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芬和她不是一个区的,但从初一开始,她俩就同班,关系一直很好。接着,杨永芬把打水时听到的话告诉了她
在杨永芬的追问下,张凤云最后点了点头。
杨永芬知道这是真的,并非谣言。杨永芬的人品好,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非常忠诚地为张凤云保守着秘密。
张凤云知道,事情已经在学校传开,怪不得有些同学对她怪怪的!
一个学生,特别是中学生,谈恋爱是严重的思想意识和道德品质问题,不管年龄大小,即使已经到了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都被看得很重。因此,有了这个方面的问题,就是大事,大家都十分关注。
中学生正处于青春萌动期,对这方面的事情十分敏感,很多同学到处打听:“哪个?哪个?是谁?是谁?……”“啊,就是那个女子嘛,那个校花嘛!知道了,知道了!”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在全校传得沸沸扬扬。张凤云在前面走,后面就有人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她去干什么,人家就赶快走开。有人说她:“样子长得好看,思想意识腐朽。”个别男生甚至骂她:“骚货!”“骚婆娘!”
对这件事情传到学校的后果,张凤云有思想准备,但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她懊恼极了!
她觉得很委屈。她知道学生不该谈恋爱,但是她和杨梦麟的事,不是谈恋爱,而是杨家正式托人来提亲,父母同意,她也同意而已。还有,确立了这种关系,杨梦麟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同她天天约会,没有对她的学习造成什么影响。
正值花季的单纯女子,怎经得起那些一听就让人脸红的语言的侮辱!在巨大的压力下,张凤云像霜打的苗儿——蔫了!她支持不住了,晚上蒙在被子里哭。她觉得很无助——对爸爸、妈妈说吧,不好开口。写信告诉杨梦麟吧,他又能怎样?
她反复想着这件事怎么办。
实在坚持不住了,她给杨梦麟写了一封信,说他们的事在学校已经传开了,她的处境十分糟糕。
学校放月假,她愁眉苦脸地回到家。父母看见她的样子,问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她不说话。父母再三追问,她迫不得已地说了自己在学校里的遭遇。父母听了,对女儿十分心疼。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不能去堵住中天中学几百名学生的嘴!凤云的父亲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算了,你把铺盖背回来,不读了!女子家再读多少书,也要嫁人!”凤云听了父亲的话,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她多么想读书啊!
张凤云还是按时返了校,准备坚持下去,读到毕业拿到毕业证,也等杨梦麟回信,看他是什么意见。
邮政太慢,很多地方邮件要靠马驮人背,从中天寄一封信到西昌,最快也要四五天,如果是在大沱,还要增加一两天。寄出一封信到收到回信,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甚至更长。张凤云每天掰着指头算,他们的信该到哪里了,该到哪里了……
在西昌,杨梦麟才收到张凤云开学前写的那封信。从收发室拿到信,他急急忙忙地回寝室去。拆开看,见凤云的字写得秀丽大方,言辞含蓄,充满深情,对人知热知冷,通情达理,为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子感到幸运。他把她的信压在枕头下,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有时候还念出声来。他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他给她及时回了信,不知道她收到了没有。
告诉杨梦麟自己在学校里遇到麻烦的信寄出后,张凤云收到了杨梦麟的第二封信。她的心情很不好,学习又紧张,她没有给他回信,想等到杨梦麟知道她在学校的事情后写信过来,再一起回信。
张凤云在学校里看到的笑脸少了,她的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率真开朗的她,连话也说得少了。她时时处处都小心谨慎,生怕惹了谁,人家当面说出不好听的话。她每天只是寝室、教室、食堂三个地方,很少在其他地方出现,也只是睡觉、上课、吃饭三件事情,没有了过去那些同别人一起又说又笑和唱歌、打球等的时候了。
四月中旬的一天,凤云从学校办公室前路过,看到写领取信件的小黑板上有她的名字。他知道,这是杨梦麟的来信。她拿了信,打开看,杨梦麟已经知道了她在学校的处境,他对她的遭遇很愤怒也很着急,说全是由他引起的,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向她道歉,安慰她,叫他不要太难受,如果觉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停学。
学校的伙食很差,学生的定量每月二十斤粮食,二两清油,二两猪肉,四元钱的伙食费。大多数同学不够吃,体质下降。这一学期,初三学生要毕业升学,学校抓得特别紧,课外活动基本取消,晚自习上到十点,每个人脑子里的弦都绷得要一触即断。前两天,有一个同学在教室里晕倒了。张凤云是长女,身体素质在同龄人中算是好的,但对这种生活条件、学习压力,加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她也吃不消了。她一天天消瘦,脸色变黄,有气无力,看样子也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似的。
又一次月假,她把几天不想洗的几件衣服拿回去叫妈妈洗,自己放松一下。父母见她虚弱的样子,要去给她找医生,她不肯。父母只好叫她好好休息两天,什么事也不要做,又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煮给她吃,逗她高兴,给她宽心。四天月假满,凤云还没恢复过来,又要到学校里去。父母放不下心,不让她去,叫她再调养几天。她是个听话的女儿,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答应再休息几天。两周过去,凤云好些了,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父母还是不让她到学校里去,她也知道缺了那么多课,补不起来了,于是终止了学业,在家里待了下来。
又过了一周,父亲到学校去拿回了书和铺盖卷。
张凤云退学以后,每天若有所思,经常长时间地发愣。父母知道女儿心里苦,什么事都随着她,也要两个弟弟不要惹姐姐生气。杨梦麟又接着来了两封信安慰她,并且专门给母亲写信,要她和姐姐经常叫凤云到家里或店上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每天感受着亲情和爱心的温暖,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凤云才渐渐淡忘了学校里的学习生活和在那里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凤云第二个月假回来没到学校去,何氏夫人和淑贞夫妇就关心起她的事,问她怎么不去。她不愿对她们说,不愿她们因此自责和说是杨梦麟毁了她的前程。的确,这件事她没有怨过谁,没有怨过别人,甚至也没有怨过自己。因为怨谁都没有用,而且一切都过去了。后来,何氏夫人和淑贞她们从凤云父母的口里知道了凤云没到学校去的原因,但是凤云的父母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没事一样。收到杨梦麟的来信,她们才知道事情闹得很大,凤云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不得已才停了学。何氏夫人们很过意不去,心里更爱这个承受了巨大委屈和打击还不向他们吐露的女子。何氏夫人已经完全认定了凤云为自己的儿媳妇,淑贞也认定了这个弟媳妇儿,经常叫凤云到家里来吃饭和到店上来耍。来往多了,凤云很随便了,就像一家人一样。
一天晚上。淑贞和谢兴华来看母亲。
母亲说:“杨淑贞,谢兴华,杨梦麟今年二十三四啦,早就该结婚了,原来张凤云在念书,不好提结婚的事,现在她因为和杨梦麟的事在学校闹开,不好意思念书,回家里来了,这个女子人才品行门门都好,配得上杨梦麟,也和我处得到一起,我想今年下半年就把他们的个人问题处理了。”
淑贞夫妇也同意。淑贞说:“张凤云不会错,她下半年就满十八岁了,也能够办下结婚证了。人家为和杨梦麟的事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没在我们面前说过,这样的女子哪里去找?原来定亲,我就担心她念书要念多久才能结婚,现在退了学,可以早些办了。”
母子三个商量,说万事有个头,还是先找李桂英去传个话。
把李桂英叫到家里,淑贞和母亲说了她们的意思,李桂英说:“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凤云不上学了,早晚要办,迟办不如早办!”
这女人动作快,转过身就去给张家说。张家父母沉吟了一下,答应说:“对嘛!”
说这些话的时候,凤云在场,红着脸没开腔。她说什么呢?女孩儿家,自己的这个事的话,她怎好说出口?大人们知道,她不反对,就说明她没有意见。对凤云来说,也就是这样。她想,书不读了,家里那个小店也不缺人手,农村好多女子没满十八岁就结婚,看起还是个小娃娃,就抱起孩子在人面前喂奶。自己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在这条路上早些往前走。
结婚是终身大事,必须慎重。何氏夫人亲自给杨梦麟去信,问他的意见。凤云在家闲着,但是这次的信何氏夫人没叫她写,而是找另外的人写的。何氏夫人有她的想法:一是结婚的话,凤云是个黄花闺女,又关系她本人,不好写;二是杨梦麟同张凤云接触的时间还太少,只是定亲那几天,凤云的态度是明确的,可是杨梦麟呢?何氏夫人对这个问题考虑得很周到。
杨梦麟收到母亲的来信,回信同意,要母亲去同张家商量,看人家有什么要求。他的意见:婚期定在春节前,他回家过年、探亲,一并办婚事,以免单独请假,耽误工作和多往返一趟。
同时,杨梦麟也给凤云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凤云:
你好!十分想念你!
这次母亲来信说,准备今年把我们的婚事办了。说实在的,我很害怕也很高兴,可能你也是这样吧?我害怕的是,结婚是终身大事,但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形,难免有些惶恐。高兴的是,每个人都要结婚,我要结婚了,我将要完成这件大事,开始新的生活了!特别是我是跟你结婚,你长得那么漂亮,心地那么纯洁、那么善良,又有文化,是可遇而不可求、百里挑一的女子,你做我的妻子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因为和我的事,你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是我对你永远的亏欠。我万分庆幸的是,你已经完全走出阴影,迎来了阳光。我最感动的是,在巨大的压力下,你宁肯中断学业,也没有动摇对我的爱情。这些,我要用一生来报答你。现在看来,你在学校遇到的事是坏事也是好事。试想,如果没有那些风风雨雨,我们还要等多少年才能真正在一起呢?所以,我们还要感谢那些生事的人!我们都要结婚了,事情已经过去了,生活要继续,你就不要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东西了,将来有什么,我们一起去面对!
结婚是一件大事,要做的具体事情很多,我不在家,不能分担什么责任,就辛苦你的爸爸妈妈、你和我的母亲、姐姐、姐夫了!我们结婚,事情是我们的,我要努力多担当,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就告诉我。我们已经在说结婚了,你不要太害羞,要多到我们家里去,有事和我母亲、姐姐、姐夫他们商量,帮我母亲减轻一些负担。
代我向你父母问好,鼓励两个弟弟好好读书。
祝你快乐!
杨梦麟
一九六二年七月×日于西昌
凤云收到杨梦麟的信,对他再一次表白对自己的爱意,在心里说:“梦麟哥,有这个必要吗?我们一起长大,不是以前从来不认识、仅仅才接触了半年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她认为他对结婚的害怕和高兴,倒是真实的。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候想到要和男人在一张床上睡觉,就羞得不敢抬头,害怕得要命,但是,她又很想天天跟她的梦麟哥在一起。
何氏夫人比张凤云早几天收到杨梦麟的信,儿子同意他们的安排,她很高兴。
何氏夫人们选定了到张家去商量的日子,叫李桂英去给张家带个信。李桂英到张家去了,回话说:“张家说随时都可以。”
于是,何氏夫人同淑贞商量,按照传统习惯,给张家父母买酒买肉,给凤云买布料。
到了那一天,何氏夫人、淑贞、谢兴华和李桂英一起到张家去。
走在街上,街坊邻居跟他们开玩笑,明知故问:“你们都穿得新崭崭的,到哪儿去?打得有酒、割得有肉没?”
谢兴华打着哈哈说:“有!有!那咋没得?”
跟李桂英熟悉的男人说:“红叶(当地对媒人的称呼)是条狗,这边走了那边走。”
李桂英并非嗔怪地骂道:“你们倒是狗哦!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没有红叶,叫你儿子一辈子打光棍汉!”
几十米远的距离,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了。
张家前几个月因为凤云在学校里被委屈的事蔫了一段时间。凤云的父母心里在怄气,但想他们如果也一天愁眉苦脸,就会使凤云的情绪更不好,所以不管对谁也都还是装着笑脸。后来又想:“我们女儿又不是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丢了张家的脸,我们要自己作践什么?”加上凤云的身体和心情慢慢好起来,家里又时常传出了笑声。今天,亲家母亲自上门来商量女儿他们结婚的事,这是养女子的人的喜事,所以一家人笑逐颜开,好像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自从杨家把时间大致定了,张家父母在心里就做了一些打算。这天,一家人早早地起来,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像过年一样干净,穿得像走亲戚一样整齐。凤云身穿米黄色衬衫,下配一条芭茅色平板布长裤,脚穿一双黑色布鞋,内衬一双白色短袜。凤云的两个弟弟都是白衬衫配蓝裤子黑布鞋。张父张母也穿戴得比平时好。张父把乡下人没有的留声机抱出来放在桌子上,旁边摆着几张黑色唱片,放着乡下人喜欢的豫剧《穆桂英挂帅》,里面锣鼓敲打和二胡拉扯得好不热闹!
杨家人和李桂英进门,凤云父母热情招呼:“快坐!快坐!”张父行烟,张母和凤云端茶,凤云的两个弟弟愣着,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子憨得可爱。烟点着,张父把留声机磁针拿开,以免说话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