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在天锦之东,距天锦城不过十日路程,从通州回程却要近月余。车马行进间甚是无聊,她曾问过大哥来时用了多久,凤栖臣冷着脸道:“不长,十余日夜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为了她才辛苦赶路,凤尘晓暗中一笑,对着他却眼圈一红:“尘晓已明白大哥一直以来对尘晓多有维护,只怪我以往太过任性,如今在外虽吃了苦,可也学了乖,更懂大哥这些年的不易,回去后定会孝顺爹娘,替大哥分忧。”
此去郴州,又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那许多双眼睛,“亲人”相见该如何应对?她不敢保证没有破绽,可若得到凤栖臣这个真正当家人的保护,即便是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任谁也不会多想,不敢说什么。
凤栖臣有些不适应,有些感慨:小妹一向傲气,能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可见是真正长大了。转眼看到周围众人都盯着她看,有些烦躁,重重哼了一声,对她道:“快放下车帘,天气转凉,这一路就不要出来了。”
被禁车马上,她想得最多的不是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暮璟公子,而是沈诚。那天从江郎山回到别院,她也没有再见过沈诚。按说应该登门道谢,可他们之间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说得清楚。想了又想,她没有去找他,他也没有来见她,在通州的最后两天里,她去见了柳柳,见了魏娘,一一作别。“一品花韵”是沈诚暗中资助的事她已知道,魏娘笑言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凤尘晓极力挽留,若没有魏娘,如何会有今日的成就。
她悄悄交待柳柳,若在通州有事,可去沈府找二公子沈诚帮忙。
是她所托之事,他一定会帮。她对他有莫名的信心,可当柳柳与魏娘问到走了后还会不会回来,与沈公子会是何样结果,她沉默不语。
她不是等闲之身,实不知今后命运如何,有时恨自己为何不做一片随波漂流的浮萍,到得哪里是哪里,不把那枉死之事记挂在心上,抛去满腔恨意,为了心动之人停留。
背负了前世今生两段心事,她不敢轻易动心,即便动了心,也不敢说出来,上一世嫁为人妇,只落得几载孤寂,这一世,她视嫁人为洪水猛兽。
那一日凤尘晓乘车远行,沈诚又怎会不知。他早早等在十里长亭,眼见得车马行至近前,却闪身隐于道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怅然若失,非是不愿相见,只是不知她可还记得与他相识的点滴,可还气恼着他暗中行事,可还愿意与他长街当步……
终于到了郴州府,凤尘晓一路气闷也到了头,她暗暗感叹莫非变了一个人,性子也变得不再沉静,越来越受不了约束。
凤府建得是气派非凡,处处彰显着主人家尊贵之气。
府门口一人迎了上来,凤尘晓只当那门房的穿戴都比自己家的门房看着贵气,谁料此人迎上来叫了一声:“三妹妹,你可回来了。”
这位应该是她的二哥了,凤尘晓悄悄地打量着他,只见他容若昭华,目似寒星,是个极出色的男子,此刻正关切地望着她。
凤栖臣上前道:“子沂,尘晓一路劳累,进去再说吧。”
见凤尘晓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说话,凤栖臣又没给他好脸色,凤子沂垂下眼眸,黯然应道:“是,大哥也辛苦了。”
不知为何,凤尘晓为他眼中的落寞难过,于是低低试探地叫了声:“二哥。”
凤子沂听了一喜,这一声二哥便不枉他在府外等了半晌。
三兄妹进得府中,又是一群人迎上来,纷纷口称着“大少爷”“三小姐”,唤“二少爷”的少之又少,联想起这么久凤栖臣都没怎么提起过这个二哥,凤尘晓心中有了谱,看来这凤子沂在家里不怎么得宠,连仆人都无视于他,原因为何,还得细究。
堂前父母已候了多时,凤尘晓暗叹,这副阵仗还真是难以应对,她是该号啕大哭着冲过去还是恭敬地拜下去?怯怯地往堂前一站,想了想便如她每次回郡主府一样,干干脆脆地对众人道:“我回来了。”
一不行跪拜礼,二不称呼爹娘,表明她对这个家还心存怨气。其实回来了就好,若要她三呼爹娘再哭天哭地认错可着实做不到。
凤氏夫妇没有辜负她在心中的期望,站起来将她搂入怀中,又哭又笑地看了又看,凤夫人直道她瘦了,凤老爷安慰夫人女儿长大了。整个过程她只要适当的点头微笑,对凤夫人絮叨的以前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暗暗记在心里,无非是甜食糕点,刺绣裁衣。
不过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一脸,从凤氏夫妇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爹爹娘亲,此刻谁又能替她承欢膝下?人家的女儿还有副真身,她的真身早已化作泥土,不知骸骨埋在何处。
幼受庭训,虽貌丑却自持身份,甚少作哭泣大笑举动,今日触及哀思,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倒让凤家人觉得真情流露,凤夫人将她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好半天才结束这场会面,凤父凤母放她下去歇息。仆妇环绕,拥着她回房,倒也省去了问路,一路上暗记着地形,到了假山后的一座楼舍前,原来这便是凤尘晓的居处,看着屋中景物,没有一丝熟悉之感,看来她没有承继到任何关于凤尘晓在家时的记忆。
“小姐,想吃点什么?”
“三妹妹喜欢吃桂子糕,我已带来了。”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她的二哥凤子沂。
说起来他长得真是不错,甚至比凤家老大还要俊,尤其一生眼睛生得,真是顾盼若有情,比女儿家还要漂亮。可为什么凤家无人睬他呢?适才在前堂,他站在一旁就跟不是凤家人一样,煞是让人费解。
她起身迎了几步:“二哥请坐。”
桂子糕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大街上处处有卖,原来她竟会喜欢这种东西,她拿起来浅尝一口。
凤子沂见她动了那些糕点,一脸喜意:“三妹妹可是原谅我了?”
她低着头继续吃桂子糕,心里却在转着念头,听他这话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他又沮丧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爹娘大哥也不会,唉。”
“二哥,不要提了好吗?”她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敷衍,既然不知道又不能问,就大家谁也别提。
凤子沂点头答应,也没了兴致,匆匆离去。
左右丫鬟嗔道:“二少爷现在哪还有脸过来,便是他差点害得小姐再也回不来,老爷和夫人差点不认他了。”
哦?原来他竟同自己离家有关系,为何要将自己回不来的原因归在他的身上呢?
冬日天寒,凤尘晓不用自己张罗,早有备好的暖裘送上,花瓶插着时下还在开放着的鲜花,堂中暖意融融。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来过得最闲适的日子,早起给父母请安,然后陪着他们用过饭,回到自己的居所看看书,绣棚放在一旁被她闲置,丫鬟们也不敢问她为何不再做以前最爱的活计,似乎她房中的丫鬟已全部换过一遍。凤夫人又怕她没有贴心的伺候着,还调了个身边的大丫鬟梧桐过来,长得是中规中矩,说话轻声细语,她给一众小丫鬟该干什么该说什么定下了死规矩,又把日常事务打理得妥妥贴贴。
可不知为何,凤尘晓一见她就不待见,仿佛见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丫鬟楚月。
凤子沂自初见那日出现过后,很久没有露面,凤家父母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似的,问也未问。
凤尘晓倒是对这个二哥颇感兴趣,一日问起凤栖臣:“二哥他……近日可好?”
栖臣正在处理账务,书房里只有兄妹二人,梧桐本来是整日跟着她的,也被她支了开去。
他眉头一皱:“子沂近日出门访友,他可是一日也闲不住。”
桌上的账册很厚,她近前翻了一翻,不感兴趣,重又放下。凤栖臣放下毛笔道:“事务太多,你又是女子,不然可帮大哥分担。”
“二哥不好吗?”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怎地说出这种话,这如何使得。”
她自知失言,看来凤子沂不仅仅是犯了什么错让家人无视,而是另有原因。
他扭扭脖子,捏捏肩膀,又继续告诫她:“别在爹娘面前问起子沂,记得吗?”
难道凤子沂不是他们所出?出得书房,梧桐送上柳柳从通州寄来的信,自她离开,柳柳常常写信过来,字体还很稚嫩,但看得出很用心,事无巨细都要跟她汇报,连该做些什么样的饰品都写信来请教。其实根本没必要,“一品花韵”的生意已上了轨道,又有魏娘和沈诚的帮助,不好都难。魏娘偶尔也在信中加上两笔,询问是否有打算往天锦城中开店,待来年春好花开之时,把“一品花韵”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这个魏娘,定是冬日生意没有平时好,有些着急。也难怪,冬日无花,存货怕是不够了,从四季如春的南边再调过来的花也早不能用了。她想趁着空闲把生意扩大。凤尘晓犹豫半天没有回信,总觉得此店有沈诚的份子,一旦决定了,那么会是见到他的吧?
沈诚这两个月来没有一丝音讯,柳柳的信中也没提及,仿佛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似的,消失得干干净净,想来叫人怅惘。她成日里除了对着凤家人说话时露出笑容,其余时间均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心里却在着急,难道就这样一直安稳的过下去,等待凤家再为她择一门亲事嫁了人?不,决不,她还身负仇怨,实不能心安过活。
年关将近,阖府都在忙碌着准备过节。推开窗户,眼望着园中景致,凤尘晓不由想去年冬日,想起沈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三妹妹叹什么气?可是想我了?”
她好整以暇地回过身去:“可不是想二哥了嘛,谁知道你这么不经想,一下子就出现了。”
凤子沂笑吟吟地站在门外看着她,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这些日子凤栖臣只顾着生意,爹娘只会噓寒问暖,只有凤子沂到哪儿都会记着她,常让人捎回来些新奇玩意,有次还逼回了“一品花韵”出产的东西,她抿嘴乐了半天。
他正要进门,梧桐立马拦上去:“二少爷,不可以进三小姐的房。”
凤子沂以前来这儿从没人拦,他知道梧桐她是凤母身边的大丫头,此举定是凤母授意,无奈地道:“我从远处归来,带了些好东西给三妹妹,你交给她吧。”
梧桐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那包东西,又对他施了一礼:“梧桐大胆了,请二少爷不要怪奴婢。”
凤子沂没动,就站在原处隔了帘子道:“三妹妹,冬日天冷,你别站在窗边,仔细受了凉。那包东西里有从天锦买的宫花,还有通州买的干花,都是女孩儿家用得到的,你看合不合心意。”
他从天锦归来?凤尘晓心念一动,正要说话,梧桐又道:“二少爷还是回去的好。”
凤子沂不再说话,欲转身离去,凤尘晓叫道:“别走!”
自梧桐出言阻止凤子沂进房时起,她未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如今再也忍不住,走到门前对梧桐道:“你是梧桐吗?”
梧桐一愣,平日三小姐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她揣摩不透,今日照着凤夫人的吩咐拦下二少爷,三小姐开始倒没有吭声,现在为何这样问她?不过还是恭敬地回道:“是奴婢。”
她正眼也不打量梧桐,只是道:“我以为你忘了奴婢的身份呢,怎地跟二哥这般说话,他不是外人,进房便进了,你拦什么?”
梧桐一脸为难地道:“可是夫人交待……”
她冷笑一声:“这里是我的房,你既来了这里就是我的人,在这里一切得听我的,今日我只说一遍,记得住就在这里做下去,记不住就走人。”
梧桐躬身道:“是,小姐。”
凤尘晓掀起帘子对凤子沂招招手:“二哥快来,冬日天寒,仔细受了凉。”
凤子沂一撩袍角,跨入房内,只觉身上和心里同时一暖,感慨道:“三妹妹变了,记得从前你最听母亲的话。”
凤尘晓挥手让梧桐等人退过一边,一脸好奇地问道:“二哥说去了天锦,那里是不是比郴州繁华?”
“天锦是京都,自然要比郴州府大,也繁华得很,你若想去,我……还是算了,你如今哪里都去不得。”
“我为什么去不得?”
“这个……爹娘待你如珠如宝,自然不舍得再让你离开。”
“在外面的时候曾听人说起京都有个明珠郡主,长得很丑,是真的吗?”
“确实如此,我这次去天锦时正赶上严华寺有场大法事,你说的那个郡主也去了,其实丑又何妨,她生来富贵,还有个视她如宝的夫君,实在是……”话未说完发现小妹脸色煞白,忙抓着她的手问:“三妹妹,你怎么了?”
凤尘晓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我听得郡马视她为宝,真真替她高兴,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情意深厚的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凤子沂看到的明珠郡主又是谁?她明明已魂断婆娑山,天锦城中那个明珠郡主定是被人假冒!是谁?
本以人死灯灭,娘亲爹爹会伤心欲绝,虽不奢望左文华会为她难过,可总是夫妻一场,他若要再娶,也由得他去。可是,为何会有这样无稽的事,已经死去的人仍好好活在众人面前,还被左文华视如珍宝,恍惚间她想到一个模糊的可能,突然的认知让她身心俱凉。她与左文华同床共枕,他又怎会不知那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她!
原来这一切竟与左文华有关,解释暮璟公子杀她的真正原因会不会就是左文华相托?不,不,她又暗自摇头,怎么会?怎么可以?纵使她与左文华夫妻情分甚浅,断不至于他下此毒手。
可暮璟公子为何在她临死之前叫得出她的真名,无缘无故他为何要杀了她,分明是蓄谋在先!
她这里面色难看,凤子沂只当她又想到那个薄幸的徐文藻,后悔自己不会说话:“三妹妹不必伤怜,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帮你离府,你也不会在外受那么多苦。”
原来她离开凤府真跟他有关,但她已顾不上探查详情,接着问道:“二哥,郡主去严华寺还什么愿你知道吗?”
“听说郡主和郡马婚后几年都没怀上子嗣,如今郡主有喜,特到佛前还愿。”
好,好,好,真真是桩大喜事!阵阵晕眩使得凤尘晓无力支撑,倒向凤子沂失去意识前喃喃说道:“二哥,我很难过,我很难过……”
再次醒来已经入夜,凤家一家人都在床前候着,见她清醒忙围过来:“尘儿,你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她慢慢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凤子沂,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适,才道:“二哥呢?”
凤老爷怒气未消:“别提那个逆子!若不是他,你怎么会昏倒?”
“不关二哥的事,我记得正同二哥说话,突然喘不过气来才昏倒的,你们……有没有把他怎么样?”她有些替他着急,真是不关他的事。
凤栖臣按住她的手道:“别慌,慢慢说话,子沂没事,爹让他回房反思去了。”
“那就好,我没事,吓到你们了。”
“娘真怕你有事,梧桐,你可得看好了小姐,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定不轻饶。”凤夫人眼中的泪止不住往下掉,可见是真为她担足了心。
凤尘晓皱眉不语,她急切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好好消化一下“郡主”未死这件事,可是明显凤家人不这么想,围着她不走,凤栖臣安慰完母亲又来安慰小妹:“大夫来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心神耗损,尘晓,是不是整日呆在家中不甚开心,不如过几日陪母亲出去游玩,你若忘不了通州的朋友,可以邀请她们来这里小住,或者等春日暖和的时候去看她们也好。”
凤尘晓无言以对,正想谢过大哥,凤氏夫妇却道:“出去游玩倒行的通,通州的那些人还是算了,咱们郴州地兴民富,改日设宴邀请城中有头脸的官家和富商家的小姐,结交些家世好的朋友才行。”
她无力理会他们,只说头痛想清静清静,众人才散去。
夜已深,她躺在床上不能入睡,梧桐带着两个小丫鬟留在房中服侍,两个小的早已趴在她的床边睡着,梧桐守在一盏烛灯前,也支着下颌打盹儿。
白日之事涌上心头,她闭着眼任泪水肆虐。真相竟如此可怕,一想到左文华,她的心里便有无限恨意,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如此狠毒,就让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不知暮璟公子将她的尸身埋在何处,郡马府中有个“郡主”,那么她的尸身永无见天之日了。
忽然,一阵风声入屋,吹打开两扇木窗,未等撞击到墙上发出声响,已被一人伸手拉住,轻轻跃了进来后,又慢慢将木窗关好,不见他身形如何晃动,已在三个丫鬟身后转了一圈,顺手点了三人的睡穴,这一切,都落在了未睡着的凤尘晓眼中。
自昏倒前猜到可怕的真相后,她就满心惊惧,见此情形立马想到自己被暮璟公子和左文华发现了真实身份,如今她要经历一次死去的痛苦!
来人正一步步地走到床前,凤尘晓怕被他发现,赶快将眼睛闭紧,感觉此人在床前停下后站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却坐到了床边,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正欲睁眼大叫,却听那人轻轻叫道:“三妹妹,三妹妹?”
是她的二哥凤子沂?他不是回房反思去了吗,怎地会夜入自己闺房?看他平日里那文静样儿,不料竟有这么好的身手。她悄悄拭去腮过泪水,正想开口笑他,却听得他叹一口气,低低叫道:“尘晓,尘晓。”
竟透着无尽地缠绵悱恻之意,他,不是她的二哥吗?
凤子沂只是轻轻叫了两声便住口,仿佛怕叫多了会以后没得叫,能存着一声是一声,然后便是长久地沉默。
房内只余沙漏之音和熟睡着的丫鬟轻轻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凤尘晓不敢再动,放缓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头痛不已地暗自猜测这对兄妹是什么关系,若真的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那真是个悲剧。
院内更声响起,已是三更时分,凤子沂长叹一声,终于离去,结束了凤尘晓半日煎熬,她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状况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自那日之后,凤尘晓更加沉默,她无处求解,只将一切猜测深埋心底。其实身死一事,尚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暮璟公子是如何与左文华搭上了线?暮璟与一尘刻意接近皇族,又有何图谋?一切尚未定论,她不能认定自己身死是左文华所为。
若不是呢?往好处想,他虽对自己冷淡,可是平日里斯文有礼,待人和善可亲,从不为家难仆役,若论人生有何不足,便是没有如花美眷。单是为了这一点便要杀人实在说不通,他大可纳妾或是在外风流,何至于要杀妻?
公主与驸马是她的父母,两人一生恩爱不曾有旁人插进来,在凤尘晓心中,男子当该如爹爹一样专情。可谁让她长得丑呢,活该没有福气得到相守到白头的专情男子。所以她早已决定待郡马从西疆返朝便将楚月许给他做妾,料想他不会拒绝,也可以弥补一下郡马被迫娶她的不平之气,至多两人相敬如宾一生。
也许他等不及了,再难忍受面对她的丑陋容颜半刻。
也许他没有发现那是假冒之人。可能吗?三载夫妻,再不情愿,也有过肌肤之亲,如何发觉不了她变了个人?
她想来想去,不断地假设又不断的否定,悲哀地发现她实在是多余之人,生来无甚作为,如今更是死得其所。
“尘晓,你在想什么?”凤栖臣最近总爱没有预兆便出现在她面前,眼光充满了探究,今日她坐在窗前对着一院冬草魂游天外,神情哀伤,叫人难过。
“没什么,犯了冬困,哈,整日想睡。”她打个哈欠,让梧桐下去端茶,其实这种事小丫鬟做就行,可她就不待见梧桐在她旁边站着。
“后日便是祭祀之礼,这两日家中忙了些,待年节过后,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什么地方,通州吗?”他象是要确定什么事,只等她回答来判断。
通州有柳柳、魏娘、沈诚,还有燕家,她一年所认得的人,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真有些想她们了,闻言稍喜:“嗯,我想去……天锦。”
她想回天锦,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就算是她无力改变无力挽回什么,她也要回去!
凤栖臣的笑道:“好,春日天暖便出发,许久未去京都,大哥还有朋友在那里呢。”
“该不会是红颜知已吧?”她这个大哥年纪已在却不成亲,不知是何原因。
梧桐正好端茶进屋,闻言一颤,茶水洒了大半,低着头道:“奴婢该死,奴婢马上再去换来。”
凤栖臣眼都没瞄她一眼只顾跟凤尘晓道:“小孩子家别胡说,到了天锦我带你好好玩。”
梧桐一向稳重,今日可谓是失态,她退下后,凤尘晓摇头道:“这个梧桐今天真没规矩,赶明儿我让娘把她领回去。”
他不接话茬:“后日祭礼凤家族亲们也要来,你若不想麻烦,只在见礼时出来一下就行,可也别闷着自己,家中姐妹也是要见见的。”
看来这是个重要的场合,不过她不怕,能应付过凤家亲人已算过关,族亲们更不用担心。
“二哥到时候也能出来了吧?”
凤栖臣摇首道:“子沂又不用参加祭礼,爹说再关他一关。你也别去找他,爹娘会不高兴。”
非族中子弟才不用参加祭礼,其中意思显而易见,凤子沂不是凤家子弟,这才能解释为何爹娘不喜,仆人不敬,兄弟不亲的原因,才能解释他对凤尘晓态度古怪的原因。望着凤栖臣离去的背影,她发现凤家并不似想象中的简单,她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