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似要为人间剥尽腐皮,不停地鞭挞,抽打,世界如一堆散乱的荨麻,蒺藜被雨水吻得蠢蠢欲动,静默等待为路人的裸足筹划血砂。天地如此阴险可怕,人生也变得毫无意义。接受雨水的责骂,接受秋风的搜刮,将自己在尘世的所有体验,全部扯下,刹那间,她成天地间唯一的版画,只是纹络太深,深得分不清表里,又或许,她被翻开肉皮,鲜血模糊,汪洋狂沙。
“幽蝉,我不管你又多少痛苦,且止住,不要让汹涌可怕的念头在你心中过期居留。”逸良用力追逐,追逐已在林中迷路却仍然发足狂奔的她。狂奔,狂奔,仿佛身体成天地间通电的枢纽,力量太强大,无法止息,不停跑动。天地只是冷眼旁观,暗自发笑,笑她的傻,笑她单薄的身体在雨中奔成无知的树芽。人树一体,万物喑哑。
醒来时雨已停,不止雨停,有灯,灯光柔媚,衬得她的心醉更加毫无道理。头痛,欣喜,他仍在身边,不弃不离。
“逸良,这是哪里?”
未待他回答,她径自道:“这家医院干净,毫无药味。”
“你还在发烧,不要多言。”逸良替她掖好被角。
“逸良,我的痛太重,会把你压垮。趁早离开,你还有救。”她的声音软如米面。
逸良微笑,“你的痛,我为你承担,可没有你,我会死,谁为我负责?幽蝉,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不会?”她故作淡然又写满企盼的眼神令他无限怜惜。
他点头,坚决,在她额头轻吻,“你好好休息。”说着推出病房,轻关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一阵被风吹落的凄惨,飘摇无序,铺在他的心头。不是得到她,爱着她吗?他告诉自己,然后挤出笑容,如此勉强,如天使折断的翅膀,拼命扑打,也只能扇起大地微尘,无法沉溺自在高空,似有不对,难以品味,于是舒气,期望一切感觉只是多虑。
未待情绪翻转,便看到他厌恶的脸。
她故作淡漠,面容却似被犁过,所有深藏的惊喜与哀怨全部浮露出来,等待拾捡。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只得开口,既然他无意言语。
他点头,算作示意。
“怎么?身体不好?”她紧张,无法隐藏。
“照看朋友。”他终于开口,简短,短得如同匕首,狠狠地插进她的胸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注喷涌,却无能为力。
他不再问,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直到瀚漠的声音切断她痛彻肌肤的恍惚。
“锦瑟,爷爷病情有变,快回去。”瀚漠大步走来,她低呼一声,飞奔而去。空寂的走廊李,两个沉默的男人。瀚漠傲然,他比逸良更加高大,更加富有,蔽日遮天,所以站在冰冷残酷的逸良面前如同浩渺山川,霸气巍然,自信满满,目光蔑视,如踩蝼蚁。二人虽站立,却仿佛灵魂互斗成百上千回合。身未动,心凶猛。一场刀光剑影。一个来势汹汹,一个不屑斗争。虽剑锋凌厉,剑法卓群,天下之大,无人匹敌,可轻易将逸良劈成碎屑,投入火炉,聊煮清茶。可是,她不会站在他身后,而是跪在逸良面前,为其擦洗伤口,守护永久。他只能无奈看着她扶着败者远走他乡,不为他做丝毫停留。能怎样?又能怎样?她爱逸良,纵是逸良丢盔弃甲,穷困潦倒,只要她在逸良身边,逸良仍是唯一的王者。而他,即使江山在握,依旧枕边空寂,落魄。逸良冷酷的表情未有变化,而他的心境却颠反起落,终至消沉,眉间傲气渐淡,哼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