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事者一路相随，直到我进入店里，还在店外张望。人越聚越多，我索性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
我不语。
他们不语。
静得只有汽笛声。
忙得用尽心思观察我。
‘我爱他，爱得那么深，深到不能容忍任何人。我爱他，他却与别人成婚。我爱他，他却爱着别人。我的眼里全是他，他的身后才是我。我想与他在一起，做他的唯一，此生却无此契机。我想拥有他全部的爱，他却将爱送给别人。我渴望他的回应，他却将手伸向别人。太爱，却永远也得不到，还有疑问吗？’我大声控诉，仿佛领袖般站在高处，振臂疾呼，渴望唤醒众人，为我推翻他的婚礼，我已绝望到将希望强加到任何陌生人身上。
人群一阵骚动。
忽然有人道：‘放手吧！’
三个字，一剑穿胸。
我只觉得疼痛，难以言喻的疼痛。踉跄着走进店里，倒下，竟有好心人扶我到床上，为我熬汤，几人忙碌着，直到渐暮到来，他们才肯离去，临别前还不停叮嘱，渐暮一一谢过。
为什么人间的温暖在生人之间容易浮现，而爱人之间，太暖，暖到浮现也视为理所当然。
我记得，我依稀记得他们的叹息，‘可怜’，这是他们用在我身上的唯一词语。听来听去，都是‘可怜’二字。
我可怜吗？不！我爱得这样痴！
我可怜吗？不！我爱得这样死！
我还是渴望，能与他在一起。
我还是惧怕，见到他们甜蜜的样子。
锦瑟，我多羡慕你！有机会逃离这里。而我，却无此机遇，刚为他推却新工作，他便成婚，此时纵然我千方百计想要找回那份工作，已不可能。
我试过。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妈妈，为了你们，我决定接受那份工作。城市美，离家近，方便照顾你们。我愿意为你们回去。’瞧，我已学会在父母面前洒下谎言，未曾考虑这谎言会否削成竹尖，刺穿的脚板。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我要回去了，到那繁华都市，重新开始，努力奋斗，拾起荒废的梦想，用力让它张扬。还记得我的承诺吗？我要让你们在最好的城市过最好的生活。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实现的。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会让你们的荣耀，再次在我天空下飞翔。今天我就打包，彻底离开这里，这一次，我不会半路逃回。妈妈，我要为我的生命重新铺轨。’我强作欢颜，既是安慰她，更是告戒自己。
她依旧沉默。
‘妈妈，你不相信我？’哽咽。
她依旧沉默。
‘妈妈，到底怎么了？’
她终于开口。
‘女儿，太迟了，那份工作已被别人获取。你不珍惜，再想拥有，已来不及。’
我沉默，僵如死尸。
你看，我要永远困在这里。
困兽而已，再无斗志。
如果不是渐暮替我挂断电话，如果不是渐暮将我摁到床上，我想我会立成一座方碑，祭奠曾经的自己。
‘墨汐，’他跪在床边，‘还有机会，只要心不死，一定还有机会，我再想想办法，不要心急。’他几近流泪。
不再言语，不再进食，只是喝水，渴了要喝，饿了要喝，将自己喝成水球，沿着长河，流回家里，将自己饿成纤细的浮子，浸身水中，做鱼儿上钩的标志。可惜鱼未上钩，我却彻底沉入水里。水中生物见我惟恐避之不及，我拦住一条游鱼，询问原因，它说我的命运如恶臭的疾病，随时会传染旁人。所以，我被世界隔离，独自浮沉，无人管理。
现在，我写这封信，是写给你，写给空眠，写给父母，还是写给我自己。太长，你是否看得厌烦，可我还未倾诉完，不愿口中言，便在笔端流吧。
渐暮日夜照顾，尽管我已不能言语。
‘我会永远照顾你，不弃不离。’渐暮守在身旁，高大，我却不想依偎。
‘木木，’我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
他立即颓丧，‘墨汐，其实我有我的恐惧，我怕我得不到你，我怕我会失去儿子。可是，似乎真的寻不回了，我曾去找过秋雪，央求她好好教育木木，不要将我当作敌人，我是他的父亲，真正爱他的人。秋雪不言，凝重地望着我，我知道她在等一个答案，可我不愿给。她曾回家收理衣服，面对她的哀求，我太残忍，太冷静。而今，变成她残忍，而我苦苦哀求。最终，她开口，‘只有完整的家才能让他的心重圆。’
我是多么明了她的暗示，却不愿就此回应，破镜重圆，我将失去你。
听到他这样说，我腾身而起，‘我绝不会接受你，我不能成为木木心中的魔鬼，我不能伤害这个孩子。’可是，无论我的嘴唇怎样扭曲，我都发不出声音。忽然觉得不对，于是闭上嘴巴，酝酿许久，再度开口，依旧发不出声音，仿佛陨石堵住喉咙，所有的语言在体内翻江倒海，也飞不出来，只化做黄蜂，叮得肠穿肚烂。
渐暮心慌，带我去医院，走遍小城，查不出道理，去往北京，终有结果，而这个结果，却冷得我直哆嗦。
