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后期,有一阵风传严家炎将出任北大副校长。我和严家炎很熟悉,常开玩笑。私下里戏言,希望他“上任”后完成“三项任务”。其中两项意在“破坏”,一项则着意于建设。三项中的其余两项这里略去不表,单说那剩下的属于“破坏”的一项,这就是:“拆去未名湖边那只冒烟的大烟囱”。严先生很开明,欣然应之。可惜他官运欠佳,毕竟没当上那官,落了个逍遥。而对我“交给”的“任务”,则每次谈起总是会心一笑一当然是悬置起来了。
不知者以为我是在小题大作。大凡到过未名湖的人都知道,那冲天而起的锅炉房丑陋的烟囱,几十年来给诗般的湖光塔影留下了多大的遗憾!每次兴匆匆地举起照相机,对准那湖边的塔,同时进入那镜头的总有那可恶的烟囱,真是刹风景。幸而北大毕竟还有一些洞明世事的人。终于把拆除烟囱之事,引入了北大百年庆典的准备工作而进入了倒计时。
随着校庆日的临近,那只丑八怪般的烟囱也在一天比一天地矮了下去。终于在1998年“五四”到来之前彻底地从未名湖边消失了。这在我,简直比校庆本身更值得庆祝。老北大是有很多痼疾,但却也时不时的有让人意想不到的闪光的壮举。现在的“拆烟囱”就是壮举之一。
记得校庆九十周年时,那如今变成了花坛的两处勇敢的“破坏”,就让人心存感激,且为她的勇气骄傲——北大毕竟是北大。现在轮到这只烟囱了。这拆除之事着实很让我兴奋了一阵。那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到湖边去一趟,我关心这项工程的进展。开始是狐疑:果真要拆了?后来则是证实,接着,就巴不得早日从我们的眼前彻底消失!
世上有些事,增添意味着一种建设。有些事,增添却是一种破坏。在通常的情况下,减少并非好事,而在一些特殊的场合,减少却有了建设的意义。例如此刻我们谈论的未名湖,秀丽的湖若没有同样秀丽的塔来映衬,那景色未免平平。所以塔对于湖的增添,就意味着建设。而此刻从湖边消失了的烟囱,它的减少却不止不是破坏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建设了。
说到这所校园,被谑称为的“一塌糊涂”——即一塔、一湖、一图(图书馆)的“三大件”乃是北大的骄傲。塔和湖是自然景观,而图书馆则是人文景观。想当初那设计、修建这园林的人,我们不能不佩服他的审美眼光。不妨设想一下,要是只有那湖,没有那塔,没有那湖畔茂密的树丛,那会是多么单调而平淡的景物!设计师在设计这座园林时,硬是“就地取材”把通州的燃灯塔“搬”到了燕园。终于造成了这中外闻名的佳丽风景它用塔来映衬那湖,又让湖光倒映那塔影,这塔影不仅暗示着湖的存在,而是由于二者的相互映衬顿然间增添了这湖畔的漪丽。千种眷念,万种风情,都在这一湖一塔的依恋中得到表白。
可以设想——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实——在那娟秀的博雅塔旁兀然升起一支又粗又大又蠢又黑的甚至比它还高的烟囱,那是怎样可怖的情景!幸好那可怖的镜头已永远地消失了。然而,这里要说的是,一个遗憾好不容易消失了,而新的遗憾却在产生之中。这让人想到在我们的国度,愚蠢之于聪明,也许更具有生长和繁殖的环境和条件。不幸的是那种破坏性的增添并没有成为过去。百年校庆的盛典刚刚过去一年,也就是那塔边的烟囱刚刚拆去一年,几乎是在原先站立烟囱的地方,新出现的“风景”立即填补了当年那烟囱留出的位置一一它不是烟囱,却可能比烟囱更丑陋!
博雅塔边新凸现的是叫做“太平洋大厦”的摩天的建筑物一一它再次无情地破坏湖光塔影的美妙风情!据说制造这“新景点”的不是外人,而是未名湖的主人。而且据说在此楼将建未建之时,有关方面曾因它的高度(不是从审美的角度)向北大提出交涉。终因某些人的坚持而无效。这的确让人心生悲哀,北大毕竟还是北大,北大有拆烟囱的人,北大更有重新修建烟囱、或烟囱一类的丑陋的建筑物的人。这所古老大学的确大煞风景的太平洋大厦凸现在湖光塔影之上
不乏智者,似乎更不乏愚者!
此刻站在未名湖边,望那白云飘游的高塔矗立之处,在烟囱消失了的地方,硬是“毫无愧色”地站起了叫做“太平洋”的丑陋的楼房!它无情地又一次改写了未名湖秀丽的风物。事情应当是到此为止了吧,然而,谁敢保证继“太平洋”之后还有甚么惊人的“壮举”昵!谁也无法预见,随着中关村科技园区的建设,难保没有更“堂皇”的闯入者加入“太平洋”的行列,继续改写未名湖滨的景物,直至那湖光塔影在人们视线中最后消失。
2000年4月10日于北京大学畅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