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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毫无人性是反派

“我可怜的反派啊,怎么又悲情地死了!”

叶蓁蓁合上最新畅销的一本言情小说,又开始替她心尖儿上的反派人物长吁短叹起来。作为一个反套路、反萌点的少女,蓁蓁每次看言情小说,总会被反派撩到,然而反派的下场有几个不悲剧的?能四肢健全、五脏皆在就不错了……

这边哀叹一声接着一声,一旁早已司空见惯的舍友小茜只是淡定朝天翻了个白眼,继续刷着自己的微博。

“叶蓁蓁,看我发现了什么!”突然,她两眼一亮,激动地伸长手,猛地一拍蓁蓁肩膀,目光却还落在电脑屏幕中,抑扬顿挫地读出了游戏安利的内容,“《霸道反派爱上我》是一款古风江湖恋爱类型的乙女文字游戏。游戏的鬼畜之处就在于玩家扮演的角色是个看到反派美男就迈不开腿的奇女子……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啊!”

“噗——”蓁蓁只觉自己酝酿了半晌的悲伤情绪,瞬间被这奇葩设定给打得烟消云散。

但是,这游戏名成功了引起了她的注意!

“快来一发!”果断把刚才还抱着的言情小说扔到一边,蓁蓁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

小茜向来雷厉风行:“我已经把下载地址发给你了,不谢。”

点击链接,开始下载。大约是网速有些慢,蓁蓁盯着进度条好一会儿,也才走过半,不由犯困地打了个呵欠,用手支着脑袋继续等。

等着,等着,眼皮越来越沉,眼前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啾啾——啾啾——”几声清脆的鸟鸣似乎惊扰了紫衣少女的好梦。

少女下意识地蹙眉,抬手挡住从层层树叶间筛落下的点点晨光,缓缓睁开了眼。古叔参天,碧空如洗,空气清新。在这一片纯天然无污染的树林里,一切都显得这么美好——如果这个少女不是叶蓁蓁本人的话!

“啊——”

叶蓁蓁的尖叫声惊起一树飞鸟。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环视四周,“自己”是靠着树干睡着的,身边有干粮和水囊,一旁是烧灭的柴火堆。她抬手摸了摸身旁的树干,树皮上还还潮湿,沾着露水,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这么真实。

那“自己”呢?蓁蓁低头瞧了瞧,一身绣纹紫裳,衣料貌似不错。再摸摸脸,嗯……皮肤好像比原来要细嫩不少。

“我不就是等下载游戏等睡着了吗?没落水没车祸的,这不符合穿越的套路啊!”蓁蓁抱怨着,犯了难。原主的身上似乎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她来这荒郊野外是要做什么?接下来,她该去哪儿?

人家一穿越,都有个丫环之类的提示提示剧情,可她就一个人,这是玩孤岛生存啊?

这边,蓁蓁正腹诽着,而身后,属于她的“剧情提示”正在急速靠近——

“让开!快让开——”

这大白天的穿一身扎眼夜行衣是不是傻啊?蓁蓁听到喊声转过身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

下一瞬间,这个显然缺根筋的男子就和她撞上了!

尽管双方都已经努力侧扭身子,想要错开,但巨大惯性带出的冲击力还是把蓁蓁抽成了一个陀螺,在与男子“撞肩而过”之后,踉踉跄跄转了好几个圈才稳住身形。

“好晕——”蓁蓁扶着脑袋,想通过低头看地尽快摆脱晕眩感,却发现地上多了个精致的檀木小盒子,“这是……”

她蹲下身,把盒子捡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后,确定了两件事。第一,这应该是方才那人与自己相撞后不慎掉落的;第二,打开这个盒子,估计就能进行剧情了!

“不知道这里面会是什么?玉佩?金锁?还是……”蓁蓁一边兴致勃勃地猜测着盒中之物,自言自语,一边缓缓打开了盒盖。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上一刻还兴冲冲的蓁蓁,下一刻已经单手撑着树干,弓着身使劲干呕起来!

鬼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么!

就在盒子打开的刹那,一条肥硕无比的红眼虫子猛地睁眼,仿佛看到猎物一般兴奋地从里头凌空一跃,精准而迅速地——钻进了她的嘴里,直接下肚了!

“呕!呕……”蓁蓁还在死命想要把那恶心虫子吐出来。可吐着吐着却发现,一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烫金缎面鞋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她暂时停止呕吐,抬起头看去,眼前树影温柔地斑驳着,入目却是一名眉目冷峻的男子。鸦青色暗纹锦衣透着沉重与压抑,白色云纹腰带也束不住周身森然的杀气。光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对面而立,蓁蓁就能感到他散发出的威压,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就要转身就跑。

事实上,蓁蓁确实是这么做的。她转过身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居然——跑不了?!她迈不开腿!

“游戏的鬼畜之处就在于玩家扮演的角色是个看到反派美男就迈不开腿的奇女子……”

那段被小茜念出声的奇葩游戏设定适时在蓁蓁的脑海中回荡起来。

蓁蓁开始扪心自问:这个男人算美男吗?看起来像是反派吗?毫无疑问,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她这是穿越到《霸道反派爱上我》这款游戏里了啊!知道真相的她眼泪掉下来……

“怎么不跑了?”锦衣男子仿佛很耐心,等着她自己转回身来。

于是蓁蓁乖乖地又转回来面对他,干笑:“呵呵。没办法,见了你这种美男子就迈不开腿。”虽然是大实话,但听起来总有那么点冒死撩反派的意思。

对此,锦衣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果然起了一丝别扭而古怪的波澜,顿了片刻,才把目光移向还被蓁蓁握在手中的盒子。

蓁蓁也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看到盒子的瞬间,一阵恶心感又在胃里叫嚣起来。所以没有丝毫犹豫的,她用一种万分嫌弃之色把盒子猛地塞给男子。

大概没想到会她这么干脆利索地交出东西,锦衣男子先是探究地瞥了她一眼,之后才打开盒子——

空空如也!

空气骤然凝结,只要没瞎,都能看出怒气正在锦衣男子的眉心聚集。蓁蓁觉得刺骨寒意顺着脊梁骨一路窜上后脑勺,不禁打了个哆嗦。

“里面的血瞳蛊虫呢?”尽管他仍是语调平平,蓁蓁却听出了致命的危险。

她咽咽口水,嗫嚅着指了指自己的嘴:“我刚才好奇打开来看,然后那个家伙就咻的一下,飞到了我嘴里——没有一丝丝防备,就给……吞下去了……”

“啊!”话音未落,蓁蓁整个人就被锦衣男子单手卡住脖子,抵在了身旁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给后背带来的疼痛却远远敌不过此时此刻即将窒息的痛苦。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蛊虫在哪里?!”

蓁蓁的惊惧全部都写在脸上,就如同男子将自己的怒气与杀意也毫无掩饰地诉诸在掐住她脖颈的力道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吞……”蓁蓁感到他在丧失理智,那丑虫子对他很重要。

“血瞳蛊虫乃剧毒之虫,就算是误食它的唾液也会使人暴毙。”他冷笑,臂上继续使力,往上抬,直到蓁蓁的双脚近乎完全离地,“你现在告诉我,你吞下去了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视线开始模糊,双手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腕,蓁蓁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咳,我真的……没骗你……”如果说,她死前还能有什么遗言,她只想说——说好的霸道反派爱上我呢?!

“纪然之,住手!”才在心中呐喊完,蓁蓁就听到了解救自己的天籁之声。

几乎是那话音落下的同时,被称为纪然之的锦衣男子便松了手。蓁蓁的脖子得到解脱,整个人顺着树干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并不算久违的空气。直到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才想起抬头去看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何许人也。

来者青衫白袍、眉目温和,即使此刻面露焦急之色,也难掩翩翩公子的优雅之态。更难得的是,他站在一身肃杀的纪然之身边,竟丝毫不显弱势,自有一番泰然。

“方才属下情急之下冒犯,请阁主见谅。”比如尽管此刻他正在微垂着首请罪,在蓁蓁心目中还是比旁边那个一言不合就掐人的反派要高大得多。

纪然之神色淡淡:“我与你之间不必计较这些。只是无洛,你要给我一个理由。”蓁蓁知道,纪然之指的是不杀她的理由。

闻言的无洛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缓缓走到蓁蓁面前,蹲下身,把手指轻搭在她的腕上。

这是在把脉?蓁蓁配合地不动弹,只是近距离打量着他,更觉心跳加速。听他叫纪然之阁主,说明也是在反派阵营的。莫非游戏名里说的,那个爱上她的反派其实是他?但这个无洛怎么看也不霸道啊……

蓁蓁这么想着,盯着无洛的脸出了神,直到他猛地敛眉,薄唇一抿,似在极力忍耐着不爆发出某种情绪。她才惊觉自己这样的长时间注视可能会惹恼人家,于是浑身一抖,急忙埋下头去。

见她这受惊的模样,还有雪白脖颈上格外刺目的五指红印,无洛的面色不由又缓和下来,只轻问了句:“敢问姑娘芳龄?”

“啊?”蓁蓁一怔,心想这问题画风突变啊。是要搭讪吗?

“无洛是问,姑娘今年年方几许。”没有不耐的神色,他把问题又换种说法重新问了遍。

这种体贴又温柔的做派,让蓁蓁当场就想要泪流满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在现实中的年龄给报了出来:“我今年十八了。”

“十八……”无洛低语,垂于身侧的左手在宽大的袖中紧攥成拳,“算来也是正好。”

“什么正好?”蓁蓁不明就里。无洛的温和态度,让她大胆不少,还敢追问了。

但无洛摇摇头,不准备向她解释,而是站起身,重新走到纪然之对面道:“我把脉确认过了,她体内确实有血瞳蛊虫。至于为什么没死……她的体质特殊,应该是药人。”

听到这个回答的纪然之似乎变得更加急躁起来:“那更应该杀了她,把蛊虫取出来!然安她随时都会——”

“不可!”无洛提高音调,“杀她,蛊虫也会死。较为高阶的蛊虫都喜寻找宿主,如今看来,它是找上了这位姑娘。宿主不可妄杀。”

纪然之恨极咬牙:“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只能把她带回玄影阁从长计议了。属下会想办法把蛊虫从她体内逼出来。”无洛顿了顿,又宽慰道,“事到如今,杀她解恨也无用。阁主遇到然安之事总会失了冷静。她在蛊虫就在,总比蛊虫真被内奸盗得不知去向要好得多。”

闻言,纪然之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无洛时,眉宇间已经不再杀气腾腾。“便听你的。”

他刚首肯下来,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就被人用力扔到了蓁蓁眼前的草地上。她先是一吓,接着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不就是那个害自己误食蛊虫的家伙吗?!

“影五来迟,阁主恕罪。”扔人的是名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长相平平无奇,仿佛看过就能忘记。从打扮、周身气场与自称来看,蓁蓁推测他大概是纪然之的暗卫。

“怎么耽误这么久?”纪然之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人,语气有些不满。

影五也不惧,只答道:“属下返回时,沿途勘察了一遍,确认附近再无第三人的行踪,以防他还有同伙接应,带走了蛊虫。”

说到蛊虫,蓁蓁感到纪然之那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怒气又开始外泄,不禁缩了缩脑袋。这位大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倒是无洛及时开口吩咐道:“蛊虫如今已经确认是被这位姑娘误食。影五你把她一并带回阁中。”

“是,长老!”

蓁蓁还来不及感叹无洛在反派中居然地位挺高,就被影五像是提溜小鸡一样提溜了起来。看阵势他是打算左肩扛一个,右手夹一个。按照个头,蓁蓁很显然是那个要被夹在腋下闻汗臭的……

“这位大哥,我、我不会逃跑的!”蓁蓁笑眯眯地试图与其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换个有尊严的方式?不要这么……粗暴?”

“可以。”谁知回答她的不是影五,而是始终冷着一张脸的纪然之,“我来带你回去。”

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踏来,蓁蓁立刻选择认怂:“哈哈,那个……我想了想,我还是喜欢简单粗暴一点,尊严又不能吃……啊!”

下一刻,纪然之搂着蓁蓁的腰,提气一跃,往玄影阁总坛无间崖施展轻功而去了。

宛如言情的标配情节,男主搂着女主,女主紧紧地抓着男主的衣襟,在半空中一道看尽沿途风景,再浪漫不过了。

然而现实是,蓁蓁整个人正被纪然之倒着搂住,除了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以外,蓁蓁找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的脑袋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急速腾跃中不被甩断的办法!

“啊啊啊!你个该天杀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看着这倒立的世界,蓁蓁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仿佛唯有这样,晕眩和不适才能稍微缓解。

又是几个急转弯,蓁蓁感到自己脑袋快充血了:“一样都是搂着我就不能好好搂吗?什么怨什么仇啊?!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吃了我的蛊虫,就是有仇。这样搂着你,对你把蛊虫吐出来或许有些好处。”

纪然之回答的同时,又玩了几个“速降”,就像是真的想通过这法子把蛊虫从她胃里给弄出来……

“这简直是毫无人……呕!”还没骂完,蓁蓁终于在纪然之版古代倒吊过山车的折磨下,光荣吐了某反派阁主一下半身。

然后周遭安静了一霎,接着是纪然之贯注了内力的怒吼把蓁蓁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你这女人——”

吼声过后,蓁蓁感到身体一轻,短暂的腾空之后,又被人稳稳接住,夹在了腋下。世界总算不再是颠倒的了,脑袋也终于摆脱了充血的状态。

原来是纪然之把自己扔给了影五。

“扔掉”蓁蓁以后,纪然之嫌恶地低头看了眼衣摆上的秽物,跟着咬牙切齿地吩咐了句“带去地牢”后,就脚下发力,以更快的速度踏空而去了。这让蓁蓁看傻了眼,要是这速度,自己还有命在?原来他刚才还是保留了一点实力,哦不,一点人性的啊……

“姑娘真是命不嫌长,连阁主也敢骂。”影五看着纪然之离去的背影,戏谑道。

蓁蓁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过奖,过奖。”

对此,一旁的无洛倒有些忍俊不禁:“罢了,影五。阁主先我们一步定是去换衣裳了,莫要耽搁太久,反教他在地牢中等我们。”

“是!”影五听后便收起所有表情,仿佛又扮演起只懂得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暗卫角色,跟随无洛继续往阁中方向去了。

地牢中的刑室里,那名内奸已经被吊起,影五似乎又藏匿起来。不见踪影,陪蓁蓁站在牢房中的,除了无洛,还有一名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与一玄影阁弟子。

蓁蓁悄悄打量了眼那中年男子,高高瘦瘦、面容带笑,一对小眼中透着股精明,右手不住地转着俩铁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若不是他站在这地牢中,看起来还真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

她的视线稍移,看到的是各色令人胆寒的刑具,上面陈年的暗红色血斑点点,像是在炫耀着它们曾经让无数人血肉横飞。纪然之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用这些报复自己吧?蓁蓁不禁咬唇紧张起来。

“姑娘别太担心。阁主不会轻易为难女人的。”无洛看出她的忐忑,不由出声宽慰。

“呵呵。我感受到了,他确实是想很认真地为难我。”

蓁蓁话音未落,便听得“吱呀”一声,刑室的铁门被打开了。换了身干净衣裳的纪然之步态从容地迈了进来。不知他是不是特地找了一身暗色玄衣,倒和牢房壁上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血迹,相互呼应着,有些诡异。

除蓁蓁外的三人都垂首见了礼:“阁主——”

“嗯。”纪然之微微颔首后,对那中年男子道,“杜长老,开始吧。”

毫无疑问,是开始严刑拷打。

杜长老冲身边的弟子使了个颜色,那弟子就从一众刑具中熟练地先拣选出一条带着金属倒刺的皮鞭,又在盐水中沾了沾,然后站定,扬鞭,狠狠抽下——

“啊——”原本还昏迷着的内奸立刻浑身打着颤痛醒过来,叫得撕心裂肺。

蓁蓁听得也是一哆嗦,再看他身上一大道又深又长的血痕,不忍直视地低下头了。可某人却偏不让她逃避。

冰冷的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又重新把头抬了起来。“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看着。”

看就看,又不打在她身上!蓁蓁给身侧的纪然之飞去一个白眼后,就夸张地使劲瞪大眼睛看着鞭子一次次打在内奸身上,皮开肉绽,血溅在墙壁上,把原本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再次染红。

大约是她太过顺从,一脸无谓,纪然之反而没了兴趣,撤开手,冷漠地观刑。

直到那内奸被打晕过去,杜长老才叫了停手,接着亲自舀了一瓢水,往内奸脸上一泼。看他醒了,便恭敬地又退回一边,看向纪然之。

纪然之上前两步,阴沉着脸,审视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家伙。“你是哪个门派的人?为什么要盗取血瞳蛊虫?”他问得很慢,很轻,却不知为何,字字都听来令人胆战心惊,“不着急,想清楚再说。如果答错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我说……”那内奸由于一直在叫喊,嗓音已经完全嘶哑,“我是……是浩气山庄的人。庄主一直、一直在关注魔教余……不,是玄影阁的动向,想方设法安插了一些眼线。”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纪然之的脸色,毫无变化,才接着往下说:“我只是负责洒扫的普通弟子,始终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可我一家老小都在他的手里——咳咳,所以,所以我发现无洛长老他总是特别小心地保管那个盒子,就想着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把它偷回浩气山庄,或许就可以换回一家人的性命——”

“哼,正派做起拿人老小相威胁的事来,果然是轻车熟路。云鹤那老家伙是,郑金丰也是。”纪然之唇边泛起冷笑,接着问,“你说郑金丰派了不少人。你可能指认出来?”

那内奸倒是有眼力,立刻就改了称呼:“庄——郑金丰很狡猾,我们这些眼线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是吗?”纪然之退开几步,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行刑弟子继续拷问。

“我真的不知……啊——”还来不及求饶,几鞭子就又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血肉上,有的倒刺一拔,连骨头都隐约能瞧见了。

方才还始终在暗暗不断告诫自己这就是游戏,就是逼真了一些的蓁蓁,在看到白骨的瞬间,心理防线彻底瓦解,迅速跑到一旁的角落干呕起来。整个牢房的血腥味让她喘不过气来,每呼吸一次,都倍感恶心。

见状,无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而看向纪然之道:“我看他说的未必是假话,不如……”

“无洛,你不想杀人,可以不杀。但不要滥用你的医者父母心。”纪然之打断了他。

“滥用?呵,我确实是滥用了……”无洛轻笑一声,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见他如此,纪然之也不与他分辩,用眼神示意行刑弟子停下。那内奸显然已经是有气进没气出了。“你的回答,还保持不变吗?我给你一点提示。”纪然之说着,竟侧身指向了角落的叶蓁蓁,“比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林子里?又为什么会‘捡到’你偷出来的盒子?”

蓁蓁的身体一僵,连恶心感都给吓了回去,紧张地抬起头,看向纪然之,也看向他身后那个血淋淋的人。

接着,她听到那个内奸突然叫喊,犹如看到了生的希望:“对!是!就是她——是她指使我偷的那木盒!她、她也是郑金丰的人,负责和我们底下这些眼线联络,布置任务!对……她一定认识其他眼线!”

“哦?你看清楚了?”纪然之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一般,笑着问,“确定是她?”

“是!是她!”

纪然之于是好整以暇地望向蓁蓁,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不,蓁蓁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冷酷的戏弄之色,他等的不是自己的解释,而是她惶恐失态甚至吓得瘫软在地的表现。

其实原本蓁蓁也认为自己会吓得当场“五体投地”,然而当她看着纪然之那得逞的目光后,腰板反而挺直了,两腿也倍儿有力气一点都不打颤!

她在纪然之有些惊讶又充满探究的视线中,一步步从角落走到刑架面前,仔细盯着那内奸的眼睛:“你说你认识我?我是郑金丰的人?”

“是、是啊——”内奸逃避地别开了脸。

蓁蓁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问,问得很认真:“嗯。我一直都在无洛长老手下做事,不常露面,你每次都是怎么联系上我,向我汇报情报的?”

“我……我都是在打扫无洛长老的碧水楼时,偷偷找到你……”那内奸想了想,很快就答了出来。

“哦。”蓁蓁闻言,像是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问,“那我是什么时候让你去偷的木盒?我们的计划是怎样的?”

“是在……”内奸咳嗽了两声,说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是在大前天!大前天我去打扫的时候,你让我偷出来,到那片林子里。你在那里等我,接应我……是你告诉我,无洛长老外出的时间,方便进屋偷……”

谁知这次他还没说完,蓁蓁就突然怒喝一声:“谎话连篇!”

那内奸被她吓住,神色变得慌张起来,眼珠不断转动着,大约是在拼命回想自己哪句话被抓住了把柄。

蓁蓁眯起眼,字字掷地有声:“第一,我根本就不是玄影阁的人,更从来没有跟着无洛做事,我连碧水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第二,你最初招供说的是,你得不到任何情报,无奈之下自己发现无洛的木盒,起意盗窃,现在却说是我指使,早有预谋?!”

“所以,你是看他长得特傻才敢这么骗的吗?!”蓁蓁义愤填膺地指向旁边的纪然之,像是在为纪然之抱不平,全然不顾后者原本有些笑意的面容瞬间就僵住了。

“嗯,咳咳……”一旁的杜长老急忙低下头,掩饰了面上的笑意,却控制不住微微抖动的肩头。他的阁主哦,何时吃过这样的瘪。

而蓁蓁则是回头,得意地对无洛一挑眉,好似在说:看吧!想为难本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阁主大人,他的话你还敢信吗?”接着,大概是一时冲动,蓁蓁又看向纪然之,进行了挑衅。

纪然之冷哼,居然耐心地解释了句:“我不过是用你试试他罢了。他既然会乱咬你,那么他的指认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价值了。”说完,他的目光越过蓁蓁,落在杜长老处:“杜长老,这个人没用了,把他带下去处理掉吧。”

“是。”厚道的杜长老已经笑完了,又摆出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迅速应了句,吩咐手下把人解下来,拖出去。

“不!不要杀我啊!我还有用的,求求你们——”

看着那内奸被拖出去时在地上拉出的一道又宽又长的血痕,蓁蓁心中不是滋味。尽管方才这个人在严刑拷打之下,刚刚胡乱攀咬了自己。死,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不用同情他,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纪然之开口,打破了牢房中暂时的沉寂。他拿过那条刚刚被摆回原位的倒刺鞭,边将其浸泡到水中清洗,边吐出五个字:“名字和身份。”

终于来了,可蓁蓁对游戏中自己这个角色的设定却一无所知。她看得出,纪然之是个刑讯高手。方才,他刻意误导那个内奸,让其以为她也是嫌疑对象,就是为了试探那内奸究竟还有没有继续审问的价值,审问出的东西又有多少可信度。

所以,这名字倒好说,叶蓁蓁三个字叫了这么多年,绝不会出现化名之后别人叫自己没反应过来的尴尬。但短时间内胡乱编造出的身份,难免破绽百出。就算纪然之也确实不认识“自己”,也能从言语的漏洞识破。

“我叫叶蓁蓁……我是,是……”蓁蓁思绪千回百转,无数种说辞冒出来,又被立刻否定。

无洛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正张口欲言,却听得蓁蓁惊天动地的一声鬼叫——

“哇啊!”只见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喊起来,“我怎么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最近又没吃错药,肯定是你们的臭虫子把我脑子吃出毛病了!”

看她那一脸无辜又愤慨的神情,无洛不由抿唇一笑。“审人无数”的纪然之竟也被噎住半晌,才找回惯有的嘲讽语调:“嗤,真是恶人先告状。”

“在你面前我不敢当恶人哦。”蓁蓁表示和反派比当恶人,她可不够格。她刚刚试过了,在无洛面前她是能迈开腿的,证明人家虽人在魔教,心却是好的,是正派设定。哪像这纪然之!

“呵,还道你不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也敢这般撒泼。”纪然之从鼻间逸出一声冷哼,“也罢。等把蛊虫弄出来,这些喝惯了血的家伙有的是时间陪你装疯卖傻。”说着,他反而把那鞭子扔到了一旁。

蓁蓁暗自松了一口气。也对,他现在拷打自己也打不出蛊虫来,应该不会急于下手。只要蛊虫还在她的身上,她就既不会死,也不会受太多皮肉之苦。但蓁蓁想不到的是,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无洛,想到把蛊虫逼出她体内的方式了吗?”纪然之扭头看向无洛。

闻声,无洛点点头:“嗯,已有了几种想法,方才刚回阁中时,我已派人去熬药了。这会儿想必该得了。”

这么说来,蓁蓁倒确实想起,在进地牢前,无洛招来了个弟子小声吩咐了好一阵子,应该是在说药方吧。

“那便等着吧。”纪然之说罢,就命人搬了两把椅子来,与无洛一人一边,坐了下来。蓁蓁没地方坐,就还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她看得出,他对无洛的态度不能说不亲近,可偶尔两人交锋时的目光和语气,又着实有些奇怪。尤其是无洛。

等了大约半刻钟,随着一股诡异而浓重的药味飘来,三名弟子鱼贯而入,各自手中都捧着一碗颜色并不喜人的中药。

“阁主,无洛长老,药都熬好了。”三人毕恭毕敬地在纪然之和无洛面前站定。仔细一看,三人的药碗颜色各不同,分别是红、白、黑。

无洛起身将药一一检查了一遍,这才微笑颔首:“没有问题,做得很好。”

“这是弟子们应该的。”原本在纪然之面前表现得有些紧张的三名弟子,听到他的肯定,都如沐春风,神情放松不少。

对此,无洛淡淡地应了声,便转身走向蓁蓁:“我再为叶姑娘把把脉。”

蓁蓁乖乖伸出了手,露出一节纤细皓白的手腕,在黑暗又血腥的刑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从方才到现在,叶姑娘可有感到不适?”无洛边诊脉,边询。

“没有。”蓁蓁先是不假思索地摇头,随后又迅速瞥了眼纪然之,补充了句,“就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有点犯恶心而已。”

无洛于是收回手,垂眼,并不与蓁蓁对视地说:“嗯,姑娘脉象确实无碍。不过这些逼出蛊虫的药服下后,若有不适,还请姑娘莫要怪罪无洛。”

“哦,没事啊。”蓁蓁想都没想,就应了句。反正在现代打针挂瓶也一样会不舒服。

无洛低叹一声,站起来,转身,走回到椅边,背对着蓁蓁沉声道:“先给她服下红碗中的汤药,若一炷香后蛊虫没有出来,再给她服用白碗汤药。同样一炷香后,再服黑碗中的。”

“是。”说着,端红碗的弟子走上前。

蓁蓁拍拍屁股站起来,爽快道:“我自己来吧。”

那弟子便没动,只等着蓁蓁自己拿过药碗,捏着鼻子仰头全部喝下,再把碗放回到盘中,他才退回原位。规规矩矩的,多一个动作不敢做,可见平日这纪然之管理玄影阁教众有多严厉。

药虽然有点臭,但不苦,甚至还有点酸酸甜甜的,蓁蓁喝下后还砸吧砸吧了嘴。但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地席卷着,叫嚣着。

“唔——呕!”蓁蓁急忙跑到角落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吐,越是呕吐,那股反胃的感觉反而越强烈,怎么都止不住。吐到后边,只剩下胃水,那翻腾感还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她甚至想把整个胃都给扯出来!

而更让她绝望的是,把整个胃都吐空了,却还没有蛊虫。

无洛算得很准,一炷香后,蓁蓁果然不吐了。其中一名弟子把白着脸的她从角落搀回来,顺便也检查了一下她的呕吐物,然后对纪然之摇摇头:“阁主,没有。”

“继续下一碗。”纪然之扫了眼身旁始终背对着这一切的无洛,神色淡淡地吩咐。

“我自己来吧……”蓁蓁有气无力地说着,还是自己拿起红碗,喝了下去。

她以为,无非再吐一吐,可这次药还没喝完,碗就“啪”一声砸碎在了地上。

“啊——”猝不及防的蓁蓁拿不稳药碗,发出一声惨叫。四肢百骸好似同时被无数细针狠狠扎入,心中更是如同被匕首一下贯穿!

“别让她自尽!”纪然之眉头一皱,厉声道。

自尽?她才没有古人那么爱玩自尽呢!蓁蓁觉得有些好笑,可浑身太疼了,疼得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才不会——放开!”她挣扎着用力推开搀扶自己的玄影阁弟子,一手紧紧攥着前襟,踉踉跄跄摸到旁边的一面墙,然后后背狠狠砸在墙上,顺着墙面滑坐下来。

呵,原来这就是无洛说的莫要怪罪啊。怪罪又如何,不怪罪又如何?她在他们手中,就只能任由宰割!无洛他,到底为什么要替纪然之做这种事呢?一条臭虫子,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那种东西,一看就是用来炼制毒药害人的吧!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因为疼痛剧烈地打着颤,可蓁蓁倔脾气上来了,硬是咬着牙关不肯喊出来。

这一次一炷香的时间,比起上一回,对蓁蓁来说要漫长许多。痛到后来便有些麻木了,甚至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咚”的一声,侧身倒在了地上,无力地喘着气,等待身上的剧痛渐渐消失不见。

纪然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眼底光芒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蛊虫可有从她身上穴道钻出来?”无洛的声音很低很低,像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一名弟子把蓁蓁扶坐起来,仔细查看了她周身与地面,随后回禀:“回长老,还是没有。”

无洛没有再出声,第三碗药很快就被端到了蓁蓁面前。扶着她的那名弟子以为这次蓁蓁肯定没气力了,便要直接代她取碗,却不想手臂被一只小手轻轻一按,制止了。

这一次,蓁蓁说得很艰难:“我……自己来。”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却触到碗身,却见一只大掌先一步把碗端离了盘子。

费力地抬头看去,竟是纪然之。

“去,取一条干净的汗巾来。”纪然之面无表情地交代另外一名弟子。

那名弟子显然不会意,愣了片刻没应也没动。

“没看她嘴唇都咬破了?!再咬了舌头怎么办?!”纪然之不耐烦地又吩咐了遍,“去取条汗巾来一会儿给她塞着——”

“啊……是!”

那弟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条正合适用来塞嘴的汗巾,递给纪然之。

纪然之蹲下身,与蓁蓁平视:“有力气喝了吗?”

“没有就能不喝吗?”蓁蓁一扯嘴角,没忘记斗嘴。

“还有力气,那就自己来。”纪然之目光沉沉,说着便将药碗交到她手中。

蓁蓁的手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只能双手捧着碗才能端稳。临喝之前,她看了眼无洛站的方向,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转过身来——是不忍,还是不屑?

“无洛长老,这碗药有什么效果,可以先告诉我吗?我心里也好有个准备。”她低声问。

“第一碗,是为确认蛊虫是否还留在你的腹中。第二碗,是因为蛊虫有可能已经进入你的周身经脉。第三碗,考虑到蛊虫若已入了骨髓……”无洛没有说完。

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虫入骨髓,那么第三碗要便能让人痛入骨髓。可是没有人露出恻隐的神色,因为在这个刑室中,比蓁蓁要惨得多的人,过去不少,今后也还会有。

“我知道了。”蓁蓁平静地点点头,很快把碗中的药喝得一滴不剩。

才喝完,纪然之就略显笨拙地往她嘴里塞好了汗巾。说是笨拙而非粗暴,是因为虽然弄疼了她咬破的嘴唇,可蓁蓁却从他眼里读出了些专注与仔细的味道来。很难想象,一个刚刚才把人抽得血肉模糊的反派,会考虑到她的感受而做出这种事情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她似乎也没什么东西值得纪然之费这心思图谋的。或许只是单纯大发善心吧?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蓁蓁逐渐感到从骨头里钻出的痛觉变得清晰,从脊髓,到四肢,像电流在体内乱窜,所到之处,如遭电击。唯一好些的就是,与方才不同,方才全身同时疼,这一次总算每处都有喘息的机会,是间歇性的疼痛。

“呜——呜!”之前她觉得大喊大叫太丢人了,可如今咬着汗巾,倒可以在受不了的时候尽情呜咽几声。不过她真的想说,这游戏也太逼真了吧?支撑她一直坚持下来的信念,无非是“我喝的都是假药”罢了。

纪然之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却没有坐回来,而是在蓁蓁面前那点地方来回踱步,显得有些急躁,晃得她眼花。他还时不时扫视她全身一遍,大约是想看蛊虫会不会出来。

蓁蓁靠在那名弟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扑腾,浑身都是冷汗,自己都有些嫌弃。

沉默的一炷香又过去了。纪然之扯开扶着蓁蓁的那名弟子,自个儿蹲下再次仔细把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蛊虫还是没有被逼出来!

“无洛,这是怎么回事?!这半条命都去了怎么还……”

在纪然之怀中晕死过去前,蓁蓁看到终于无洛了转过来。他的眼眶,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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