名护卫跟在她身后进来,均想三小姐该不会中邪了,这间房子太过诡异,现是快入冬的天气,站在房中只觉寒气侵肌裂骨,两人身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但见三小姐站在屋里若有所思,白色裙裾无风自动,两人对视一眼相互询问对方,要不要开口劝小姐离去?
忽听得门外一声惊呼:“施主是如何进来的?”
两人也被吓到,同时抽出长刀对向门外,一个头戴帷帽的和尚站在门外,旁边还立着一名小沙弥,说话的正是那名小沙弥,却是一尘讲经回来,发现殿门被破,有人闯入。
凤尘晓见正好被一尘撞到,暗自捏了一把汗,心电急转:这可如何是好?
小沙弥又追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到大师的僧房?”
她只得撒谎:“大师,我们也是路过这里,看到门被损坏才进来查看,至于是何人,小女子也不清楚。”
“路过?”一尘低沉重复她的话,自是不信,他认出了她是抵达通州当日在前殿碰上的聪慧女子,也记得暮璟公子的护卫曾把她吓晕在“一生休”的殿外。今日她又出现在这里,怕是别有用心。
凤尘晓领着两名护卫走出殿门,来到一尘面前,小沙弥嗔怪道:“女施主莽撞,怎可随意进这间殿堂。”
“小师父,这间殿堂怎么了?为何会起名一生休?好奇怪的名字。”
“此乃我寺中禁忌之所,只有一尘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才可压制得住此间妖魅之气。为何叫一生休,小僧也不知。”具体有何妖魅他也不知道,年深日久,传得多了,便给这间殿堂笼上神秘面纱,一尘大师远来讲佛,却指定要住到这里,实在是令人费解。
一尘任得她向小沙弥问询,对她施了一礼便进殿去,并不在意殿门破败,兀自坐到蒲团上打坐。
小沙弥看了看殿门,道:“大师要清修,施主还请快快离去,小僧要去向住持回禀此事才行。”
她点头称是:“不知何人竟敢在佛门圣地撒野,真该彻查一番才是。”
身后两名护卫头冒冷汗,暗道三小姐还真敢说。
凤尘晓安全回到马车上才大大松口气,只觉浑身汗津津的,双脚绵软,都是紧张所致,这一次她总算是进到里面看了看,没有白来。可惜让那一尘发觉,他与暮璟公子相熟,等若暮璟公子也知道此事,那么以后会不会让他对她有了戒心?不过任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她为何会对一尘这么感兴趣,怕他作甚。
回到凤家别院,凤九迎了上来,道:“今日庄中来了两个客人,大少爷正在见客。”
她有些诧异,这几日大哥挺忙,就是忙着见客,城中富商名士得了消息,赶来求见的不知几何,庄院里凤家子弟也不少,都想与之结交,哪两位竟值得凤九这个知情识趣的人在她面前提起?
“是暮大人和燕家二公子。”凤九意有所指。
他们?说起二公子三字,她又想起沈诚,同为家中二公子,沈诚比燕永出色不知多少倍。
她眉角不抬脚步不停:“来便来了,又有什么稀罕的。”
凤九急忙拦住:“大少爷吩咐三小姐回来后便也去见一见。”
“那就说我没回来好了。”她只当是耳旁风,抬脚继续往自己的院子走,凤九无法,只得让开。
行至中庭,正好与凤家大哥还有两名人客碰个正着,燕永笑道:“凤小姐,你回来了。”
凤栖臣一看,不悦道:“去了何处,怎地如此狼狈?”
她摸摸自己的头脸,很好啊,这等容貌总不至于失礼于人,凤栖臣太不讲理。
暮璟柔声提醒道:“此时百花凋零,凤小姐不知何处惹得一裙裾的花瓣,嗯,我想到了,定是去了宝华寺,这时节只有寺中才会满是供奉鲜花。”
她低头一看,白色裙裾上沾有小小的桂子花和几根菊花瓣,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惊诧于他神准的观察力,区区一个细节便让他猜出这么多,真不简单。
“怜花寻芳美人娇,凤小姐此形此貌真说得上是香花美人。只叹凤兄急着回郴州,离别在即,不知二位几时起程,我去给凤兄送行,可好?”
“燕公子客气,妹妹,你与暮大人也是认得的,替我送一送他。燕公子,这边请,凤某还有物件托你带给燕世伯。”
他二人转往书房,留凤尘晓独自面对暮璟。
这个暮璟公子到底有什么好,难为凤栖臣花下心思。她还能说什么,木然道:“暮大人,我有些累,就不送暮大人了。”
“凤小姐留步!”
她只得暂缓脚步,今日往自己院落的路忒艰难,一直被人阻拦。
“明日小姐可有空闲?”暮璟近前两步,身上有股淡淡香味钻入她的鼻子,诱惑她闻了又闻。
竟是青青栀子的花香,这个时节哪里会有这种花,本已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不由自主问道:“大人何事?”
“宝华寺才刚与小姐相识,三日后你便要回返家中,趁得明日有空,想邀小姐到州府附近的江郎山中温泉之地游玩,适才与小姐兄长提过此事,他已应邀,但不知小姐可有空闲,会否同去?”
听他所言似乎对她起意,一时间神色有些恍惚,曾一时偏激想过要以色来诱人,真遇上了机会,倒退却不已,委实做不出那样的事来。她张了张口想说不去,偏问出来的话变成了:“大人,你身上的香味是栀子的味道吗?”
话一出口吓得自己先退了一步,暮璟也呆了一呆,不待他回答,凤尘晓已带着丫鬟快步离去,他望着那女子背影慢慢不见,才回头出府。
凤尘晓不住懊悔白日里竟然鬼迷心窍去打听暮璟公子身上是何种香味,一定是最近见他见得太频繁的缘故。
凤栖臣倒认为暮璟公子出现的恰是时候,年少有为而且与凤尘晓相识在先,在他看来,小妹被人悔婚并不是坏事,依她的条件,即使是皇家也去得。
凤尘晓并不知道他的这个荒谬想法,但从他应邀前去江郎山,隐约猜到他的态度。
果不其然,凤栖臣来通知她准备明日出游。
“尘晓,暮璟公子相邀,你与他是朋友,不若明日出游一同前往。”
她站在窗前望着夜空并不答话,今晚的星子不多,明日天气看来不会太好。良久才回身道:“大哥,我不去。”
“却是为何?”
“大哥,我们兄妹相逢时日不多,你看我变化可大?”她没有给出原因,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凤栖臣无言,他自然觉得小妹改变很多,自那日她愤而悄然离家已有一年,都是因为他的手段太过强硬,以至于小妹离家吃苦受罪,心中惭愧以致于不敢细问过去一年间的事,只知她流落小镇,又来到这通州府谋生。也打定了主意往后尽力去弥补,听她问话于是强笑道:“一年不见,尘晓又比从前美上三分。”
她歪歪头,又换个问题:“大哥,我还想问你,若是有人伤我气我,你会不会帮我将所受之气,所受之伤一一讨要回来?”
这个问题简单,他马上回答:“是谁胆敢犯我凤家伤到小妹你?告诉大哥,我自是不能让他讨了好去。”说完又面色不定,猜测她的用意:“你……是否指徐文藻?发现你独离凤府,我便第一时间去找他,他知道后跟无事人一样,兀自上京赶考,这种薄凉的男子你又何必在意。”
凤尘晓想她才不管徐文藻是谁,只是凤老大话里的铿锵爱护之意让她感动得泪意上涌。重生后孤单无依,茫然时无所适从,都得一个人承受适应,几时想过还会有亲人愿意无条件给她支持?够了,她不再同凤栖臣在几时回家的问题上起争执,凤家虽不是她的亲人,但又是她的亲人,也许凤尘晓以前被家人伤了心,宁死也不回家。可她不一样,她需要依靠,需要借一些力来面对那些可怕的事。
“大哥,是不是三日之后起程回家?”她含泪微笑着问他。
凤栖臣白天在暮璟燕永二人面前说出初定三日后回郴州,做好了准备同她为此争执,但见她虽眼中带泪问了出来,却是同意了的语气,不由心喜:“嗯,三日之后你我兄妹二人便回郴州。”
“对了,你还没说明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游,小妹,暮璟公子也算是人中之龙,你不如……”
“不如什么?”这也太滑稽了,居然想牵线让她和仇人共结连理,忍不住垂下眼睑遮住目中精光,若是有那么一天,她绝对会血染洞房。
凤栖臣打了个寒噤,两兄妹之间的相处刚融洽起来,忽然觉得她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打了个哈哈,继续坚持把话说完便走:“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若有精神,便一同前往。”
凤栖臣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忘了问她今日到宝华寺做了什么,据护送她出门的护卫来报,三小姐不仅去了一品花韵,还到宝华寺里把一间殿堂的大门破开进去查看,行事诡异得很。
坐在桌前沉吟良久,他召来凤九,派出人手到宝华寺去一探究竟,看能否查出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凤尘晓还是乖乖跟着凤栖臣出门与出游的几人会合。听闻江郎山山势较低,故男人骑马,女眷乘车,同来的还有燕氏兄妹,沈诚赫然也在其列。一想到他在,凤尘晓便有些不自在。
刚出得南城门,一骑从远处飞驰过来,追上众人后翻身下马行礼,原来是找暮璟公子来的。来人在他耳旁低语了一番,暮璟公子脸色不变,挥手让他退下,又对着众人一拱手道:“对不起诸位,我有要事在身,需得即刻返京,不能奉陪,恕罪恕罪。”
听得暮大人要走,凤尘晓与燕离从马车里下来与众人一同相送,燕永等人都言:“暮大人自当以公务为重,游玩只是小事,请。”
凤栖臣对暮璟公子道:“此次未能尽兴,盼有机会能与大人天锦城中再重聚首。”
“正当如此,到时暮璟定请诸位一赏婆娑山奇景。”暮璟公子也下马拱手为礼,与众人简单道别后复又上马离去。
婆娑山,此生凤尘晓都不愿再上那座山,他居然还请大家去游玩!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怨念,她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报仇的方法还没想出来,他便要离开,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看来她真不是块复仇的料子。暗暗在心中猜刚才那人对他说了什么重要的事,竟然让他立刻回返,嗯,他此来是请一尘回去,难道……一尘那边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一尘被自己惊扰,打算回京去了?
虽然少了一个重要人物,江郎山之行却没取消,剩下的人正待出发,暮璟公子却又策马跑了回来,行至凤尘晓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玉瓶,双手递交给她:“这是暮璟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难得凤小姐垂青,昨日问起之事,答案就在里面。”
那么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薰香一类的东西,凤尘晓记得自己在宝华寺晕倒,他便是拿出这么一个玉瓶,用里面装着的东西引自己醒来,也是香香的。此人身上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少,一般男人谁会常带着这种东西?一尘应该会同他说起自己的不对劲,此时他给的东西能不能要?她有心不要,这么多人前又太不给他面子。想了想还是满怀戒心接过来。
众所周知,暮璟公子是何等的清高,从不与人太过接近,今日竟然策马回折,就是为了送她一样事物。在外人眼中,她与他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暧昧,暮璟大人对此女态度不同寻常,连随身所携之物也送给了她,该不会是定情物吧。
燕离脸色发白,问容貌她自信未必会输给那凤尘晓,从来也都是她受众人追捧,自从遇到了凤尘晓,却生生成了陪衬,虽然她并不愿真如了家中长辈们的算计心思,可看到此情此景总是不舒服的。但又有种快意,如此一来,沈诚与凤尘晓便没有可能,她的运气来了。
再次送走暮璟,两人上了马车重新坐好,燕离傲慢地问道:“暮璟公子送你的是什么?”
在她心里,凤尘晓即使恢复身份做了凤家小姐,也还是当初去燕府见她的那个小老板而已。
凤尘晓微微一哂,将玉瓶拿出来让她把玩,自已撩起细竹编织的车帘去看道路两旁的自然景色,正值秋末,江郎山上片片红叶纷飞,倒别有一番迷人景色。正走到一段陡峭的山路,一边是怪石嶙峋的斜坡,一边却是深沟。再一转头看到沈诚不紧不慢地跟在车旁,正好与她对视了一眼,只此一眼两人便匆匆避开对方的眼光。
凤尘晓将一侧细竹车帘放下,不再好奇地东张西望。
燕离把玉瓶打开闻了又闻,深深陶醉其中,不想那么快归还给她,便搭上了话:“凤小姐一定没有泡过温泉,江郎山风光怡人,许多树木四季常春,有些香客还将山中沸水称之为圣水。”
“是吗?”天锦城可不是荒蛮之地,宫中引得婆娑山中地热活水,皇舅舅常赐皇亲国戚香汤沐浴,也就是洗温泉,估计在燕离眼中,所有的人都是无知的。看她炫耀的口气,难道这山是她家的,水也是她家的?“燕家是通州世家,这江郎山又是在通州府境内,想来这山这水早都姓了燕吧。”
“这你可说错了,是姓沈呢。”
沈诚家原来是大地主,难道他才是今日东道主?她把又眼光投向车中的燕离,这位小姐自见到沈诚人都变得恍惚了,千言万语难诉出口的样子。
正沉吟间,一侧斜坡突然滚下几颗巨石,轰隆隆声不断,似乎倾刻间便要将众人压在石堆下面,马儿嘶鸣,车厢被一颗怪石砸中,正好落在二人中间,车体半裂,车门大开,凤尘晓就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燕离的叫声还在耳边回响,她便被一股大力甩起,冲出了车厢,朝一旁没有遮拦的深沟凌空落下,不知下一刻是死是活。
凤尘运道不错,深沟底部是个水潭,凤尘晓周身没入水中便闭过气去,缓缓地往下坠。好在沈诚跟着跳下来,也没入水潭,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凤尘晓,眼前出现一团白蒙蒙的光华,再往前探去,正是一身白衣的凤尘晓,分水划了过去,一把捞住后往上浮游,终于在气力不接之际冲出了水潭表面,新鲜空气进入胸腔,感觉整个人又有了力气。再去看她,却依然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
沈诚一阵手脚冰凉,难道救得晚了?寒潭冰冷,实不能多待,他奋力游向岸边,幸亏只是个小潭,潭面不甚宽广,不多时两人已上了岸,他将凤尘晓平放在岸边的草地上,轻轻按压她的胸腹部,只得一下,她便吐出一口水来,悠悠醒转,不住咳嗽。
“没事了,别怕。”他抱紧她温柔地拍抚她的背部,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幸亏自己见机得快,跟着跳了下来,才能这么快救她上来。
她挣了开来,站起身,发现浑身湿漉漉地好不难受,冷风中阵阵打哆嗦,看到他也一样,叹道:“你又救了我。”
真不知道和他为何会这么有缘,还待说些什么,半中间有人叫道:“尘晓,听到了吗?”
却是凤家护卫觅了路下来相救,首当一人正是她的大哥,胳膊上挂了些彩,见她的狼狈样子马上把外袍脱下裹住她,又瞪着沈诚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我抢先?”
原来凤尘晓刚被甩出车厢掉入深沟,沈诚便冲过来,隐隐听得一声水声,料到下方是水不是实地,便跟着跳了下去,凤栖臣胳膊被石头砸中,受了伤,被凤家护卫扯住,一时被沈诚抢了先,暗道这个男人还算有可取之处。
等到回到原处,在场之人眼神怪异,刚才凤尘晓一掉下去,沈诚想都不想跟着跳下去救人,若说他没对她有一腔情意,谁也不信。燕离比自己掉下深沟去还要难受,燕永叹口气,拉住妹妹的手,说道:“沈兄对凤小姐真是情真意切,在下自愧不如。”
沈诚脸上发烧,他堂堂沈家二公子,一向在人前不言苟笑惯了的,几时在人前这般露脸过?将拳头捂在嘴前轻轻一咳,掩饰自己的尴尬,却又偷眼去看那边的女子。
凤尘晓将脸扭过去不看他们,心中却着实震撼,原来还有一个男子能为她冒险,就那样跟着跳了下去,一颗心涨涨地有些想哭,前世今生再难有人让她有这种感觉,一时说不出话来。
凤栖臣只得出来主持场面,这种情况下还游玩什么,尽早回家休息才是正经。山中气温低,两个落水之人也得早早换掉湿衣才是,莫生了病才好。
凤栖臣以为小妹回去后定要病上一场,不是他存心诅咒她,实在是这个小妹以前过于娇弱,还爱悲秋伤怀,吹阵风便会几日不起。哪料此番凤尘晓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回去换好衣服后还特意跑到别院里的莲池前面站了一会儿,远处斜阳已坠至天边,暮色四合,她对着池中倒影一笑,转过身来却发现凤栖臣立在身后,不知来了有多久。
“尘晓不好生歇着,怎地跑到这里来?”按说刚落过水的人该对水有着惧怕之意,她反而怔怔立在水边发笑,难道是想起那个沈诚舍命相救?不好,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测,定是对那沈诚感恩,一颗芳心怕要系在他的身上了。
她心情不错,挽起大哥手臂一同往回走:“大哥,你看那斜阳正浓,又一天过去了,后日咱们便要回家呢。”
“我以为你会反悔不走。”
“走,为何不走,今日之事也太过古怪,吓得人……”她装作惊魂未定,拍拍胸口。
“不仅咱们,通州府今晨也出了件怪事,宝华寺内一间殿堂无缘无故坍塌,听闻天锦来的高僧一尘大师便住在那间殿堂,幸亏人没事,可惜房子给毁得是干干净净,暮大人便是为此事才爽了约,护了一尘大师返京。”他派了人伏在四周,听报那间殿堂在一尘大师出来后轰然倒塌,事先看不出一点破败的端倪,象是只等那和尚出门便自行灭亡,过程太快太不可思议。
他留意她可有什么不妥,但凤尘晓只是扬了扬眉,表示此事已知,却不接话。拿她无法,又想不通她与此事有何干系,只得作罢。反正他们马上就要回家,寺庙也罢,和尚也罢,沈诚也罢,暮璟也罢!
凤尘晓不是没有反应,那一室铅华就这样毁了,看来一尘当真恨及铅华。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也没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